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身處敵對,張仲仍舊發出一聲感嘆。
“這歌聲,當真雄渾豪邁異常。”
這樣的戰場,對于李煬來說似乎并不算什么,他不但在有條不紊的下令,甚至還有余力給張仲解釋這歌謠的來源。
“蠻王沙摩邪,曾以廣都奇珍和楚國交易,得《詩經》和楚辭數十卷,此歌便是他所作。”
能文能武啊!
張仲又想到了那個三米多高的巨人,這外貌不像是能文的樣子啊!
莫非是人不可貌相?
“戰場之上,身為百將五百主,最緊要的,莫過于衡量距離。”李煬仍在看著前軍,他關注的點顯正是前軍距離城墻的遠近。“這能讓你更準確的把握對方攻擊的意向。”
張仲聞言,亦將目光投向前軍的蠻人,觀察其與城墻之間的距離。
三百步。
兩百八十步。
兩百五十五步。
突然,李煬雙目一亮,發出一聲響徹城中的大吼!
“開城門。”
城門旁邊有著早已等候多時的力士,他們鼓脹起渾身的肌肉,將沉重的城門緩緩拉開。
而列陣等候的百里豹也將手中的長戈揚起,一馬當先沖出了城門。“諸君,沖陣。”
眾多將校亦緊隨其后,豪邁的大吼聲,即便城墻上也清晰可聞。“唯。”
隨著馬蹄聲響起,車轍轟鳴,腳步聲宛如山崩。
“沖陣?”
張仲猛然低頭,看向城下那密密麻麻幾乎不見邊際的大軍,心中不由一驚,秦人這么彪悍,三千人沖兩萬人?
但很快,他又想起了自己此前的猜測,心中便有了明悟。
他將目光自百里豹身邊后移,看向那個他在城內軍中看見的,高大壯碩得出奇的漢子。
果然不出他所料,那漢子并不像其他秦人將校一般,緊隨百里豹左右。
他胯下小馬急速奔跑,竟然超過了百里豹,隨后張仲便見得他伸出左手,猛然握住了兜胄。
單臂較力之間,張仲仿佛聽到了刺啦一聲,那青銅所制的兜胄,竟然被他一把撕開。
隨著兜胄被拋開,映入張仲眼簾的,是一頭短鞭,和左耳上帶著的,如同手鐲一般的巨大骨質耳環。
張仲看不到他的正臉,但隨著他提起右手的大鉞,那滾滾如同狼煙的氣勢緩緩散發開來。
映照得這城下壯碩如山的背影。
仿佛鬼神。
果然,蠻王沙摩邪,沒有出城。
但張仲還是有些想不通,李煬和百里豹是如何相信他的,萬一他只是以身為餌,釣城中守軍出擊該怎么辦?
想到就問。“若沙摩邪以身為餌,何如?”
“其一子一女皆在城內為質。”李煬很明顯想過這個問題,聽得張仲問起便解釋到。“更有三千甲士,皆帶蹶張之弩,其人縱然有萬夫不當之勇,此時若反,也必死無疑。”
“何況止千人敵乎。”
也是,以身為餌要有足夠的利益才對,說句不好聽的話,以蠻族的五萬大軍,加上蠻王沙摩邪這個千人敵。
若不惜一切代價,廣都還真不一定守得住。
著實是沒有必要。“原來如此。”
“更其本部蠻人為前鋒,三千沖陣之士若戰,必首當其沖,縱能留下我秦人甲士,折損也必然不輕。”
隨著城門打開,車騎轟鳴之下,原本攻城的蠻人刑徒,似乎有些發愣,竟然停了下來,并開始向后退卻。
“沙摩邪有智之人。”因為攻城士兵的退后,李煬制止了還想要射擊的秦人材士,也因此有了閑暇,與張仲說更多的事。“二虎諍人而斗,人得二虎之事,他必不行。”
不過短短幾句話的功夫,沖陣之士便已經出城百步,而蠻人沖鋒的前軍也開始放慢腳步,并將盾牌長矛舉起,緩步推進。
隨著蠻人腳步減緩,那沖陣最前方的巨人將手中大鉞向下一揮。
空氣不堪重負的爆鳴聲中,隨之而起的,是一道高達十余米的龐大罡氣。
那罡氣于剎那間越過三四十米,在地上劃出一條長長的溝壑,隨后開始漸漸萎縮,直到跨越百步,到蠻人陣前方止。
兩萬蠻人豪邁雄渾的歌聲一窒,竟然有停下腳步的趨勢。
這就是千人敵嗎?
一人之威,竟至于斯!
張仲看得熱血澎湃,他知道對方的身份,也知道這場戰爭就快要結束了,但能見到千人敵的威勢,對于他來說,著實是一種幸運。
戰場的安靜并沒有持續多久,便被一聲暴喝打破。
“吾乃蠻王沙摩邪。”
仿佛平地起了一聲驚雷,矮小的西南馬附近,被聲波揚起的煙塵滾滾而動,直讓方圓十數米如同迷霧。
提著大鉞的健壯身軀越過煙塵,出現在兩萬蠻人的正前方,他的身后,是同樣停下腳步的秦人甲士。“牙蠻岐聽令。”
一匹大馬自蠻人軍中急速而出,其上將領翻身滾下,以頭搶地。“末將在。”
“后軍變前軍,攻....”沙摩邪將大鉞向前一指,正對那懸掛著猛虎帥旗的中軍。“山蠻部。”
“蠻王有令。”牙蠻岐翻身而起,發出一聲幾乎破音的怒吼。“后軍變前軍,攻山蠻部。”
傳令兵的聲音緊接著響起,帶著濃烈的自信和崇拜。
“蠻王有令,后軍變前軍,攻山蠻部。”
無數的聲音漸漸匯聚成一片,隨后響起的,是豪邁而雄渾的歌聲。
歌聲中帶著強烈的,戰無不勝的信心。
他們如是唱著。
“并族群兮服外敵,蠻王伐兮無不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