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瑟夫此后的生活的確過得像阿芒估計的那樣艱苦,每天都只能靠加了黑面包和涼水過日子。這樣的生活持續了大概兩個月的樣子,約瑟夫成功的讓自己的身材變得更像竹竿了。
“約瑟夫,有一個劇團,最近正在準備一場喜劇,叫做海島總督。嗯,這個故事是從堂吉訶德當中選出來。我覺得你如今的身材很適合在這出喜劇中出演吉訶德騎士。”阿芒笑嘻嘻的對約瑟夫道。
“見鬼!”約瑟夫道,“在這出戲中,堂吉訶德肯定不是主角對吧?主角應該是桑丘。”
說到這里,他又上上下下的打量了阿芒一番道:“不得不說,你要出演主角,需要作出很大的努力。”
“誰說我要演主角?這怎么可能?”阿芒道,“桑丘是個矮胖子,而我,雖然比你稍微矮一丁丁點,但是無論是矮,還是胖,都和我扯不上任何關系。約瑟夫,你到底是腦子出了問題,還是眼睛出了問題?又或者是因為你已經完全進入角色了,所以已經能把風車看成巨人了?”
約瑟夫聽了,哈哈地笑了起來:“啊,阿芒,你的大腦怎么如此的僵化?喜劇之所以是喜劇,豈不就是因為它的荒謬嗎?阿芒,你要知道,世界是荒謬的,人生是痛苦的。朋友,這才是世界的真實。
昔日米達斯王曾很久在林中尋找酒神的伴侶,聰明的西列諾斯,但沒有找到。當西列諾斯終于落到他手上時,王就問他:對于人絕好絕妙的是甚么呢?這位神靈呆若木雞,一言不發,等到王強逼他,他終于在宏亮的笑聲中說出這樣的話:‘朝生暮死的可憐蟲,無常與憂患的兒子,你為什么強逼我說出你最好是不要聽的話呢?世間絕好的東西是你永遠得不到的——那就是不要降生,不要存在,成為烏有。但是,對于你次好的你還來得及去尋找,那就是——趕緊去死!’
這是多么可怕的故事呀,當我們掀開了籠罩著高聳的奧林匹斯神山迷霧,讓它的根基暴露在我們的眼前的時候,我們能看到什么?我們發現我們面對著自然暴力的絕大恐懼,那無情地統御著一切知識的命數,那折磨著偉大愛人類者普羅密修斯的蒼鷹,那聰明的奧狄普斯的可怕命運,那驅使奧瑞斯提斯去弒母的阿特柔斯家族災殃。我們看到神圣的莊嚴的希臘眾神背后,潛藏著的其實正是恐怖的泰坦。為了能生活下去,由于這個迫切的要求,敏感的希臘人必須創造一個夢境,用它來抵擋恐怖的現實。就像阿波羅高高的舉起美杜莎的頭顱,從而讓各種恐怖的怪物退卻一樣。而喜劇乃至各種藝術就是這個夢。
夢可以是荒謬的,甚至必須是荒謬的。只有恐怖的美杜莎,才能嚇退其他恐怖的鬼怪。所以,你為什么要拘泥于桑丘是個矮胖子呢?”
“約瑟夫,你這個可惡的家伙。”阿芒道,“你這家伙純粹就是在靠著自己的學問糊弄人。我的腦袋都被你繞暈了。雖然你說的似乎是有些道理的,但是觀眾需要的是一個美夢,而不是一個把他們嚇一大跳的噩夢。我可不覺得他們會接受一個像我這樣高大英俊的桑丘。”
“的確,桑丘的形象和他的智慧形成了一個有意思的反差,這個反差,引起了觀眾的愉悅。你直接上去,的確就沒有這樣的反差了。不過我的朋友,你是不是忘了,有一種雖然還不能讓格賴埃(希臘神話中共用一只眼睛和一顆牙齒的三個灰巫女,樣子丑怪)變成海倫,但是卻能讓海倫變成格賴埃。”約瑟夫笑道。
“你說的是化妝術吧?但是化妝術最多改變人的相貌,又怎么能將一個高個子,弄成一個矮子呢?”阿芒疑惑地道。
“怎么會沒辦法?這個世界上從不缺乏解決問題的辦法,只缺乏能想到辦法的聰明的腦袋。”約瑟夫一邊說,一邊從旁邊的桌子上摸起一支鉛筆和一張寫滿了數學題的草稿紙。
“你看,我們用制作鯨須裙的方式,制作一個……”約瑟夫一邊說,一邊在稿紙上畫了起來。
“這是……”阿芒瞪大了眼睛,“咦,這樣似乎是真的可以呀,不過就是演員要演這個太累了。”
“是有些難度,但是能演戲的侏儒可不好找。但能演戲,又能吃苦的演員可就容易找了不是?”約瑟夫看了阿芒一眼道,“當然,像你這樣雖然喜歡藝術,但缺乏為藝術犧牲的精神的家伙肯定吃不了這樣的苦。另外,這樣還有一個好處,那就是等到戲劇表演結束了,演員們上臺謝幕的時候,那個演矮子的演員突然站直了身子,那效果一定非常滑稽。”
“呵呵,呵呵……”阿芒一邊笑,一邊將約瑟夫畫的那張紙收進了口袋里,“約瑟夫,你這個設計應該到英國去申請一個專利。不過申請了也沒有用,因為法國并不承認英國的專利,而法國也沒有專利方面的立法。”
“所以英國在技術發明方面優于法國。”約瑟夫回答道。
在這次交談之后,又過了兩天。阿芒又跑來找約瑟夫道:
“約瑟夫,你上次的那個點子不錯。尤其是最后謝幕時候的那一下,下面一片哄笑。效果好極了。我覺得約瑟夫你還可以去當一個編劇了。你知道,希臘人,羅馬人的那些劇本雖然很好,但很多東西都太古老,并不太適合如今的舞臺。還有更近一些的文藝復興時代的那些作品,也是如此。另外,哪怕是現代的文學家的作品,往往也因為一味的模仿古人,導致不經過修改,就無法真正在舞臺上演出。所以很多劇團都需要一個編劇。
這些編劇大多都是普通演員出身,他們對舞臺很了解,但是對藝術的認識高度卻很不夠。所以很多劇團,除了有一個演員出身的編劇之外,還會去找一個對于藝術有足夠品味的編劇,讓他們相互合作。就比如上次演出海島總督的那個‘龍和玫瑰’劇團,他們如今也希望能聘請一位這樣的編劇。另外,很多藝術家也是從這種位置上起步的。
本來呢,他們向我提出,希望我來給他們當編劇。但是,你知道,我很忙的,而且如今你正是需要錢的時候。只是約瑟夫,我的朋友,你現在還有精力,有時間去做這個工作嗎?”
“啊,真是太感謝你了,我的朋友。”約瑟夫感激地說,“至于精力和時間,我的朋友,這兩樣東西,就像是海綿里面的水,只要用力的擠壓,總還是能擠出一些來的。”
“約瑟夫,知道嗎?和你說話很有意思的一點就是,總能從你這里聽到一些格外的有哲理的話。其實你是個很有意思的人,如果不是故意做出一副教士的樣子的話,你一定會受到姑娘們的青睞的。當然,和我比也許還是要差一點,但是肯定比呂西安強呀。你看,呂西安都已經有一個情婦了。”
“呂西安也有了一個情婦了?”這個消息倒是讓約瑟夫吃了一驚,因為呂西安家里雖然很有點錢,但是他手上能夠動的錢卻很有限,而他的父親怎么看都不會支持他去養個情婦的。
“當然。”阿芒眉飛色舞地道,“剛才我在圣·熱內維耶瓦教堂附近遇到了呂西安的新外套和新帽子,還有他的擦得亮亮的新皮鞋,里面裹著一個呂西安,手里還拿著一束花,一副木頭木腦的樣子,連我和他打招呼都沒聽見。我看他那臉上那副忐忑不安而又充滿期待的表情,既像是去參加論文答辯,又像是將軍準備前往戰場。啊,那表情我可熟悉了——因為我見得多了。我給這種狀態取了一個生物學的名字,叫做‘發情’。嗯,呂西安如今就陷入了這種狀態。我敢肯定,他一定有了一個小情婦。這絕對錯不了!”
“聽你這意思,你并沒有確定?”約瑟夫道,“這可不像你。你難道沒有偷偷地跟在呂西安的后面,去看看到底是一位什么樣的姑娘,能一下子迷住呂西安?”
“我當然跟去了,我原以為這家伙會到教堂后面的小花園里去和他的小情人幽會呢。當時我還想:‘這小子還真會找地方。’沒想到他居然在那邊上了一輛公共馬車,然后……”
“然后你就跟丟了是不是?”約瑟夫笑道。
“沒錯。不過我一定能弄清楚,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小妖精,能把我們的呂西安迷成那個樣子。哈哈哈……”阿芒笑了起來。
“啊對了,龍和玫瑰劇團的團長,德納第先生希望什么時候能和你見一面,請你喝一杯咖啡。你看看什么時候你能有時間。”
“禮拜天的下午怎么樣,那一下午我都沒什么事情。”約瑟夫回答道。
“那好,那我就去和德納第先生約定時間了。嗯,地點你有什么要求嗎?”
“隨便在什么地方都可以。”約瑟夫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