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照眉心微蹙，隨即又舒展開來，對著虛空稽首道：
“既然主人相邀，留下做客亦無不可，只是貧道不請自來，失了禮數，還請原諒則個！”
“呵呵，你這小道士倒也有趣。
嗯肉身強橫的可以匹敵元神和妖王，而煉氣境界才修行至融法鏡。
這路數看似像是神魔煉罡流，本質上卻是上古道門的路數。
如今居然還有走這條路子的修士，妙哉，妙哉！
不過，這點道行就敢自稱‘道人’，難道你家宗門長輩，就沒有指點你道人的含義嗎？”
蒼老的聲音再次響起，林照隱約感到全身被一道靈波掃過，隨后自己的底細就被人家一五一十的講了出來。
而且聽其口吻，似乎來頭很大的樣子。
不過林照并未有任何懼色，反而心底有股莫名的怒意勃發。
修行以來，其從不曾用神霄宗的名頭威脅過對手，非不能也，實不為也。
因為神霄宗的強大，早已眾所周知。
身為神霄弟子，豈能沒點傲骨？
當然，若是反而言之，宗門的榮耀，以及長者的尊嚴也容不得任何生靈，或者勢力褻瀆。
違反者，神霄宗弟子當以死相拼，神雷擊之！
用上一世的話講，便是你指責我可以，但是別涉及到我的出身，否則別怪我翻臉。
林照一捋白須，雙眸微瞇，緩緩道：
“貧道承認道行低微，只是對于‘道人’這兩個字的理解，卻與尊駕有所不同。”
“哦？
說來聽聽！”
蒼老的聲音帶著些許慵懶，用近似調侃的語氣道。
“貧道以為，‘道人’者，可以理解為‘道行高深，神通廣大’的大能。
亦可解釋為‘堅持向道，一意求道，靜心悟道，通玄合道’的一切生靈。
這等有情生靈，都可稱之為‘道人’！”
林照神情平靜，雙眸神光湛然，眼底隱約有雷霆泛起，語氣恢弘，好似講經說法，啟人發省。
“堅持向道，一意求道，靜心悟道，通玄合道......
好一個有情生靈，都可稱之為‘道人’！
哈哈哈，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蒼老的聲音不斷重復著林照的話語，半晌過后，忽然長笑出聲。
聲音當中充滿了大歡喜，大自在。
又有‘朝聞道，夕死可矣’的深沉感動。
地底巖層似是被宏音共振，不斷發出轟鳴，林照所辟洞穴的巖壁上出現無數裂縫，看起來馬上就要坍塌。
聲音再次響起，這次卻是作歌吟唱道：
“有靈有智有修行，
無心無性無道果。
忽聞真言生頓悟，
一朝脫殻花見我！”
好似揭語，又似四不像的詞句聽起來頗為怪異，但是誰都能聽出其中的激動。
話語剛落，地底靈脈當中忽然有靈氣漩渦生成，整條大型靈脈當中，浩瀚的靈氣紛紛向著同一方位涌去。
靈脈深處的一座石室內，天地靈氣早已化成了透明的靈液。
靈液中心有一座四四方方的小巧城池，正懸浮不動，但如同黑洞一般，不斷吸收著大量的靈液。
城池表面，又有數百個發光的小人，此刻正飛速奔走，改變著城池的外形。
道道青色的紋路不斷在城墻、殿宇、街道上出現，發光小人則在架設一副副靈弩。
這些靈弩好似虛幻，剛剛生成。
又好似實體，已然存在了很久。
靈弩的大小比例有些失調，若是放大去看，怕是大的有些離譜。
半個多時辰過去，在這條海底靈脈中棲息和修煉的海中大妖群情激憤，循著靈氣流失的方位尋來。
大型靈脈中的靈氣正變得越來越小，似是被抽干了一般。
卻是小巧城池吸收靈力的力度太過猛惡，地脈中源源不斷，生成的天地靈氣根本無法彌補流失的數量。
小巧城池終于完成了蛻變，石室內忽然出現了一個鶴發童顏的老人，掌中托著一個猶如青色琉璃的城池。
就在這時，一個空靈柔美的聲音響起：
“恭喜道友一朝得悟，終窺大道。”
隨著聲音，一位身著白色華貴長袍，秀發高挽，氣度雍容，容顏無雙，好似天地中心的年輕女子出現在其身旁。
這位女子對著老人行了一個道稽，神情肅穆，很是鄭重。
“哈哈哈，今日乃是老夫成道之日，且受小宮主一禮，以后就莫要如此了，顯得太過生份。”
老人哈哈大笑，神情間歡喜無限。
這兩位正是凰圣宮宮主，以及凰圣戰城的器靈“戰老”。
凰暄微微一笑，絕色容顏猶如牡丹花開，國色天香，高貴雍容。
“嗯，且容老夫先去渡劫，至于那位小道友，以及海中小妖，就要麻煩小宮主‘照顧’一二了。”
話語剛落，戰老的身形已然從石室內消失。
凰暄的神情再度恢復到淡然之態，其中又帶著淡淡的冷漠，似是對世間的一切都渾不在意。
林照雙目微閉，在重新開辟的石洞內一動不動。
先前自己的言語不過是暗含反擊，卻不想成就了對方，讓對方頓悟而出，得窺大道。
這等“掛佬”，真是讓人...欣慰！
成道之恩涵蓋的因果何等巨大，林照也不再擔心對方會恩將仇報，而是耐心打坐，靜等對方完成修行上的重大跨越。
忽然，石洞內空間波動泛起，林照凝神注視，卻見一位容顏絕世的女子蓮步輕移，出現在了自己身前。
看著眼前女子的模樣，不禁讓其神色有片刻失神，目光中浮現驚艷之情。
但瞬間又恢復了平靜，心中卻多了一份愕然。
“見過道友，不知閣下是？”
林照忍不住將眼前女子與自家道侶相比較，發現兩者容貌相差仿佛，氣質亦是各有千秋。
只是眼前女子的威嚴之氣更甚，凜然不可侵犯，好似一尊無雙女帝在世。
心中禁不住感嘆這方世界真是玄奇，居然讓自己除去顧玉菲和玉師姐之后，再次看到相同級數的絕代佳人。
只是自經歷了顧玉菲的事情后，林照再也不敢對其他異性太過隨意，而是始終保持距離，以免再惹來無盡的麻煩。
凰暄看著眼前的白須道人，雙目當中金光一閃，隨后臉上浮現出一抹奇異的笑意，緊接著又收斂于無形。
“我乃凰暄，代戰老謝過小道友剛才的點道之恩！”
凰暄稽首為禮，神色認真。
林照眼簾下垂，心中卻是泛起驚濤駭浪，淡淡道：“原來是凰宮主當面，如此卻是過于客氣了。
在下適得其會，也是戰老積累雄厚，機緣天降而已！
實在不敢居功。”
其心底卻是充滿疑問，這位凰圣功的主人，東部凰洲乃至整個古昆界的頂尖妖神，為何會出現在此地？
再聯想到東部凰洲之前發生的事情，頓時腦海中多出幾個猜想。
而且，剛剛那道眼神是什么意思？
林照可不認為凰暄會看中了自己，要將自己選為“男妃”。
要知道凰暄心性高潔，無論人族、或是妖族，兩千多年來從未有雄性與其產生緋聞。
忽然腦海中飛過一個猥瑣的雜念，這...這凰暄要真是將自己選為“男妃”，那到底是從呢？
還是不存呢？
將腦海中跳脫的玩笑式雜念斬滅，林照忽然抬頭上望，目光中若有所思。
凰暄微微頷首，又道：“請小道友稍等片刻，我先料理幾個小輩。”
說罷，掌心浮現出一團白色火焰。
隨后火焰分化，成為上百朵微小的火苗。
不見其有所動作，這些火苗直接沒入虛空，不見了蹤影。
百里外海底，約有兩三百個形狀奇異的海中大妖聚集在一處，相貌兇惡，不斷搜尋著什么。
忽然虛空震蕩，飛出一簇火苗。
在火苗出現的瞬間，周圍海水紛紛化作堅冰，并且快速向四周蔓延。
眾多海妖神情愕然，生死之間，少部分感知靈敏者心中浮現出大禍臨頭的恐懼。
頓時不顧一切，發瘋般向遠處游動，想要逃離這片海域。
白色火苗四散而出，在堅冰中穿行，速度卻越發迅速，十余朵粘在逃竄中的海妖軀體上。
大部分則讓還在發愣的海妖，發出無聲的慘嚎。
只見這些海妖在海水中不斷翻滾，但是白色火苗卻漸漸變大，以海妖軀體為燃料，讓火焰越燃越旺。
如同紅蓮業火，要燒盡世間邪惡，白色火苗成了團團白色火焰，而中招的海妖則變成了灰燼，粘附在周圍的堅冰上。
隨后火焰繼續分化，向著正在逃竄的剩余海妖追去。
十余息過后，這片海底寂寂無聲，只有一坨坨巨大的冰球在緩緩下沉。
而所有的白色火焰匯和在一起，漸漸變成了原來的模樣，再次穿破虛空，歸向不知處。
林照先前見對方雖是語氣淡然，但殺伐之意直沖心神，之后看到白色火焰時，心頭又泛起無盡寒意。
正要放出神識，忽然又將神識死死定在紫府當中，不敢有絲毫泄露。
腦海中浮現出有關凰圣宮的招牌神通，“冰凰寒焰”的資料，明白其不僅僅能灼滅肉身，更是對于修行的神識有焚毀之能。
林照剛剛平復心靈間的沖擊，忽然神情微變，抬頭向著石洞的巖頂望去。
冥冥感應之中，林照感受到了天劫神雷的韻味，其中的毀滅和生發之力，比起自己當時渡過成丹之劫時，至少強大了三四倍。
不對，居然有地坤神雷的氣息。
這...這是有器物在渡“成道之劫”？
所謂器物的“成道之劫”，乃是指在贏、鱗、毛、羽、昆五蟲之外的生靈成道時，要渡過的劫數。
代表著從無形向著有形轉換的劫數。
跟五蟲渡劫時遭遇的天雷不同，這種“成道之劫”不僅僅要承受乾天之雷，也就是天雷。
更要承受地坤之雷，或者“地雷”。
只有渡過雙重雷劫，才能說明其得到了天地的認可，真正能夠擁有身軀。
比如器靈，一旦渡過成道之劫，就能擁有真正身體，可以修行大道。
擁有器靈的往往都是靈寶級數。
但是并非每件靈寶都能化形，會去渡“成道之劫”，這基本上是后天靈寶才能做到的事情。
因為先天靈寶，大多數先天地生，是大道的真形化身。
而后天靈寶中，被人煉化的，也往往不會有成道之劫。
渡過成道之劫后，說明這件后天靈寶已經成為天地認可的生靈，都忙著開始修行，誰還會為主人效力？
當然，萬事皆有例外，有些傳承靈寶，并不會有固定主人，只是礙于某種約束，不得不為某方勢力效力而已。
至于其是否自愿，卻要視具體情況而定。
另外被人煉化的靈寶與自己主人心神相連，又如何會有真正意義上的“獨立性”？
故而，原本是閹割版的后天靈寶，渡過成道之劫后，就成了真正的狠角色，往往威力更加強盛。
林照心中猛然一凜，將目光投向對面的凰暄。
恰好虛空震蕩，剛剛飛離的“冰凰寒焰”再次回到凰暄手中，隨后便沒入其手掌之間。
剛剛懸著的心終于放下。
先前林照生怕凰暄因自己無形中成全了對方的靈寶，讓其惱羞成怒，給自己來上一發“冰凰寒焰”。
凰暄如何能猜得透林照的復雜念頭。
其此刻眉頭微蹙，雙目當中金光閃閃，像是穿透了巖層和無盡海水，看到了天空中渡劫的戰老。
天空中戰老懸空而立，手托戰城本體，身形狼狽。
此刻在其頭頂，以及腳下，各有恐怖無比的云氣漩渦生成，正是劫云所聚。
兩團劫云形成的漩渦顏色截然不同，上部分劫云呈灰黑色，而下方劫云卻是黃色。
黃為土，為地，為坤，正代表了坤元劫雷。
兩層劫云籠罩了半徑四五千里的空間。
身處這片海域的生靈各個感覺猶如末日降臨，心中惶恐之極，都拼了命的向著深海游去。
此刻天劫劫云和地劫劫云旋轉的步調并不一致，但是劫云中心的位置，都是對準了戰老。
戰老身處其間，冥冥中感覺自己似乎已經被天地徹底鎖定，心中泛起天地隨廣，卻無處容身之感。
“轟”“轟”“轟”......
道道黃色的云氣自下方的虛空中生成，不斷向中心旋轉，黃色的雷電不時游走，扯出無數電光。
悶雷炸響間，一道粗大的黃色雷光自下而上，擊向了戰老。
與此同時，天空中灰黑色劫云中心，又有一道淡紫色雷霆劈落。
天地雙雷形成夾擊，攻向了懸浮而立的戰老。
雷聲響徹四方海域，天地昏暗無光，形成一幅宛若末日般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