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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生命周期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揭棺起駕

  伙伴們聚到一桌來。

  背地里向伍德訴苦,數落著尼福爾海姆的不是。

  它哪里都不好,地不好、風不好、水也不好、人更不好。

  比起列儂,比西大陸上任何一個國家都不好。

  伍德要說一句俚語。

  “這是生老病死,輪回不息。”

  為了解釋這句話,他費了老大的勁,在初春時節的寒夜中,給同伴們斟茶倒水,一個個商量過去,說得妥帖。

  首先是朱莉小姐,她這個女皇當得里外不是人,心中堵了不少事。

  “老弟,我不喜歡尼福爾海姆,我幫他們修碼頭,帶著錢和糧來了,他們卻沒有半點尊重我的意思,這些裸猿真如他們的俗名一樣,是吃了好處也不會感恩的猴子。”

  伍德給姐姐點煙。

  他說:“這是好事。”

  朱莉翻白眼:“你說這是好事?”

  伍德點頭:“對,任何事物都要有生命周期,在國家與國家的競爭中,尼福爾海姆還是個孩子,可能是一顆雞卵都比不上的小胚胎。要按照姐姐你說的——

  ——我是一個孩子,你給我糖吃,給我好處,我當然會開心,還會得寸進尺索求更多,我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天賜之福,我只會認為自己運氣好,而不是你對我有多好,畢竟我只是個什么都不懂的,只知道逐利的人類孩兒。和那些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的開化民族不一樣,我只顧得上眼前的利益,學不會報答,也記不住教訓,我得慢慢學,慢慢去適應。”

  朱莉若有所思。

  伍德接著說:“我說這是好事,因為它會長大,能學習,敢拼搏。它才剛開始,你可以嫌棄它責怪它打罵它教訓它,讓它變得殘廢,削去它的棱角,但不能完完全全的殺死它——比起其他的國家,我更喜歡它。你仔細想想,姐姐。我舉個例子,你聽好聽明白了。”

  朱莉變得冷靜下來,等著老弟用實際例子來作輔助說明。

  伍德講的事情非常實在。

  “朱莉,如果你不是女皇,或者說,你沒有任何身份,是一個完全自由的自然人,連國籍都沒有。列儂人和尼福爾海姆土著向你求婚,你會選擇誰呢?”

  朱莉:“我誰都不選!”

  伍德:“一定要選一個。”

  朱莉:“我誰都不會選。”

  伍德:“這就對了!”

  朱莉大驚失色。

  “怎么對了?”

  伍德一敲桌。

  “裸猿和高地人在你的擇偶標準里沒有區別。都是一類人。”

  朱莉:“你在偷換概念!”

  伍德不認賬,在耍賴。

  “你覺得高地人先進,裸猿就是野蠻。但是在婚姻這樁事上卻一視同仁。就這一點,單單只這一點來想,他們沒有任何區別——都是不合格的配偶,也不符合你的擇偶標準,我再說說為什么我喜歡這里!”

  朱莉撩起耳畔的頭發,要好好聽聽弟弟到底想說什么。

  伍德舉著鮮活生動的例子。

  “你不喜歡列儂的高地人,是不喜歡哪一點?”

  這個問題早就有了答案。

  朱莉答得簡單直接:“他們把女人當財產。”

  伍德:“你覺得這點能改嗎?”

  朱莉:“恐怕不行。”

  伍德:“在你有生之年以內,列儂人都丟不下這男權主義的大帽子了?”

  朱莉:“是的,而且我是沒法參與列儂的平權運動,也做不到任何事。”

  伍德又問:“你不喜歡裸猿,是不喜歡哪一點?”

  朱莉:“他們把我當乳母,還是個任人欺凌的乳母。”

  伍德:“你覺得這點能改嗎?”

  朱莉皺眉:“可以是可以,但是挺難……”

  “在你有生之年以內,裸猿會斷奶,離開母親的懷抱,也會丟下食人的習俗。就這點——”伍德用力敲著桌,把問題說明白了:“——這是一片藍海,充滿了勃勃生機,比起其他地方,比起階級固化的文明國度,我更喜歡尼福爾海姆,它有無限的可能,是一個嶄新的生命。”

  朱莉姐姐心有隱憂。

  她擔心自己當不好這個女皇,也當不好這個乳母。

  她沒有那個能力,也沒有那份決心。

  不過她有自知之明。

  “伍德,我該怎么做?你說尼福爾海姆的這幫刁民算是天真無邪的孩童,他們會吃人,還會把我這個女皇的裸象畫在巖洞的墻上,背地里讓我顏面盡失。我的權力只能從槍彈里來,開戰以后,唐仁不給我送彈藥,我連武裝的威嚴也要失去……”

  伍德反問:“裸猿真的把你當做女皇了?”

  朱莉:“唐仁欽點的,我不能丟掉這座寶冠,不然誰還愿意聽我的命令?工兵要是嘩變叛亂,我連命都保不住了。”

  伍德:“你的皇冠呢?”

  朱莉從貼身行囊中掏出禮盒,將禮盒里的朱玉銀冠取出,送到弟弟手里。

  只聽嘩啦一聲。

  伍德把皇冠摔了個稀碎。

  銀子裂成五六瓣,寶石碎得滿地都是。

  他指著朱莉的鼻子。

  “你是尼福爾海姆的領導人,不是列儂的信使!如果尼福爾海姆不需要女皇,你就不是女皇,尼福爾海姆是個酋長國,那么你就得做大酋長的工作!”

  朱莉思前想后,這才從僵硬的慣性思維中回過神來。

  以往的四個月里,她調令列儂工兵干活辦事沒有遇見阻礙,可是到了尼福爾海姆的土著那邊,連要幾頭畜牲都成了問題。

  一切的原因,都在這座寶冠里。

  列儂人對女皇的稱謂買賬。

  但是裸猿可不這么認為。

  在裸猿的意識里,女皇是個什么東西?

  她勞作嗎?懂冰原的生態嗎?比長老和大巫醫重要嗎?

  她的話要聽嗎?有這個必要嗎?

  沒了她,裸猿的衣食住行會受到影響嗎?

  ——事實就是,有沒有女皇,對尼福爾海姆的土著來說一點都不重要。

  伍德給朱莉送上一本白皮書。

  朱莉:“這是什么?”

  伍德解釋道:“尼福爾海姆全國三十三個部族聚落的民風民俗,所用的主要語言語種和俚語。我要你全都學會。”

  朱莉驚訝:“為什么呀?裸猿的用語習慣很別扭,我看過他們的教材……”

  “你的孩兒剛出生時牙牙學語,你就想給孩子準備一套文學名著?這不符合正常孩童的生命周期。”伍德敲打著白皮書的封頁:“你這個為人父母的,也要去學嬰孩的語言,從嬰孩的角度來教育他們,試著和他們溝通。就像是你對狗說人話,狗能聽懂嗎?你說對嗎?范克里夫?汪?”

  范克里夫:“汪?”

  朱莉明白了。

  伍德要她入鄉隨俗,完全融入尼福爾海姆土著民的生活中。

  她抱著白皮書躲到角落里抽煙去了。

  緊接著,伍德面對的是小刀。

  小刀有話要說。

  “普拉克先生,我在芬里爾港和南域兩頭跑,和原住民一起搞養殖,遇上不少的阻力。”

  伍德:“說,都可以說。”

  “首先是衛生。”小刀忸怩不定,表情尷尬:“不少原住民喜歡和畜牲同吃同住,人身上的病和畜牲身上的病能互相傳播,主要是血虻寄生蟲或者皮膚炎癥,久而久之就變成了集群疫區。”

  伍德提議:“用唐仁皇帝的名義下令,把工兵里年輕的男丁調去這些部族,娶農戶的女兒,娶一個獎五萬綠鈔。”

  “為什么?這么做有用嗎?”小刀犯了迷糊。

  伍德解釋道:“紙幣在尼福爾海姆不流通,不好使,但是工兵認紙幣,可以回鄉探親或寄給父母。對我們來說是一把廢紙,對他們來說是救命錢。

  ——然后就是你說的衛生問題,這些男丁進了土著的家門,有狩獵的經驗,很快就能成為家族成員,按照列儂本土的養殖經驗,他們為了自家人的身體健康和財產健康,會主動修筑窩棚,把居住區和圈養地分開。”

  小刀又問:“如果這些工兵‘嫁’進裸猿家里,裸猿也不聽工兵的話怎么辦?”

  伍德接著說:“去找部族的靈巫和長老,送羊送錢。在學堂開會,把工兵代表送上去講課。”

  小刀明白了,暗自點頭。

  伍德扔去一本白皮書,記載著農牧防病防蟲的要點。

  “和靈巫學學土方,最好多找幾個土著醫生一塊研究研究。”

  緊接著是達奇先生。

  達奇先生苦著臉,像是見到救星,等了半天,終于有機會插話了。

  “普拉克!小普拉克!你聽我說,我帶著施工隊沿東向西,給芬里爾港鋪路。你也知道,這座鬼城要是沒了路,大家只能坐著等死。”

  伍德:“遇上什么麻煩了?”

  達奇先生說:“施工隊總共有兩百人馬,馱貨墾荒整平官道的工程十分順利——但是問題出在裸猿的風俗上,裸猿不喜歡自己的居住地有這么一條路,他們認為破壞草地等于破壞牛羊的食物來源。”

  “不,不是的。”伍德揮了揮手,對達奇的說法嗤之以鼻:“不對,達奇,這群人不信神,別被小孩子的謊言給騙了。”

  達奇愣了。

  “什么意思?他們在玩兒我?”

  伍德解釋道:“你修路,等同于把列儂人引進大西北,裸猿的領土和高地人的領土沒有任何天然壁障,除了更高的海拔和殘酷的寒冷天氣以外,沒有天險山地阻撓兩族行軍——土著怕的不是道路,而是修筑道路的人,當年唐寧是怎么把裸猿的祖宗們趕進山里的?你還記得嗎?”

  達奇點點頭。

  伍德接著說:“他們怕的,就是這個。”

  達奇又問:“那該怎么辦?!”

  伍德扔去一本白皮書,一句話都沒解釋。

  達奇翻開書一看,上邊密密麻麻記載著諸國的文獻歷史和圖畫復印本,從舊黃金時代到新文藝時代,從小國寡民的生活起居到列儂國家的石頭神話。詳細地記述了每一國國民的基本生活狀態。

  達奇疑惑:“這是……”

  伍德說:“如果有人攔著你,不讓你修路,要來破壞你的路基石砟,你就把這本書給他看,看不懂也沒關系,你可以翻譯翻譯——這個世上有多少先進國家跑在前方,又有多少國家根本不需要這條路,就能輕而易舉地毀滅裸猿的部族。”

  達奇:“如果他們不相信……”

  伍德:“殺了。”

  “真的殺了?”達奇憂心忡忡。

  伍德睜大了眼睛。

  “你說一個土著,都知道修路會招來土匪惡霸!他卻不信惡霸土匪手里的槍能殺死他?他是蠢還是壞?我看他是兩頭沾齊了!這種人不殺了?留著干什么?”

  達奇點頭,坐回圓桌。

  然后是薇薇。

  薇薇和伍德說。

  “我的丈夫……我在管牛羊毛的棉紡生意……”

  伍德翻著白眼。

  “誰讓她碰錢的?她的腦袋夠用嗎!”

  朱莉舉起手。

  伍德:“姐!你家里有礦啊?”

  朱莉撇撇嘴:“薇薇她成長了,她不是以前那個沒心眼的胖妞了!”

  薇薇顫顫巍巍舉起小手。

  “對呀!丈夫!我會算數!”

  伍德回過頭來,盯著薇薇。

  “說!你接著說!”

  薇薇把難題丟了出來。

  “丈夫,我發現一個問題,照著你在芙蓉城里講的,我在這個地方做手工業的工廠,招工人來,給他們做詳細的分工,每一個男工女工的活兒我都照顧好了……包括入廠出廠的事項,還有各個工頭每天的工況工量也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但是這個問題還是出現了——”

  薇薇顯得十分沮喪。

  “——它叫產能過剩。”

  要詳細說來,這是非常可怕的事。

  “我發現,我去規模化生產一樣東西,不論怎么去計算成本,總會有過剩的情況出現,四個月里,我搞了五六個小作坊,從幾十人的規模到幾百人都有。”薇薇把問題拓展開來:“做的東西也是不一樣的,從棉紡衣料到成衣,到襖子和夾絨帽子,后來我又轉做食品。我才發現呀……東西壓根就賣不出去。”

  薇薇的神情沮喪,明明她按照丈夫的做法,一點不差的復刻照搬,但問題依然出現了。

  作坊生產的東西賣不出去,換不到物資,也換不到錢。

  不是她生產的商品不夠好,也不是定價過高。回到最初的問題,她的產品交易成本過于昂貴。

  在本地土著的眼里,這些勞動成果本身就是他們自己產出的,是由他們的雙手做出來的衣服和食品。

  試想一下,你自己生產的商品,還得你自己花錢來買,換你你樂意嗎?

  但是想把這些貨物送到邊疆,送去列儂,送往大夏,這幾條路還沒走通。

  伍德聽見大夫人的話,內心一陣狂喜。

  他的表情像是中了五百萬彩票,領到了頭等獎,還沒有記者堵門那樣狂喜。

  “你能調動幾百個人?”

  薇薇說:“最多六百個……”

  伍德:“都是土著嗎?”

  薇薇點頭:“沒錯呀。”

  伍德:“怎么做到的?”

  薇薇解釋道:“他們又不像高地人那么狡猾,很好說話的,只要給個暖和的工位,有口吃的,不用出門打獵犯險就行了,如果有酒喝是最好啦。我親手給他們設計了大號的縫紉機,我就沒把這些裸猿當人好嘛,他們笨笨的,但是很好飼養,比范克里夫好伺候多了。”

  伍德對著薇薇的臉蛋狠狠親了一口。

  “我老婆真棒!”

  薇薇被親的六神無主。

  “哎,丈夫,你說我該怎么辦呀!做出來的東西都賣不出去咯,你還這么開心?”

  伍德開心的原因并不是商品滯銷,而是有效的生產力。

  生產力本身就是一種強大的資源,代表著這個民族依然有生命力,人們愿意工作,愿意為了明天而奮斗,愿意嘗試新的事物,愿意實現自我的價值,愿意為了更好的未來去拼搏。

  無藥可醫的病癥只有一種,就是懶。

  ——懶得治病,就得死。

  伍德大笑:“沒關系!薇薇!”

  薇薇迷糊:“那我該怎么辦呀?”

  伍德想來想去,最后把一本最不該送給薇薇的白皮書交了出去。

  “你做的東西,尼福爾海姆不買賬,那就讓列儂來買賬。”

  白皮書里有車床、鑄鐵工坊、蒸汽機,柴油機乃至整條生產線工藝的設計圖。

  這十來本白皮書,是修斯老師留給伍德的寶藏。

  把薇薇工坊廠房的生產力用在這些東西上,運輸成本和交易成本也不會像農產品那么夸張,畢竟機器不像畜牲和糧食一般精貴。

  動力機械不僅僅是戰爭時期的緊俏貨,它的生產技術和產品本身,都是尼福爾海姆需要的,至關重要的生產力。

  他在乎這些機械,更在乎大夫人。

  在乎大夫人可怕又可敬的人事親和力與行政執行力。

  薇薇這位大夫人在四個月里,和五六百個土著打成一片,讓這些裸猿乖乖聽話,按時上下班,哪怕每次創業失敗,她也是照常發薪,沒有任何失信記錄。

  這代表什么?

  代表著每一天,她至少要和六個裸猿接觸,審閱六個裸猿的家庭資料,安排合適的崗位提供裸猿上崗就業。除此之外,她要時刻關注工人的工作情況,哪怕是和代理人交接事項了解流水線的工務情況,她也得視察樣品產品的生產情況。

且不提成本計算和經營銷售這些環節,光是去統計籌備這些事情,薇薇的日程就排得滿滿當當  薇薇把白皮書接過來一看,使勁撓著腦袋。

  她可沒碰過工程專業,沒碰過燃油燃氣動力相關的東西,更別提模具車床了,要她揮個錘子搞個銼刀都成問題。

  伍德不管那些,那不是他關心的。

  專業的事情,交給專業的工人來做。

  裸猿不會的工藝,薇薇能找到列儂的工兵,從工人聯合會里篩出優秀的機械師來完成。

  伍德明白,薇薇有辦法,她能想到辦法。

  有那么一瞬間,他覺得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在他陳玄穹來到加拉哈德,推開房門遇上這個姑娘的時候,那句話就已經說出去了。

  “我喜歡你!丫頭!”

  薇薇輕輕拍著丈夫的兩頰。

  “你怎么傻乎乎的!”

  “咳!”二夫人腆著肚子靠了過來。“伍德,我……”

  伍德:“你懷孕了。”

  萱丫頭不依不饒:“我覺得自己應該能幫上一點忙。”

  伍德:“不,你不行。”

  萱丫頭:“我……”

  話音未落,她肚里的娃娃又開始跳起舞。

  她連忙改口,咬牙切齒的,安分地坐了回去。

  “對對對!我不行!孩子覺得我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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