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住的是曹舍,環境也還算得上干凈整潔,冬被火爐應有盡有,但實際上住下來,與前世被警察行政拘留的人,并沒有什么太大的區別。
無論是吃飯還是上廁所,都是有甲士隨行的。
而據那個與張仲蠻聊得來的甲士所解釋,這是為了避免誣告的案犯反悔逃遁。
因而如此。
也是因為在賊曹,所以還輕松一些,要是在獄曹,地方狹小不說,還不能隨意走動。
就連上廁所,都只能就著房間里的桶自行解決。
了解到這些的張仲,一度浮現出了一個奇怪的想法。
商鞅這個人,怕不是后世法學院的人穿越過來的吧!
不然,就憑一個人的腦力,怎么可能想到那么多的法律,即便是經過數代人改良,但最初的律法制定,沒有太多經驗的前提下,那得要多高的智商,才能做到這一點?
這注定是一個無解的問題,張仲也不去多想。
所幸,秦國的夜晚,對于黔首甲士來說,吃完飯,上完廁所,也就沒有什么別的事情要做了。
這一個多月以來,在家中,張仲也是如此,所以,也沒有任何的不適應,權當是花錢住了一回好的。
畢竟,這曹舍,比他自己家中的臥室,還要更好。
因為之前的甲士提前說了,賊曹要前來詢問,張仲也不好睡去,便摸出懷中的針,準備繼續練習眼力,這些時日在山中防備盜賊,倒是未曾練習過。
剛剛看了一會兒,就感覺眼睛有些發酸,他知道是他熬夜太久了。
正打算再看一會兒就收起來,卻聽見門口有一個粗厚而威嚴的聲音響起。
“與汝針之人,難道未曾與汝說過,觀針之時,須得以功法配合嗎?”
張仲回頭,卻見一個中年人,他頭戴著三板長冠,身穿玄黑色袍服,面容威嚴,一看就是個大人物的樣子。
張仲也知道,他確實也是個大人物,他頭上的長冠,代表著他是一名公大夫,這是二十級爵位當中的第七級,一般在戰場之上,都是統帥五百人的五百主。
這已經算是軍中的中級官員了。
幾乎相當于后世的團長,畢竟縱觀整個秦國,帶甲之士也不過幾十萬罷了,遠沒有后世幾百萬的常備兵力那么夸張。
張仲心中猜測,他應當就是賊曹的賊曹掾,但擔心自己認錯,所以便稱呼了他的爵位。“拜見公大夫。”
“不必行此大禮。”公大夫揮了揮手示意張仲直起身子,隨后說道。“吾乃賊曹掾李煬,此來是要問你一些事情。”
“賊掾請問,仲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李煬看了張仲一眼,有些訝異于這句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卻也并沒有多說什么,只是向著身后招了招手,對跟著他的獄佐說道。
“煥,你來問吧。”
直到煥走出來,張仲才發現,原來,賊曹掾健壯的身軀背后,居然還有個人。
那是一個年輕人,他身材瘦弱,遠不如尋常壯男子健碩,但一身皂衣漿洗得十分干凈,頭發指甲亦是整整齊齊,不見半點皮屑污垢。
這些細心打理過的外在,使得他整個人看起來,顯得十分的干練。
“這是一個有潔癖的人。”張仲腦海中浮現出這個想法的同時,就將指甲縫里還沾著血痂的雙手背到了背后。
見得張仲的動作,獄佐眼光柔和了些,但很快,又恢復了面無表情的樣子。
他一手拿著竹簡,一手拿著刀筆。“吾問,汝答,不可有欺,此皆為廷上之供也。”
我說的每句話都將成為呈堂證供嗎?
“唯。”
“汝說,那賊人是為汝所殺?”
“正是。”
煥點了點頭,隨手記下,并接著說道。“如何殺的,從實道來。”
“吾先是持盾劍與其接戰........”張仲將與壯漢交戰的事情,事無巨細的全部說了出來,直到說到以盾牌于十步之外砸中壯漢后背,將其重傷才被獄佐伸手示意。
張仲停下來,等著對方詢問。
煥在竹簡上劃了幾筆,隨后問道。“汝說,汝是以青銅盾,擊中其后背,方才重傷于他?”
“正是。”
“青銅盾,其重幾何?”
張仲雖然納悶他問這個做什么,但還是誠實的說道。“足百斤。”
“十步之外?”
“十步之外。”
煥再次記下,隨后示意張仲繼續說下去。
張仲略過男子求他放過小孩的事情,說自己以劍刺壯漢心臟之后,一支利箭在山下來,正中壯漢喉嚨。
“當時,賊首是否死了?”
張仲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劍穿心臟,尚未盡死。”
“亭長尚,亭長葵兩位被告,到來之時,賊首是否死了?”
“他們尚在山道,賊首已然氣絕。”
“何以斷定?”
張仲被這個問題問得懵了一下,想了想,還是說道。“嘴無微聲,四肢無抽搐。”
“他們到來之時,可有看到青銅劍穿胸而過?”
張仲想起矮壯漢子低頭看的那一眼,肯定的回答到。“見到了。”
“汝說他們曾威脅于汝?”
“是。”在獄佐的示意下,張仲將對方到來爭功的細節盡數描述了一遍。
“何人可以證明此言?”
“敢報于獄佐,那二十一人中,有六人乃是滴水亭及雙橋亭亭卒,他們都可以證明吾所言屬實。”
“汝之所言,吾已盡知。”
想了想,獄佐還是加了一句。“早些歇息吧!”
“唯。”
看著獄佐推門出去,張仲還有點疑惑。
這就完了?
而那個身為公大夫的賊曹掾卻并沒有急著出去。
他仔細打量了一番張仲稚嫩的臉,突然開口問道。“汝年十三?”
“是。”
“可有修煉?”
“未曾。”
賊曹點了點頭,正想說話,卻被門外煥的聲音打斷。
“案情完結之前,主官不得與自告之人過多接觸。”
張仲明顯看到賊曹掾臉上的郁悶,但他很快就恢復了原本威嚴的樣子。
“吾家就在出門道左第一間,近得很,急什么?”
說罷,便轉身走了出去。
獨留張仲看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