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聽得謝玄暗暗撇嘴。他到過司州的軍營,那些士兵的精神面貌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從那之后,謝玄就經常關注來自司州方面的消息。不過司州與周圍的聯系太少了,身在廣陵的謝玄很難收到那里的消息。唯一的消息通道,就是司州主動上報的戰報。
劉家兄弟抓住了淮北空虛的機會,把勢力范圍迅速地擴張到了淮水北岸。這使得他們有了干預壽春戰事的能力,卻也引起了桓溫的忌憚。謝玄就在桓溫軍中,自然知道桓溫現在沒有發動大軍北上,同時對付袁真和劉義之的能力。承認劉義之已經占領的那些地方,緩和雙方的矛盾,是桓溫目前的唯一選擇。
桓溫看到謝玄在一旁沉默不言,故意問道:“幼度以為此計如何?”
謝玄正色道:“為國家鏟除叛逆,乃是地方軍府的責任,諒來劉義之也不會拒絕。不過眼下袁貴誠尚未露反跡,攻擊袁貴誠師出無名,劉義之一定會拒絕的。”
王珣笑道:“可讓劉義之派人護送伯道到豫州上任……”
此言一出,眾人都是暗暗搖頭。劉義之身為一方封疆大吏,憑什么去做桓熙的儀仗隊?若惹惱了劉義之,那他豈不是當場就可以在壽春城下拿桓熙祭旗?
王珣眼見眾人臉上都顯出不以為然的神色,卻也不急,繼續說道:“此舉意在試探劉家兄弟對我們的態度。若劉義之對大司馬心存感恩,必然會派人前來。否則,我們也可以及時調整對劉家兄弟的策略。”
郗超搖了搖頭:“不然。若劉義之惱羞成怒,反而不美。眼下平定豫州為當務之急,不可橫生枝節!”
桓溫也道:“嘉賓說得是,我們不必節外生枝。”
桓溫多年帶兵,自然知道軍中將領的脾性。若此舉被劉義之視為恥辱,司州一定會干預豫州的戰事。王珣的建議,純屬找不痛快。至于劉義之兄弟對自己的態度,反正桓溫是不大在乎的。劉家兄弟都不是桓氏的將領,桓溫不可能允許這么一個勢力強大起來的。
王珣鬧了個沒臉,心下大是不平:“不過一個將種而已,何必如此忌憚,一個個竟然如臨大敵的樣子!就憑淮北那些殘破的地方,士民又不歸心,難道劉義之在那里還能折騰出什么浪花來不成?”
謝玄眼看郗超、王珣不顧劉家兄弟立下的巨大戰功,不顧劉牢之曾經在雍丘戰場上救援了北伐軍兩萬多人,竟然只想著排斥他們,心下有些不滿。不過桓溫顯然和他們是一樣的心思,謝玄也不便在這個時候為劉家兄弟去爭取什么。他暗道:“你們一味地對劉家兄弟防范,卻還妄想試探他們的態度。劉家兄弟能在司州那等四戰之地堅持下來,尤其是等閑之輩?只怕你們的這些如意算盤,最后都落了空呢!”
郗超接著說道:“不管劉家兄弟作何想,我們現在都應該想辦法讓其盡量遠離袁真。我們需得從荊州安排一支軍隊,就近駐扎在魯陽,讓淮北的劉牢之部不敢輕舉妄動。只待伯道等接管豫州之后,再重新評估與司州的關系不遲。”
桓溫笑道:“嘉賓老成謀國,這番思量是不錯的。某這就讓朗子派人前出魯陽,同時著人前去司州,封賞劉義之。”相比與恩義,桓溫更加信賴軍隊的威懾。因此聽郗超提出需要派軍隊威懾劉牢之時,便欣然答應了下來。
司州被燕軍與本土隔開了兩年,與秦國作戰的戰報到大司馬府的時候已經耽誤了很長時間了。那時候桓溫忙著籌備北伐的事,對劉義之的戰報一直沒有回應。這時候,幕僚拿出司州歷次呈上來的戰報,這才發現司州軍這兩年取得的戰績著實不小,劉義之麾下竟然有一大批的將領需要表彰。
謝玄在一旁冷眼旁觀,發現劉義之麾下的那些將領,多數都是他家的部曲子弟,或者是征戰過程中降服的將領。晉國這些將門的子弟,卻沒有人在司州效力。他轉念一想也就明白了,劉義之崛起地太快,短短數年間就登上了別人一輩子難以企及的高度,所以還沒有人家去靠這棵樹。
賞錢是沒有的,桓溫自己也很缺,那需要劉義之自己籌措。桓溫這時候能給的,不過是一個個的將軍號而已。不過就這些將軍號,桓溫也是扣扣索索的不想給劉義之的部下。謝玄絲毫不懷疑,如果沒有袁真的事,如果不是擔心袁真和劉義之勾結到一起,桓溫連這些將軍號都不會便宜了劉義之。
王珣聽說要封賞劉義之麾下那些出身寒微的人,不禁搖了搖頭。劉家畢竟只是將門出身,大多數的士族子弟都不會屈身到劉義之的軍府中的。劉義之能用的人,只有自己軍中的那些粗魯軍漢,哪里是能成大事的!
書吏們正在準備封賞劉義之部下的清單,郗超則走到了桓溫面前,小聲道:“桓公,莫如依前面所議,先讓竺士卿出面勸一勸劉牢之,讓他不要與袁貴誠攪和在一起,免得自誤!”
桓溫這才想起這么一檔子事來,忙撫著胡須笑道:“不錯,是該讓士卿出面了!不但是駐守淮北的劉牢之,就連駐守安豐郡的劉建那里,士卿也應該去走一趟。”
郗超笑著恭維道:“桓公英明!”他瞥了一眼仿佛事不關己的謝玄,又對桓溫道,“桓公不妨讓幼度一起隨竺將軍走一趟。劉建、劉義之這些人畢竟是謝氏的舊將,對于舊主還是有感情的。在陳留的時候,幼度出面,輕輕松松便調動了劉義之的數千兵馬。當初在雍丘若是有劉牢之的數千騎兵在側,慕容垂也未必就敢長途奔襲,只殺進我中軍!”
桓溫聽了,臉上罩上了一層黑霧。雍丘之敗,乃是桓溫最不想憶起之事。郗超這么說,倒像是謝玄故意放任北伐軍大敗一樣。桓溫雖然也知道此事需怪不得謝玄,但是聽郗超這么一說,心里還是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