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里世界對雷來說已是輕車熟路,自然不需借助藥劑。憑著從歐內斯特那兒拿到的信標,他略作冥想,再睜眼時,眼中所見的是一片朦朧混淆的霧靄,修道院的高墻和尖柱若隱若現,夾著一條逼仄的小路。
“幾乎沒有惡念徘徊。”
雷觀察四周后,確認了這里基本安全。不禁感慨相比之下,他穿過的那條升華之路,還有瑟華卓與南希經歷的,卻危險之極。這也不出人意料,畢竟那是已不知有多少年無人踏足的荒蕪之地,惡念自然如野草般肆意蔓生。而眼前這條升華之路,卻是經由波希雅之手構建,有什么危險,也理應被她清除掉了。
沿著小徑前行,雷打量身邊的景象,發現靈魂升華過后,他已隱約可以透過這些具現的表象,看到其內在的本質。這些表象本質上都是以太,只是因為升華核心而具現出了可以被人理解的模樣。
一路上幾乎沒有危險,修道院墻時而頹圮時而完整,斷斷續續,有時很長一段路上都見不到了。雷聽到了霧中傳來的隱約耳語,和他布置入門儀軌時聽到的如出一轍。顯然,他的“信仰”并不堅定,于是沒法從中得到“指引”,以至于辨認方向的難度大大提高。
不過,經過完美升華的等離子態靈魂讓雷擁有了遠超往昔的洞察力,那些逐漸變得濃重的迷霧終究還是沒有阻擋他的腳步。片刻后,他在一個死胡同前頓足,面前是一張灰撲撲的木門,老舊,潮濕,布滿斑駁的黑色痕跡。
破敗的白色磚墻,逼仄骯臟的小路,無法理解的神秘之語從門縫后面鉆出來,仿佛打開這扇門便能揭開生命的本質。對新晉超凡者來說,穿越升華之路是讓靈魂逐漸適應新環境的過程,但對雷來說,他的靈魂自然不會發生什么變化。把手放在門把上,他往前一推。
“嗯?”
出乎雷的意料,毫無阻礙的,門便開了。并不像瑟華卓與南希的升華之門一樣,需要靈魂契合者才能打開。
門背后一片黑暗,雷半只腳邁進去,回頭看了一眼身后。
升華之路沒有什么動靜。
一般來說,普通人的靈魂抵達升華之路終點接觸到核心后,升華便算完成,屆時依托核心而存在的升華之路也會隨之崩潰。但此時雷與核心并未發生反應,升華之路也沒有損毀。
如此一來,若波希雅心血來潮嘗試進入這條她構建的升華之路,雷沒有完成升華的事實就會暴露。
雷想了想,穿過木門。一晃神,眼前已是里世界。黑色的陸地上,是一根半人高的,浮雕著霧中之眼的灰色石柱,柱身散發毫光,朦朧黯淡,處于未被“激活“的狀態。
這就是波希雅處理過的升華核心,如果雷是靈魂未曾升華的普通人,接觸到這根石柱,其靈魂與石柱兩者就會同時發生某種變化,在此之后,這根石柱就相當于靈魂在這個冰冷枯寂世界的一座篝火,在篝火旁,他的靈魂非但不會損耗,還會得滋養。圍繞這枚石柱,他便可建立自己的魂所。
圍繞著這根石柱,雷開始搭建魂所的雛形。先是損耗靈魂力刻畫了一個從勞倫特的魂陣中學到的元素收集陣式,這種陣式一旦布置完成就可以自行收集四大元素,附著于魂所周圍,為魂所提供一定防御能力,同時也方便煉金術士的取用。其難處在于布置陣式時需要提供精準而穩定的靈魂力輸出,而幾乎不需要材料,這對雷來說自然不算問題。
考慮到自己的身份只是個接觸神秘學不久的暴食者,在布置魂陣時雷刻意留出了一些疏漏。接下來,他又在地面上刻畫煉成陣,一個煉成陣完成,陸地上的巖石便被提煉出一方石塊,這種構建魂所的陣式也極其考驗超凡者的靈魂控制能力,同樣的,雷制造石塊時也特地弄得不是十分規整。
做完這些,雷才開始觀察灰色石柱。
一般來說,當超凡者完成第一次升華時,其升華核心便發揮維持表世界與魂所間穩定通道的作用,而不能輕易離開魂所,所以雷并未把翠玉石板帶過來。但不必借助翠玉石板,雷便發現,因為尚未與被靈魂激活的緣故,這枚核心并不完整。
若將升華比作化學反應,升華前的核心和普通靈魂便是反應物,而此時在只了解一部分反應物的情況下,雷沒法分析出暴食者的靈魂結構。雷解析賭徒的能力時擁有了荷官的超凡物品二十四面骰子和完整進階到四階的知識,才解析成功,而現在的信息量卻不夠。
“找一個普通人,利用這個核心完成升華,再解析他的靈魂?”
雷腦子里剛冒出這個念頭就自我否決了,就算有值得信任的普通人,那樣做也是無異于將其拉下水。除非,他綁架某人進行人體實驗,但這樣太沒底線。
眼看借著波希雅給予的核心,完成暴食者的解析是不可能了,雷倒也沒失望。至少將自己的假魂所布置了一番,也算消除了一些隱患。而且,通過定位陣測算距離,這里離無燼城不算太遠,按雷現在的速度,只需要不到一天就能抵達,這樣一來他就相當于擁有了一個接近無燼城的穩定通道。
離開里世界時已經入夜,在實驗室里分析精煉了一些水鬼銅喂養給具現化以太后,雷便入睡了。
次日一早,換上黑色制服,戴好眼罩,搭上一輛公共馬車,便來到了多日未曾踏足的異常管理處。
“歡迎回來,雷。“
處長辦公室里,達姆的臉色變得憔悴了許多,眼袋跟囊腫似的掛在眼睛下方,胡須也亂糟糟的,對雷的重新歸來,他擠出一絲微笑,不過樣子很疲勞,顯然他沒有發笑的心情。他的下一句胡便是他內心的真實寫照:“我們現在太缺人手了。”
“銜尾蛇的那個案子嗎?”雷問道。自從艾森犧牲后,達姆就職員的人權上呈了抗議,行動目標也終于沒再對異常調查員保密。
“是啊,不過這案子有其他治區的人來幫忙,讓我頭疼的是,其他的工作抽不出人手去做了,事情壓得越來越多。”
“我希望也能參與那個案子。”雷說。借助岡堡的官方力量調查銜尾蛇,這是他回歸異常管理處的一大目的。
“啊,不,不,你剛休養結束,我尊卑給你派點相對輕松的活兒。”達姆搖頭說。
“輕松的活,端茶送水?”
達姆沉默了兩秒。
“你被那家伙弄瞎了一只眼睛,我理解,你對他一定滿腔仇恨。”他搖了搖頭,“但仇恨會讓人喪失理智,我不想再失去一個弟兄。”
“如果你抬頭看到樓上掉下來一塊石頭。”雷說到這里頓了一下。
“嗯?”達姆不解地看著雷。
“你選擇睜著眼還是閉著?”
達姆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苦笑道:“好吧,既然你要求的話……這案子現在由尼格負責,尼格·列奧納多。”
“我還沒見過這位新同事。”雷有些驚訝,戴維德死了,克羅伊就是資歷最老的異常調查員,這個重要案件卻由一個新人負責。作為一名分析師,克羅伊絕對能力足夠,看來那位新同事的確不簡單。回想起來,前段時間還從戴維德等人口中聽到過這個新同事,他似乎是肅清者法案培養出來的第一批應對異常事件的專業人才。
“只論工作的話,他的確是個無可挑剔的家伙。”達姆搖了下頭,語氣卻十分肯定。
潛臺詞就是那家伙情商不太夠,雷心中了然,不過,以那些特殊的孤兒收容所的環境,培養出來的人如果是彬彬有禮的紳士才是件怪事。
離開達姆的辦公室,雷便準備去找尼格·列奧納多。除此之外的另外幾名新同事,他也通過達姆手中的名單有了初步了解。
經過蒸汽升降梯時,一個披著銀灰色斗篷的身影從走廊中經過。
勞倫特。
雷目光一凝。
勞倫特也撇頭望了過來。
在那雙淡灰色眸子里,雷看到了隱藏得很深的焦躁,還有審視獵物般的冷意。但這種情緒只是轉瞬即逝,緊接著變成了溫和的微笑。
“雷?好久不見,我還以為你當了逃兵。“
若換了某個正常的異常調查員,灰騎士的善意或許能令他受寵若驚,但雷對這家伙的想法心知肚明。勞倫特收到的那支新型靈性媒介,雇傭他殺死雷的貨款,就是雷自己寄送出去的。
我買兇殺我,我殺我自己?雷心里嘀咕,對勞倫特笑道:“我可不想當懦夫。”仿佛已忘掉前陣子和勞倫特鬧出的不快。
“不,不,不。沒人會這么認為!一個普通人竟然在銜尾蛇的圣器之下生還了,這可是許多超凡者都沒法做到的事,多了不起!“勞倫特語氣有些浮夸,不知是演過了頭還是故意誅心。
“我可不想再了不起一次。”雷也虛偽地笑著。
這時升降梯轟隆一下打開了。
“好好工作吧,我很期待你再次立功。”勞倫特的目光從雷的腳下掃至與他對視,點頭笑了笑,走進升降梯。
“喜怒無常。”看著升降梯的門關上,雷心想,這家伙向來就是這變態的似的秉性,這樣一來也沒法判斷他的精神是否受到了那只邪物的影響。至少目前看來,他受到的影響不算太深。
轉身離開,雷走向辦公室。
這時克羅伊卻夾著一摞文件出來,猛地關上門,面色不快。
雷挑了下眉,走過去拍了下她的屁股。克羅伊詫異地瞪大眼睛回頭,見到是雷便松了口氣,“下次接近時打聲招呼,你走路怎么連聲音都沒有?”
“你忘了潛行技巧也包含在每月測驗里了。“雷朝辦公室門偏了下下巴,“發生了什么?”
“一點小糾紛。”克羅伊嘆了口氣,卻沒解釋。
”尼格·列奧納多在里面嗎。”
“你找他?”克羅伊疑惑道。
“達姆說他負責艾森那案子。”
“哦,我的天。”克羅伊扶著額頭,”我特地跟達姆說過……”
“難怪他一開始不愿意讓我參與這件事。”雷看著克羅伊。
“好吧,我并非懷疑你的能力。”說話時克羅伊沒忍住瞄一眼雷的眼罩,“其實我早也想到這無濟于事,你肯定放不下這件事,但和那家伙共事,你可得有個好脾氣。我要去用分析機了。“她看向走廊右側。
雷側身做了個請的手勢,克羅伊走了兩步,又回頭悄聲道:“這周末有空嗎?”
“還不清楚。”
“你最好有空。”克羅伊說著故意看了一眼雷的襠下,吃吃一笑,一擰腰,噠噠噠,踩著靴子走了。
辦公室。
青年留著過耳的灰色卷發,隨手翻著卷宗,他的眼睛狹長,讓人不禁想起狐貍,但他的表情卻像只專注而沉靜的狼。提起筆,他在手邊的報告末尾簽下“尼格·列奧納多”這個名字。
“這是份好差事。”對面辦公桌后的瘦削黃發男人啜了口咖啡,“比隊里條件好多了。”
“報酬是高死亡率換來的。”另一個男人說。
“啊,多少人賣命都掙不到十分之一的錢。“黃發男人說著一邊抖腿。
“死亡率高,只是因為他們不夠專業。”尼格停下筆,“普通人不經過長期訓練,無法對抗超凡者。”他的目光落在卷宗上,“我看到的是這樣的事實:絕大多數異常調查員的死亡都毫無意義可言,他們的工作效率極其低下。”
“至少能賺個撫恤金不是嗎,比軍隊里的高多了。”另一個男人說。
這時門被推開,三人目光齊齊投向門口。
迎著尼格質詢的目光,雷微笑著走上前伸出手,”你好,我是雷·貝德維爾。”
尼格眉毛一挑,起身和雷握手。
”我聽說了你。”他毫不客氣,用自己并沒意識到的失禮目光打量著雷,“未入職時你就和邪物正面對抗過,之后又幾乎獨立破解校醫案,然后在銜尾蛇的圣器下生還。普通人……居然能做到這種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