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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播種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煙云鍛俠錄

  夜色已深,潯陽江頭,琴聲雨下。

  江面上,最大的那艘樓船此刻雖燈火通明,卻沒了一絲熱鬧景象,十幾艘小船環繞四周,像極了圍攻餓虎的群狼。

  樓船最高處的酒席上,氣氛卻比江面上要舒緩許多。

  素色堂張堂主端起酒杯,品了一口,說道:“交易的內容轉運使你已經知道了,把船下的那批‘官差’交給我,我便把我手頭的秘密交給你。”

  呂成君抬手指莊瑞和莫廣,說道:“這些人是追查將軍府案子的線索,若是跟張堂主你走了,這兩位又該如何交差呢?”

  張堂主看向莫廣和莊瑞,說道:“不妨事,我只審問我需要知道的事情,一旦翠煙閣的事辦妥,再將這些人交給你們也不遲。”

  “不遲?”莫廣說道,“以翠煙閣的手段,待張堂主審問完之后,這些人怕是再也開不了口了吧。”

  張堂主搖頭說道:“錯了,莫侍衛誤解了翠煙閣,我素色堂雖在江湖上名聲不太好,但向來說話算數,我說會交還給你們,就必會做到。”

  莊瑞說道:“問題不在于此,張堂主,按你說的,你要查這些人背后是什么人,我們也是要查這一點,多審問一次豈不浪費時間?”

  張堂主扭頭看向他,說道:“莊校尉是何意?”

  莊瑞說道:“這些人仍由我們審問,一旦有所收獲,再一并分享給張堂主不遲,想來這些人在此地勢力不小,若是有需要,我等也愿意有翠煙閣在旁協助。”

  他的話讓莫廣和呂成君都有些皺眉,倒是張堂主笑了起來,說道:“到底是將軍府的人,對江湖之事的見解實在非常新穎,所謂正邪不兩立,我原以為我來此和幾位談條件便是打破成規了,卻從未想過可以有相互協助之事。”

  莊瑞看看莫廣和呂成君,繼續說道:“我到這里來是奉將軍之命,執行將軍所派公務,如何完成,與誰合作,這些事都無妨,只要把事情辦妥便好。”

  張堂主站起身來,舉杯向前說道:“說的甚好,若是江湖中人都有你這般見解,難以想象那樣的江湖該是如何一番景象。”

  莊瑞看著張堂主上前敬酒,再看呂成君和莫廣臉色,一時有些無措,莫廣起身說道:“確實如此,若這江湖當真不分什么正邪,自然也就沒那么多愛恨情仇之事了。”他端起酒杯,示意了一下,于是莊瑞也端起酒杯,莫廣繼續說道,“到了那時候,以張堂主氣度,想必一定風生水起,八面玲瓏。”

  張堂主豪爽地與二人碰杯,說道:“借莫侍衛吉言了。”他看向呂成君,說道,“呂轉運使覺得呢?”

  呂成君笑出了聲,拿過酒壺,為幾人添了個酒,說道:“若當真如此,我也就不必做什么轉運使了,整個江湖渾然一氣,也就沒有什么官府朝廷了。”

  張堂主說道:“這是呂轉運使你說的哦。”

  四人哈哈大笑起來,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酒桌戲言,本就不必當真,張堂主回到自己位上,說道:“不過嘛,莊校尉,我可以明確告訴你,你要的消息從船下這些‘官差’那里是查不到的。”

  “何出此言?”莊瑞身體前傾問道。

  “有一件事情你沒有搞清楚,或者說,是戴將軍從一開始便搞錯了。”張堂主說道。

  莫廣問道:“哪里搞錯了?”

  張堂主放下酒杯,緩緩說道:“那個彥尋,雖說是個穿屋過院的飛賊,卻不是個投毒謀命的刺客,查彥尋,是查不出將軍府的案子的。”

  莊瑞馬上問道:“你是怎么知道是將軍府投毒的案子的?”

  張堂主呵呵一笑,說道:“是梁嵐女俠說的。”

  呂成君問道:“她說的?”

  “正是。”張堂主說道,“為了查這個人的消息,呂轉運使,你外甥女闖過我的府上,當面問過我這個問題,她對我翠煙閣的規矩倒是了解得很,以告訴我為何查這個人為條件,換了我知道的這個人的出身,你們知道的彥尋曾被關在江州府的死牢,便是我告訴梁女俠的。”

  呂成君臉上的表情變得難以言說了起來,他完全相信自己的外甥女有本事獨闖素色堂,但這么直接交互消息,還是讓他覺得十分不可思議,完全不像是自己外甥女會做的事,于是他問道:“這么說,張堂主對他們將軍府的案子另有見解?”

  張堂主面帶微笑,示意蓮兒再為他添酒,而后一手持酒杯,一手托腮說道:“見解倒是談不上,不過據我所知,在長安城里,現在就住著一個用毒的高手。”

  莫廣等三人互相對視,都是滿腹疑問,蓮兒將酒為張堂主添上,張堂主舉杯說道:“此人幾位想必都不陌生,呂轉運使,你雖常年不在長安,但此人與你很有關系。”

  “與我有關系?”呂成君十分納悶。

  “此人不僅擅長用毒,還擅長烹飪釀酒,更有趣的是……”張堂主故意停頓了一下,“他是個和尚。”

  呂成君頓時倒抽一口冷氣,問道:“是他?”

  張堂主笑道:“只是給諸位一個思路罷了,倒也沒什么證據,不過若是你們在這江州城內沒查到什么,可以試試這個思路。”

  莫廣和莊瑞見呂成君若有所思的樣子,開口問道:“呂轉運使,張堂主,你們所說的人是誰?”

  呂成君沉默不語,張堂主看他不說話,便開口說道:“這個人,呂轉運使想必不太想說出來,不過既然你們是公務在身,那我不妨說了,呂轉運使見諒。”

  呂成君根本沒搭茬,默默不語,像是在思考許多東西,見他不說話,張堂主就只當作是他默認了,說道:“莫侍衛,你了解長城水塢,可知呂轉運使上面,有兩個姐姐。”

  莫廣點點頭,他是歐陽老相的人,這些事他當然知道,張堂主說道:“這兩個姐姐,一個嫁給了汴州梁家,一個未出嫁,卻招了個入贅的女婿。”

  莫廣和莊瑞不禁互相看了看,再看向呂成君,涉及長城水塢的私事,他們不知是否該當著呂成君的面來聽,張堂主對他們的反應饒有興致,繼續說道:“這個招進水塢的女婿,江湖上沒有半點名氣,很多年都沒人知道呂家如花似玉的二小姐究竟找了個如何的夫君,不過沒過幾年,就有人傳出消息,長城水塢的女婿一心向佛,削發出家了,不過卻給水塢留下了個姓呂的女娃娃。”

  呂成君突然“啊”了一聲,似是想通了什么事,莫廣忙問道:“呂轉運使,你想到什么了嗎?”

  呂成君擺了擺手,說道:“沒事,沒事,想明白了一些私事罷了,無妨。”

  莫廣見他沒有要說的意思,自然也不好追問,張堂主說道:“既然呂轉運使想通了,那就你給二位繼續介紹?”

  呂成君看著張堂主,眼神之中多了一些古怪的神色,但這種神色轉瞬即逝,笑臉重又覆蓋在他臉上,他說道:“張堂主說的不錯,我的確有這么一個姐夫,離開了水塢之后,四處游歷,之后便了長安城開了家酒館,也一直定居在長安城中。”他一邊說著,一邊不自覺地笑了起來,“和尚開了個酒館,也確實是奇人了。”

  莊瑞常年在長安將軍府聽命,此刻不禁脫口而出道:“妙緣酒肆?”

  莫廣不住在京城,可以說是在場唯一一個不明所以的人,扭頭問莊瑞道:“你知道這個人?”

  莊瑞卻搖頭說道:“不可能,張堂主不要說笑。”

  張堂主說道:“說笑?哪里有說笑?那人擅長使毒之事,呂轉運使可是比我清楚的多,呂轉運使,我說的對嗎?”

  莊瑞看向呂成君,呂成君微笑一下,完全看不出是承認還是否認,莊瑞雖說不解,但仍是說道:“自長安出發之時,戴將軍便向我交待過此事始末,那個大和尚是待賢坊王爺親自救走的,怎么可能是投毒之人?”

  張堂主聳聳肩,說道:“原來如此,若是待賢坊的那位王爺親自作保,那便的確是我多慮了。”他嘴上這么說著,臉上的表情卻沒任何變化,仍是一幅戲謔之態。

  莊瑞再看莫廣,莫廣當然知道他們說的便是李老板,心中的疑惑更勝,看向呂成君,呂成君開口問道:“張堂主,若是我把樓下的人交給你,你能給我什么?”

  張堂主見他岔開了話題,也全不在乎,隨著他說道:“自然是呂轉運使你感興趣的東西,關于江州城兵糧調度之事。”

  “能細說否?”呂成君繼續問道。

  “轉運使是擔心我以謊言相詐嗎?”張堂主笑了,一伸手,袍袖展開,他將藏于衣袖之中的一對峨眉刺拍在桌上,其他三人皆是表情一變,屏風后,琴聲驟停,莫廣直起身子,一手已放在腰間,張堂主笑道,“諸位莫慌,我取出此物,只是以此作保,呂轉運使,可否讓屏風后的那位,暫且不要以這樣的東西對著我?”

  在張堂主身后,一柄利劍無聲地刺破屏風,直抵在他的后心位置,劍尖并未碰到張堂主衣物,卻立時便可取他性命。

  呂成君說道:“不妨你先說說吧。”

  “看來長城水塢的功夫,不傳入仕之人,這個傳言是真的。不過雖說如此,卻沒人能以全然不懂武功的你來要挾水塢,原因原來在這位棠兒姑娘身上啊。”張堂主感嘆道,“我要說的事,呂轉運使你自可去查驗,我以此貼身武具作擔保,這位蓮兒姑娘,”他對侍立在旁的侍女說道,“可將此物暫交給你家少爺保管,若是轉運使驗證了我所言不虛,再將此物還給我便是了。”

  蓮兒姑娘雖有猶豫,但仍是大膽上前,取過張堂主的雙刺,檢查一番之后,放到呂成君面前。張堂主端詳了一番蓮兒姑娘的動作,說道:“我原以為,保護呂轉運使的只有那位撫琴的棠兒姑娘,沒想到這位蓮兒姑娘也是深藏不露啊,以這隱藏內息的本事來看,好像還要比棠兒姑娘更高一籌。”

  呂成君看著眼前雙刺,說道:“張堂主眼力不錯,誠意也是十足,棠兒,罷手。”

  一聲令下,抵著張堂主的那柄劍無聲無息地收了回去,琴聲也同時再起,如此看來,倒像是這位棠兒姑娘一手撫琴,一手持劍一般。

  張堂主見身后的劍撤走,面露滿意神色,說道:“呂轉運使,我的話,莫侍衛和莊校尉應該聽嗎?”

  莫廣和莊瑞頓時有些猶豫,若是朝廷機密之事,他們這樣旁聽的確不便,呂成君卻說道:“但說無妨。”

  張堂主說道:“呂轉運使答應把人交給我嘍?”

  “看你說的話了。”呂成君說道,“若確實有用,那些人先交給張堂主審問也無妨。”

  張堂主壓低了聲音,說道:“江州之事,呂轉運使想必已經查了一些,西南各處稅糧,要走水路經過江州,但到了下游轉運使司的賬目卻對不上,雖然江州本地繳納的糧食數目沒錯,但呂轉運使你懷疑是江州府從過路的稅糧中漸次克扣了一部分下來,我說的對嗎?”

  呂成君也不多隱瞞,點頭說道:“是這樣,你要說的秘密是什么?”

  張堂主神秘一笑,說道:“我能給轉運使你的消息,你可能會覺得十分古怪,不過仍是會相信的。稅糧不是江州府扣的,也與江州府無關,這里的太守已經是空殼一個,轉運使聽懂我的意思嗎?”

  呂成君若有所思地問道:“你是說,江州府已被人完全控制了?”

  張堂主說道:“不錯,江州府被人控制了,只是控制江州府的人,怕是轉運使你也碰不得。”他手指沾了杯中酒,在桌子上暗寫了一個“相”字。

  長安城,右相府。

  陸相此刻正伏案奮筆疾書,在他身旁,許閣老神色凝重,看著陸相的樣子,面露憂慮之色。沒等陸相寫完,許閣老開口問道:“陸相,當真要找我商量這件事嗎?”

  陸相說道:“閣老您這是怎么了,有天子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魏相權傾朝野,需要敲打一番,正是中書省出頭的時候,這個時候您猶豫什么?”

  許閣老搖頭說道:“魏相位高權重,力壓三省,此事的確不虛,天子有些憂慮不足為奇,但魏相自己做事滴水不漏,天子也絕對沒有罷相的想法,讓三省都參與到這個案子之中,于其說是牽制魏相,我覺得更像是以此為借口力保魏相。”

  陸相停下筆來,問道:“如何力保?”

  許閣老說道:“三省雖都參與其中,只是因此案涉及的許多是與魏相有關系的人,不好由兵部一手督辦,若是天子當真有罷相的想法,便該由你和竇相以及御史臺的人一同查案,而不是讓魏相參與其中。竇相向來不得罪人,此事天子一清二楚,若是真的要彈劾魏相,竇相絕不會出頭,以咱們這邊的勢力,罷相是難上加難,若是竇相再順水推舟來幾句,就算是天子要罷相都名不正言不順,況且別忘了,錢太尉與天子的關系,只需看到錢太尉仍在兵部之內行走,那便是天子對魏相十二分的信任,陸相,你可不要輕舉妄動啊。”

  陸相走上前來,兩手扶著許閣老的兩肩,把他按回到圈椅之上,說道:“許閣老多慮了,我只是說魏相需要敲打,罷相這種事,稍有常識便知是不可能的,罷了魏相,朝中缺了這份勢力,對天子來說反倒不是好事。”

  許閣老聽他這么說,心下稍安,陸相繼續說道:“不過嘛,這種機會就算天子沒有對魏相的想法,咱們也可以放一個楔子進去,不需要直接威脅魏相,只需要天子對他產生一絲不信任,種一顆種子便好。”

  許閣老有些猶豫,問道:“種子?”

  陸相轉身回到桌前,再將筆拾起,說道:“不錯,種子,只需天子對魏相有一絲絲的疑慮,咱們只需等這顆種子發芽,假以時日,陽光雨露一至,便是一棵參天大樹了。”

  許閣老也起身來到桌旁,陸相將自己寫的東西交給他,說道:“閣老,你看看,我這么寫,沒提一句魏相的壞話吧。”

  許閣老認真讀了一番,說道:“似乎沒什么問題。陸相你寫的很是保守,只說眼下查到哪些官員,哪些問題,沒有一句攻擊魏相的話。”他更加疑惑了,“但這么寫的話,那陸相你剛才說的……”

  陸相得意起來,說道:“許閣老啊許閣老,看來你年紀確實大了啊,這都看不明白嗎?”

  許閣老又拿起信,細讀了讀,品了品味道,說道:“還得陸相你解釋一下,大概我的確老了,愚鈍了一些。”

  陸相說道:“閣老你看,我這樣全篇不提與魏相的牽扯,但這些人與魏相的關系天子可是一清二楚,這些人犯了事,魏相就真的這么滴水不露,任誰都挑不出一點毛病嗎?我不挑魏相的錯,竇相也不會挑魏相的錯,閣老你想一想,天子想要彈壓一下魏相,可我和竇相都講魏相的好話,天子會怎么想?”

  許閣老恍然大悟,說道:“你……陸相,你是要把魏相權傾朝野之事坐實?”

  陸相笑瞇瞇地說道:“怎么樣?”

  許閣老來回踱步,邊走邊說道:“此計好是好,但若是天子覺得朝堂之上都是魏相的人,下手先剪除的,不會是魏相本人,反而可能是倒向魏相的那些人。”

  陸相笑著說道:“閣老所慮正是我所慮。閣老,你有什么建議嗎?”

  “呃……”許閣老猶豫了一下,說道,“天子下手剪除魏相勢力,必須依仗旁人,如此才好名正言順。既是陸相你不打算做這個天子可以倚仗的勢力,那就必須找到天子可以倚仗的勢力投靠。”

  陸相臉上的笑意更是抑制不住,說道:“這個勢力是誰呢?”

  許閣老再次大徹大悟,說道:“如此啊,我明白了!”

  陸相拉過許閣老,說道:“車已經備好了,許閣老,隨我走一趟,咱們一道去拜訪一下我的老師吧。”

  許閣老隨他走了兩步,突然停步說道:“突然去拜訪王爺府上,得有個道理,探訪歐陽老相這個理由可不行,天子對這些事還是很敏感的。”

  一人進門說道:“閣老莫慌,小子打算外出游歷,正需借助待賢坊的江湖名聲,江湖上的事,和朝堂沒什么關系,父親為我去找王爺提攜照顧一番,豈不是人之常情?”

  許閣老見陸公子進門,再看陸相,不禁撫掌大笑,說道:“陸相考慮周全,甚好,甚好啊……”

  陸相說道:“既然閣老這么說了,那就隨我們一起走這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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