徙隱里位于隱山亭的西北方,與斗隱里分處于隱山亭的兩端。
這里不像斗隱里那樣依山傍水,而是在一片丘陵之上。
因為地形復雜,房屋皆是在丘陵山坡自尋平地,所以,彼此之間相去頗遠。
更兼其民眾足有兩百三十戶,分散開來之后,占地面積,便比斗隱里,大了數倍不止。
張仲一路走去,看見了不少正在活動的黔首,他們不像斗隱里那般或是舂米,或是耕地,而是在,習武。
不僅大人如此,連小孩,彼此之間的玩鬧,也是胯騎竹馬,手持棍棒,相互交擊。
更有甚者,張仲還看見了幾匹真正的馬,和兩名騎在馬上,正在放馬的騎士。
他沒有學過相馬,是故,看不出這些馬匹的好壞,但想來,從關中千里迢迢帶到蜀郡,應當是不錯的。
“關中民風好武,擅攻戰騎射。”跟在張仲旁邊的里監門,見得張仲的疑惑,不由得輕聲解釋到。
“吾等便因連坐成為囚徒,這數十年來養成的習慣,卻也已經改不過來了。”
張仲聞言回過頭來,看了一眼身邊的里監門,這是一個比他高了一個頭的漢子,足有八尺五寸,體型極其魁梧雄壯。
“關中男兒。”張仲面色不變,就像是沒有發現他在說假話一般。“果然壯勇。”
才怪,就黔首擁有的那幾十畝薄地。
春耕之時,不好好打理田地,卻在習武,是怕來年餓不死嗎?
除非......有別的收入來源。
但初來乍到的張仲,并不打算深究,也不想在線索還沒有查找完畢之前,與對方發生任何沖突。
是以,他不但沒有反駁,反而還對著里監門恭維了一句。
“蜀中黔首,不如也。”
身邊的柴嘴唇動了動,似乎很有些不服氣,但他至少還記得自己的身份,沒有開口爭辯。
里監門謙讓了兩聲,隨后指了指遠處,那稍算得上平坦的地段。
“吾等出關中之時,曾殺過些許惡盜,購了些良馬,皆是肩高六尺五寸以上者。”
“吾觀亭長尚無坐騎,不如,去場上選上一匹?”
張仲縱然再是不懂馬,也知道肩高六尺五寸是個什么概念。
畢竟,秦國成年的身高標準也不過就是六尺五寸,也就是一米五。
這馬肩高與成人相等,價格必然極貴。
“律法無情,不敢消受。”
“亭長不過例行巡視,吾等也未曾行犯法之事,并無公務往來,如何受不得。”
“私人贈與,乃人之常情。”
張仲眼睛瞇了瞇,念頭轉動之間,便有些懷疑對方是在敲打他。
告訴他,律法他們也懂,甚至比自己這個亭長還要熟悉。
見得張仲表情有異,里監門點到為止,說出了一個提議。“亭長若還是不放心,吾等可立下契木,寫以錢財購買。”
“不過,亭長無須與我等錢財就是。”
這種話,當著自己兩個下屬,和好幾個里中民眾說出來,真的好嗎?
你要不是想故意試探我,或者說故意想抓我一個把 柄,那才是有鬼了。
“不必了,吾不擅騎馬。”
為了避免自己被人以受賄的罪名要挾,張仲拒絕了這個提議。
但里監門仍舊沒有放棄,他指了指正在馬背上挽弓的騎士。“多練練,也就好了,關中男兒擅騎射者,皆是從小所練。”
說到這里,他略微加重了語氣。“方有縱橫馳騁,百步射狐之能。”
“亭長如今年紀,正正適合,不學,豈不可惜。”
縱橫馳騁,百步射狐,張仲將這句話默默記在心里。
從來到這里開始,許是因為心中有事的緣故,他總感覺,面前這里監門,似乎一直都在有意無意的,警告他。
并且,說好去見里正,如今卻走到了馬場,還與自己閑扯起來,張仲越發懷疑這里有問題。
“里正何在?”
“快到了。”
如果不是因為這句話,在這一刻鐘內,你就說了三次的話,說不得我就信了。
“吾不過方才就任,亭上公務繁忙,不可久留。”
“帶路吧!”
里監門臉上的笑意淡了點,隨后,他指了指位于小山頂上的房屋,意有所指的說到。“徙隱亭地處偏遠,山路難行,常有野獸出沒,傷殺里中黔首,亭長,要當心些才是。”
“無妨。”張仲看了一眼里監門,也意有所指的回答了一句。“蜀中男兒,最擅山間疾走,林中狩獵。”
眼見對方臉色有些僵,張仲垂下目光,望了一眼里監門的手掌,自顧自的說道。
“若論陣戰騎射,關中男兒或許強勇,但論林中作戰,山地行軍,關中銳卒,不如蜀之遠矣。”
“汝老于陣戰,當深有體會罷。”
里監門微微一怔,隨后點了點頭,深以為然般的接過話頭。“確實如此。”
“蜀中豪杰之士極多,每與攻城,必為先鋒,攀爬爭先,卻眾登城,關中銳卒確不及也。”
話鋒一轉,他輕聲致歉。“況且,亭長年不過十三,便有十人不當之勇,卻是吾,多慮了。”
張仲左手緊了緊,盾牌柄冰冷堅硬的觸感,讓他心中一定。
“不過些許薄名,不值一提。”
“倒是監門,才是真正的猛士。”
里監門連稱不敢。
隨后,雙方再次前行,這次的里監門倒是沒有再多說,速度也快了許多。
但當張仲爬上小山之后,卻發現了另外一件事情。
他看到了為數不少的黔首,男女老少皆有,他們身穿單薄短衣,正躬身在田地之中忙活,像是在春耕。
“這些,不是關中人吧?”
盡管是疑問句,但張仲的語氣卻十分肯定。
里監門順著張仲的目光向下望去,只看了一眼就轉過頭,毫不在意的說到。“亭長當真眼力過人,這些確實不是關中人。”
“這是附近里中的黔首,受吾等雇傭,特前來春耕。”
張仲深深的望了一眼這些黔首,與關中人不太一樣的短粗雙腿,和其身上的單薄衣裳。
隨后回過頭,恍然大悟般的說道。
“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