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商人們走過來的時候,張仲正在地上查看著一個中年黔首的傷勢,這是那個呼救的女子的父親。
他被蠻人從正面砍了一劍,那傷勢幾乎剖開了他大半個胸腔,血肉模糊,內臟隱隱約約,十分慘烈。
“沒救了,等死吧!”張仲只看了一眼,心中就浮現出扁鵲,華佗,張仲景的三連絕句。
但看著身邊梨花帶雨的姑娘,他猶豫了良久,卻終究是說不出口。
無奈之下,他也只得轉頭看向不遠處,那正跟著牛車走過來的藥商。
這年頭,在各地販賣藥物,沒有點醫術肯定是不行的,張仲昨天聽他們聊天的時候,得知這商人不但會醫術,甚至,還頗為高明。
“過來看看這黔首,還有沒有救。”
藥商點了點頭,走過來蹲在中年黔首的身前。
他先是看了對方的傷勢,隨后檢查其眼瞼,脈搏,心跳,做完這一切之后,他才面色沉重的搖了搖頭,甩出了一句之前張仲想說卻沒說的話。“沒救了。”
“準備后事吧!”
張仲:.......
那強忍著淚水的女子,聽聞此言,再也忍不住,臉上的淚水一滴一滴匯聚成線,最終流滿了整個臉龐。
張仲看得心中略有不忍,只好回過頭去,不再看她。
轉而問起了正在綁著幾個蠻人的葵。“這幾個蠻人,當如何處置?”
“送往縣上,有賞錢拿。”
將蠻人綁好之后,葵直起身,看了張仲良久,才彎下半個身子,行了一個大禮。“不知簪裊勇武,此前多有得罪。”
“還請簪裊不記,恕葵之過。”
這漢子,居然這么正經的道歉?
聽到葵的話,張仲腦海中突然想到了“打球有點動作”的視頻,心情不由得好了些,他眼珠一轉,淡淡的說道。“年輕人嘛,有點脾氣正常的。”
葵:???
看著葵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表情,張仲頓時覺得這家伙,好像也沒有那么討厭。
正要再說點什么的張仲,突然被一聲悲慟的哭喊聲打斷。
“父親!!!”
女子帶著哭腔的吶喊,將張仲稍微緩過來的心情破壞殆盡。
他轉過頭,再次看向女子,卻見對方張著嘴,眼淚簌簌流下,嘴唇蠕動,卻完全發不出任何聲音。
大悲無聲。
張仲心中微微一嘆,卻也不知道該如何去安慰。
一眾人不再說話,只靜靜的看著女子。
良久,女子終于痛哭出聲。
沉默良久的眾人,這時才有人說了一句。“冬日濕冷,葬了吧!”
皮商轉過身,走到牛車前,猶豫了良久,取下了一卷羊皮,剛轉過身的他,看了看地上躺著的中年黔首,咬了咬牙,又取了一卷。
“地處偏遠,難尋陶器,便以羊皮陪葬吧!”
“吾去伐樹。”葵將手中盾牌放下,提著劍走向了路邊。
張仲看了一眼不遠處綁在一起的蠻人。“使這幾個蠻人挖地吧!”
葵的弟弟點了點頭,幾步走到了蠻人的身前,他就著盾牌啪啪的拍打在幾個蠻人的身上。
直打得他們頭破血流。
“把你們這些作亂的蠻人,滾去挖地。”
蠻人被打也不敢稍動,只吶吶的喊了兩聲,比了一下手掌,之后用不太熟悉的話語,結結巴巴的說道。“無……無有鋤。”
“沒有鋤頭,你們不知道用手刨嗎?”
在葵弟弟的咆哮聲中,幾個被綁的蠻人連滾帶爬,從地上找了幾個石塊,一點點的挖起了泥土。
半個時辰之后,張仲一行人站在了一個新壘出來的土堆前,靜靜的看著女子在前方叩頭。
“仲哥兒,現在走嗎?”
張仲轉身看了葵一眼,隨后指了指墳前的女子,他沒遇到過這種事情,不知道該怎么做才好,便問了一句。“她如何安置?”
皮商接過了話頭。“問問是哪里人,順路就帶上吧!”
萍水相逢,救了女子一命,還搭上了他兩卷羊皮,商人自覺自己,可以說是仁至義盡了。“不順路,就讓她去榕樹亭吧!”
張仲點了點頭,這樣的安排還算妥當。
盡管他內心中覺得對方確實可憐,卻也沒有再多說什么,畢竟,這次出行是一個整體,不是他一個人。
更何況,他也確實沒有更好的安置方法。
“汝家住哪里?”
女子愣愣的抬起頭,看向張仲稚嫩的臉,和他頭上代表簪裊的發髻。
好一會兒,才用沙啞的聲音說道。“母親不在了,我與父親出來找地方幫傭。”
“結果.....結果......”女子眼淚再次流了下來,她以手掩面,啜泣著說道。“如今,如今......”
“已經沒有家了。”
沒有家了,是亡人嗎?“汝是亡人?”
女子嚇了一跳,她臉色蒼白,牙齒輕咬嘴唇,似乎很有些緊張,但還是努力的搖著頭。“不是,不是亡人。”
她伸出手,在單薄上衣中摸了摸,似乎要找什么東西。
張仲臉色一僵,側過頭去。
“這是我的驗傳。”
張仲伸手接過遞來的驗傳,說實在話,這還是他第一次查看別人的驗傳,不由得來了些興致,細細的將其看了一遍。
女子叫做苔,青苔的苔,家住在一個叫做亡隱里的地方,張仲沒有聽說過這個地方,但既然是黔首,有著正常的身份,便不算是沒有家。
“汝家中應有田地才是,如何不回?”
女子仍舊有些緊張,她搓動著衣角,不敢正視張仲的眼神。
只怯怯的說道。“父親去歲犯了法,被里正收了。”
秦國有這樣的律法?
里正,怎么會有收地的執法權的?
“仲哥兒,上車吧!”
皮毛商人打斷了張仲的沉思,他抬頭看了一眼天色。“時候不早了,再耽誤,就到不得廣都縣城了。”
“好。”
商人目送著張仲向車上走去,猶豫了良久,才緩緩對著女子說了一句。“汝既然無家可歸,不如去吾的皮肆,為我做傭吧!”
“縫制皮毛裘衣。”
“每日......”皮商猶豫了幾秒,咬了咬牙。“每日十五.....”
“不,十二錢。”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