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日落又是一天。
張仲白日間又上了一次城墻,蠻人還是沒有修建攻城器械,他們仍舊在扎營,似乎要扎到天荒地老。
城上的秦人也樂得如此,甚至還饒有興致的評價了一番對方的營地。
“有些樣子了。”
“要是將拒馬再擺放得密集些,陷阱再多一些,就算得上不錯了。”
當時的張仲也跟著看了好一陣子,認為那幾個百將的說法還算中肯。
因為蠻人的營盤,是真的很有幾分樣子了,看得出來,他們這幾天扎得很認真。
想完白天的事情,張仲看了看天邊的夕陽,又想起了昨夜。
李煬的一席話,讓他所得甚多,也讓他跳出了棋子的身份,縱觀了一次棋局。
盡管李煬當時并沒有完全明說,但他心中卻也已經有了更多的想法。
正如那一場關于兵法的教導,蠻王伐交,就不必伐兵。
同理,他伐交至此,也不至于自己破壞聯盟,因為那沒有任何的好處。
所以,除了廣都秦人和蠻人之外,還有第三方在這個局內插手,將這原本清澈的水完全攪渾。
目前來看,最有可能的,就是蜀郡尉。
他曾經被沙摩邪擊敗,險些身死,心中有怨是正常的。
并且,秦人對于功勞和首級的追求遠超其他國家,于公他也有可能這么做,因為這代表著一個利益集團。
至于廣都的安危,說句不好聽的話,對于他來說,并無太大的關系。
即便城池失了,戰死殉國的,也只是百里豹,他甚至還能收復失地,再立一功。
但這并不是一定的,因為,很有可能是有人栽贓。
就算不是栽贓,這個局,很有可能還有第四方在插手。
張仲可不會忘記,這個龐大的局,其最初始的展現,是當初那個萍水相逢的叫做苔的女子。
她的父親,正是死在蠻人的手上的,而其目的,是為了滅口。
此時看來,當初的滅口事件,是因為那幕后的黑手,不想讓計劃太早展露出來。
可惜活下來的蠻人,已經自殺了,得不到別的消息,不然也不至于這么被動。
至于說伐交。
蠻族的性子,從沙摩玨的表現就可見一斑,那是一種信奉力量而不在意權謀的態度。
作為蠻王的沙摩邪,雖然看起來并不一樣,但蠻族不是他一個人的蠻族,到了這樣的地步,他該怎么破局?
算了,不想了。
反正自己也做不了主,還是盡快養好傷才是正事,蠻人若戰就混些戰功,不戰就等著升官。
左右沒有什么壞處。
想罷,張仲便轉過身,回房休息。
但他沒想到的是,他才剛剛就寢不久,就聽見城內呼聲大作,極盡慌亂惶恐之勢,更有無數的腳步聲在街道上響起。
那些腳步聲沉穩有力,不像是普通的黔首,更像是....甲士。
難道,蠻族攻城了?
被自己想法驚到的張仲,不由得翻身而起。
出得門外,卻見整個賊曹的府邸,都被李煬的親衛戒嚴了。
他們個個手持兵器,甲胄齊全,嚴陣以待。
張仲一眼就看見了不遠處那個與自己熟識的甲士,如果沒記錯,他似乎是親衛的什長。
在張仲看見他的時候,他也看見了張仲。“亭長起了?”
“發生了什么事?”
“這.......”甲士有些猶豫,但最終還是咬了咬牙,告訴了張仲一個宛如晴天霹靂的消息。“縣尉遇刺了。”
“什么,縣尉遇刺了?”
在張仲震驚的眼神中,甲士點了點頭,接著說了下去。“就在剛剛,縣尉巡查城樓,有早已歸附的蠻人百將趁其不備,持劍行刺。”
“有恙否?”
“據軍中傳來的消息.....”甲士臉上帶著些焦慮,但更多的是憤怒和擔憂。“傷勢不輕。”
早已歸附的蠻人百將,像當初的秋蠻赫一樣?
到底是誰這么大手筆,這是要把秦蠻兩族,刺殺個遍啊!
但是為什么要這么做?
逼雙方動手嗎?
這些唯恐天下不亂的陰謀家,不打仗不好嗎?
“刺客呢?”
甲士左右環視,仿佛門內門外的陰影中,還存在著別的刺客一樣。“被縣尉親衛圍攻,見不能逃,自盡了。”
也就是說沒有留下線索咯?
“亭長傷勢未愈。”甲士看了看張仲未曾披衣的上身,那里有著一圈圈麻布。“盡量不要出來走動,若是遇刺,我等便只能以死謝罪了。”
親衛的責任便是保護主將,于城中便是保護家眷,張仲雖然還算不上家眷,但此時呆在賊掾府邸,若是遇刺,親衛絕對要被治以重罪。
是以,他很理解對方的擔憂,抱拳一禮。“仲這便回去,足下也要小心行事。”
“有勞亭長掛念,請。”
回到房內,張仲再無睡意,心中擔憂之下,他不由得拿出了長劍,輕輕擦拭。
兵器冰冷而堅硬的觸感,讓他心中的焦慮慢慢緩解,再次恢復了平靜,也因此,他察覺想到了不對。
百里豹乃是數百人敵,據與賊掾交談中流露出的信息來看,這個境界的強者,是將氣勁修遍了全身的。
也就是說,這是一個一刻鐘內,能逐健馬的強者。
秦國的馬匹,品種之間大小差距甚大,但能冠以健馬名頭的,自然不是西南這種矮小的馬匹,而是如同張仲的坐騎,那匹來自關中的高頭大馬。
更因為這個世界的特殊,這馬比起后世還要快得多,據張仲衡量,其加速到巔峰時的極限速度,絕對不會慢于后世的獵豹。
只是這樣的急速奔跑并不能持久,至多也不過一刻鐘左右,就撐不住了。
而那句一刻鐘內,能逐健馬,說得也正是這樣的極限速度。
三十多米每秒的速度,百里豹的身體反應也絕對要比常人快得多,不然不能駕馭這樣的極限速度。
普通十人敵要行刺他,就如同常人持匕首,近身偷襲獵豹一樣。
并且,蠻人還未攻城,百將這樣的職位想來是不可能拔出劍等著的,所以,還要加上一個拔劍的動作。
那就絕對不可能這般輕易的得手。
故布迷障。
這不是他們第一次這么做了,但意義何在?
不等張仲繼續往下想,開著的大門口就出現了一個人影。
“還未曾睡?”
“賊掾。”聽著李煬平靜的聲音,張仲還有點不安的心終于徹底平靜下來,如果百里豹真的重傷,李煬應該不會這么快回來才是。
既然想通了,張仲索性直接了當。“縣尉沒有受傷吧。”
李煬微微一怔,隨后笑著點了點頭。“不錯。”
他隨手將門關上,走到案幾旁邊坐下。“行刺之人,你也認識。”
“誰?”
“秋蠻赫。”
“他不是......”這是一個張仲萬萬沒想到的名字,他當初將秋蠻赫擒下,他的罪可是死罪,如何能夠出獄?
“縣尉放他出來的。”
張仲整個一懵,脫口而出。“是縣尉讓他行刺的?”
“不錯。”
臥槽!自導自演啊。“他如何愿意?”
“以戰死論,家人得爵。”
原來如此,對于一個有爵位的死刑犯來說,這恐怕是最大的誘惑了。“但縣尉為何如此?”
李煬略微停頓了一下,在張仲雙目圓睜中,講出了一個更加駭人聽聞的消息。“因為今日傍晚.....”
“蠻王入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