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何事,讓參加過兩次伐趙的你,如此膽怯?”
“非是膽怯,實在是身體不由人吶,年紀大了,早已不復當年之勇。”炭揉了揉肩膀,指著左胸口說道。“你可還記得?”
“當年車騎將孟咸身死,我為趙騎所逐,重傷回營。”
“自然記得。”老人沉默了一下,方才說道。“你帶回來的,可是河內健兒五萬人身死的消息。”
“這卻........如何能忘?”
一陣長久的沉默之后,炭才打破了沉默,出聲到。“這些日子,我的胸口又在隱隱作痛,恐傷勢已然反復。”
“那一戈,畢竟險些傷到了我的心臟。”
說到這里,炭竟然笑了,并笑得十分暢快。“也是那趙人長久未食,力道不佳,才讓我逃過這一劫。”
“活得一命。”
“如今,卻也不虧了。”
老人也跟著笑了,戰場上,這樣的傷勢還能活下來,確實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情。“你還割了他的頭。”
“是啊,我還割了他的頭顱。”炭眼神一亮,連帶著腰背都挺直了些,似乎又恢復了當年的豪氣,但很快,他氣勢又弱了下去。“我左臂,已然使不得力了。”
“如此嚴重。”
炭點了點頭,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說起了此來的原因。“前兩日夜間,鄉上游繳來到亭中,言道,縣內有群盜出入,足十人。”
“十人,群盜?”老人低低念叨了一聲,隨后看向張仲。
張仲正準備解釋,就被老人的大手拍在了肩膀上,他點了點頭,夸獎張仲。“汝做得很好。”
咦???
你這就明白了?
真的不需要我再解釋一下嗎?
炭看了看張仲,再看了看老人,似乎明白了什么,饒有興趣的說道。“游繳說,他來里中時,未曾見到你,便與仲哥兒交代了。”
“仲哥兒是如何說的?”
“他言道最近有亡人出沒,有三人以上于里中經過的外人,須得告知于他。”
老人臉上有了些笑容,顯得頗為開心。“并使壯男子兩人,留于里中。”
炭很明顯有些驚訝,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張仲,似乎沒想到這個每日里只知道打人殺狗的年輕人,會處理得頗為得當。
“臨敵而不亂,言之于弱,以固軍心,并防敵于外。”
“此用兵之道也。”
不過剛說完,炭還沒來得及捋一把胡子,就看到張仲和老人都直勾勾的看著他。
他想了想,才說道。“仲哥兒倒是.......”
“倒是,還不算笨。”
張仲看他,是因為他發現面前的亭長,很是知道些兵法的道理,因此,很有些欽佩。
但此時,經過他剛剛的一句話,原本在張仲眼中還有些高大的形象就轟然倒塌了,取而代之的,是半個逗比。
你要么就夸,要么就憋說話。
“你此去,與此事有關?”老人毫不意外他會這么說,但對于逗比這種生物來說,你要是反駁他,那話題,可能就回不到正軌了。
所以,你只需要不理他,并給他一個原本的話題就好了。
“然也。”說起正事,炭就要正經多了,他點了點頭,接著說了下去。“今日上午,郵人加急從縣上,帶回了一封行文。”
“言道,賊曹掾所派出追擊之人,已經找到了他們留下的痕跡,似向我們這邊來了。”
“那又如何?”老人雙目一瞪,毫不懼怕的說道。“趙人甲士我尚且殺得,群盜便殺不得?”
“一群烏合之眾,若在繁茂林中,你我二人便可將之殺盡。”
“并非如此簡單。”炭搖了搖頭,接著說道。“你可知道,他們犯的是什么罪嗎?”
“什么罪?”
“殺官。”
老人眼睛更睜大了幾分,臉上有些不可置信。“竟有人膽敢殺官?”
“不怕車裂嗎?”
“還不是一般的殺,鄉三老,游繳,和四名求盜,盡殺了。”
老人倒吸一口涼氣,張仲也跟著倒吸了一口涼氣。
鄉三老,游繳,和四名求盜,也就是說,鄉政府,連帶鄉派出所,幾乎被整個端了。
放在后世,那絕對是一場可以全國通緝的超級大案。
甚至,還會出動軍隊協助捉拿。
就像當年在霧都,追捕周某那般。
“那游繳,雖未曾參加過長平大戰,卻也是前些年伐韓時,活下來的銳卒。”
“論林中作戰,單人破敵,百步射擊,自然不如我等斥候,但陣戰之能,卻不差太多。”
炭長出了一口氣,似乎要將心中的郁悶全部吐出來,好一會兒才繼續下去。“但他,和四名求盜,皆被賊人所殺。”
“兵器鎧甲呢?”
“被賊人盜走了。”炭說到這里,卻揉了揉眉心,似乎很有些頭疼。“他們還打開了鄉中游繳武備,盡取之。”
殺警,還搶了鄉派出所的槍械庫。
臥槽!
要是在前世,軍隊出動妥妥的了。
但在秦國,看他們的樣子,這算是一件大事,但還遠遠達不到震驚的程度。
甚至,連多畏懼都算不上。
“是以,他們不是手無寸兵的普通群盜,而是一群,弓,劍,盾齊備的甲士。”
老人看著炭,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道。“縣上讓你配合捉拿?”
“然也。”
“我將于山路要道布防,以攔群盜。”炭苦笑了一聲,隨后悶聲說道。“以我現在的身體。”
他指了指身后的兩個亭卒。“帶著這兩個不濟事的新卒,若真不幸遇到的話,恐怕,就要回不來了。”
老人默然,他知道了這個同袍來這里的心思,他是來尋求幫助的。
滴水亭所轄的十個里當中,上過戰場,殺過甲士的人不少,但真正能在小隊作戰當中,殺得死甲士的人,卻不多。
而他,算是殺得最多的人之一了。
而另一個之一,就是面前這個逗比。
老人側頭看了一眼張仲,作為半個里正,像這樣的情況,縣上是一定會征招他的。
而他自己卻不一樣,他有爵位,不是全國性征戰,以他的年齡,都是可以免于征招的。
而同袍也知道這一點,詢問他,只是為了讓他自己做決定。
“仲兒,你去與我尋碗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