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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波希雅·阿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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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雙暗紅色的高跟鞋從臥室的陰影里走出來。

  雷看見了被柔軟的墨綠色宮廷風絲綢長袍覆蓋的一節腳踝,白得像海面上的浮冰。

  這個女人雙腿修長,腰身窈窕,胸脯遮得很嚴實,一圈華麗的褶皺花邊環繞她柔嫩的脖子,茶青色頭發簇擁著一張出挑的臉蛋,那些淡淡褐色的雀斑還有光滑的皮膚告訴雷她的年齡最多只有二十出頭,但那雙碧綠色眸子透出平靜和理性,讓她散發出一種遠超年齡的成熟氣質。

  雷渾身像被什么束縛住了。

  他忽然知道,白天那個女人為什么無法抵抗勞倫特的侮辱性的命令了,這個女人的逼視帶來了的極大的精神壓力,讓他只能保持半蹲回望的姿勢,甚至沒法站起來!

  又是一個超凡者!

  女人瞥了一眼壁爐底部被掀開的金屬蓋,干練而凌厲地挑起眉毛。

  “雷·貝德維爾?”

  就在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雷的精神壓力忽然消失了,他謹慎地站起來,喘息著背靠墻壁。

  “你是?”

  “波希雅·阿伯特。”女人坐上椅子,雙腿交疊,審視著雷,“我從唐納德律師得知,我父親贈予了你一筆遺產。”

  父親?她是赫本的女兒?

  那個孤獨至死的打字員赫本,竟然有一個穿著華貴的女兒,還是個超凡者?就算交不起住院費的時候,赫本也沒提過她。這很值得懷疑。

  但燈光映照下,她碧綠的瞳仁就像翡翠一樣。

  和赫本一樣的,罕見的碧綠瞳仁。

  她沒說謊,而且沒必要說謊。

  雷隱蔽地瞥了一眼壁爐:“你在這等我?”

  一個聲音突然在門外響起:“注意你的態度,見習生。不是每個平民都能擁有和波希雅小姐對話的機會。”

  勞倫特鬼魅般的出現在門邊,仍一絲不茍地披著銀灰色斗篷。

  雷很快注意到,就算勞倫特緊緊盯著這邊,但他的身子和腳尖微側著,始終朝向波希雅——很明顯,他對她懷有愛慕之情。不過,他與波希雅保持著超過三米的距離,這表明他的地位甚至不夠資格與她建立普通的社交關系。

  這時,波希雅輕聲說:“勞倫特先生,多虧你的保護才讓這間屋子免受蟊賊打擾,但現在,我想擁有一個私人談話的空間。”

  “我會的,我保證接下來沒有任何人能接近這里。”

  勞倫特識趣地向后退去,用警告的目光看了雷一眼,消失在門后。

  雷皺了下眉,他很不愿意惹上這種心理不太正常,卻又實力很強的人。

  “坐吧,貝德維爾先生。”波希雅邀請雷坐下后,說:“我有兩件事得向你確認。”

  “我知無不言。”雷作出完全配合的模樣。

  “那好,希望我的問題不會讓你感到被冒犯了。”波希雅點點頭,“第一件事,我需要知道,為什么我的父親會指定你為遺產繼承人。”

  雖然她說不冒犯雷,語氣卻有點不善。

  雷很能理解,過世的父親把遺產贈予別人,換誰都會不爽。倒不是錢的問題,這位超凡者小姐顯然也不會在乎赫本那點兒財產,但一個年輕有為的人生贏家得不到父親的承認,的確是件挫敗的事。

  雷笑了:“因為他咽氣的時候,身邊只有我這個唯一的朋友?”

  波希雅蹙起眉頭,這個黑色頭發的年輕男人長著一張很出挑的英俊臉蛋,但他的話卻尖銳而直接,這多少讓她有些惱怒。

  “我沒別的意思。”雷沒繼續嘗試激怒波希雅,“說真的,我一直以為赫本是個鰥夫,我沒打算從他這得到什么,非要用什么證明我和他的關系……這是他臨終前給我的遺物。”

  雷攤開手掌,露出一枚黃銅雛菊胸針。

  和波希雅別在衣領的那枚胸針一樣。在世界各地,這種花朵的寓意通常是純潔和美好、永恒的愛。

  波希雅盯著胸針說:“我希望你能把它交給我。為此我將支付給你一筆可觀的報酬。”

  頓了頓,她又補充道:“直到你滿意為止。”

  “不了。”

  “兩百鎊。”

  “不夠。”

  “你的預期?”

  “一輛蒸汽飛艇。”

  “成交。”

  “呃……”

  “你不會當真了吧。”波希雅笑了。

  “當然不。”雷尷尬地笑了笑。

  “像珍視一輛蒸汽飛艇那樣保管好它吧。”波希雅最后看了一眼雷的口袋,移開話題:“該第二個問題了,你是否是我父親的學生?他教了你什么?”說這話時,她看向了那個壁爐。

  “如果赫本先生愿意,我很樂意當他的學生。”雷試探地說,“他送了我幾本關于煉金術的書,我對這個很感興趣。”

  “只是煉金術嗎?”波希雅瞇起眼睛,“不涉及禁忌?”

  “我是一個警察,波希雅小姐。”雷說,“雖然我還在實習期,但我牢記著我的職責,如果發現禁忌知識,我會焚毀它們的。”

  波希雅深深看了雷一眼,碧幽幽的眸子仿佛能透過他的眼睛窺探他的內心。

  雷面不改色。

  好一會,波希雅的面色緩和下來。

  “你沒撒謊。如果受到了惡念的折磨,你的精神狀態不會像現在這樣健康。”

  “我通過測試了?”雷心想,看來波希雅不知道那本月照之路的存在。

  “這并不是什么測試,貝德維爾先生。”波希雅看向壁爐,“你今晚出現在這里,是為了壁爐里的那些手記吧。”

  “那是赫本先生贈予我的另一部分遺產。”雷說話的時候,在心底做出了最壞的打算。

  “是的,我猜父親是想把它們留給你的,但很抱歉,我得帶走那些東西。”波希雅輕輕嘆息了一聲,“首先,你暫時不具備接觸禁忌的資質,而且正是那些東西,讓我的父親失去了一切。”

  說到這里,波希雅停了一下:“看起來你不知道他的過往?”

  “一無所知。”

  “他是帝國煉金協會的前任副會長,毫不夸張地說,你在岡堡能看到的古代文本,至少十分之一都有他參與翻譯。”

  “后來發生了什么?”

  “我無法解釋得太過清楚,煉金協會的權力爭斗你沒必要了解,但事情的導火索是六年前,一次遺跡考察中,我父親找到了一份古卷……關于‘帕烏莫斯的通天塔’的古卷。”

  “帕烏莫斯之塔,那個埃靈王朝的傳說圣物?”

  雷想起格爾珂抄本里的一段歷史。

  三千五百多年前的埃靈王朝在煉金史上地位極其特殊,那是古代煉金術發展的巔峰時期,一些煉金術理論,甚至至今仍未過時。

  一個有趣的傳說也發生在這一時期——當時的大賢者,德高望重的煉金術大師帕烏莫斯,召集了幾乎所有能力出眾的煉金術士,合力建造了一座高塔,想藉此接觸神明。但埃靈王朝覆滅后,帕烏莫斯之塔連同其建造者一齊消失了,也導致之后的煉金術研究水平直接倒退了數百年。

  “沒錯,就是那座塔,你認為它是否真實存在?”波希雅問。

  “我對這個沒有觀念。”雷搖頭,“但煉金術發展史上對帕烏莫斯之塔的消失有兩種說法,一是那些建造者已通過那座塔接近神明,二是說帕烏莫斯之塔純屬子虛烏有,那些古代煉金術士誤入了歧途,并為此付出生命的代價。”

  “看來你沒有受到我父親的蠱惑。”波希雅松了口氣,“事實上,早在數百年前,帕烏莫斯之塔的存在就已經被證偽了,神明是不可接近的,那樣只會導致徹底的瘋狂。”她停頓了一下,“但我父親得到那一份古卷,卻著了魔似的被它吸引……”

  “所以他被煉金協會排擠了?”

  “不。那時候他反駁了絕大多數的主流學術觀念,并與學術理念不合者決裂。被票選退任后,他把所有財產留給我,然后消失了。”

  雷大概猜測到波希雅和赫本的矛盾所在了。

  果然,波希雅看向黑漆漆的窗外,“從小父親就教我煉金術,十三歲時我已經能和他辯論,他告誡我,煉金術士的終極目標是追求真理,我銘記在心,于是六年前他當眾講解那份古卷時,我反駁了他。”

  她把目光移向雷,用自嘲的語氣說:“是的,我就是與他決裂的學術理念不合者之一。后來我一直沒和他聯絡,直到前天,我才得知他的死訊。”

  雷從她眼底看到了一絲悲哀,但她的軟弱只持續了一瞬,下一刻,她忽然又變成了那個冷靜而理智的阿伯特小姐。

  “好了,談話到此結束。”

  她松開交疊的腿,站起身子:“保管好那枚胸針,十天后是他的追悼儀式,作為他的學生,你要到場。”

  “我會來。”雷點頭說。

  “再會吧。”波希雅轉身準備離開。

  “等等。”

  雷叫住波希雅。

  這是最后的機會,他得試探波希雅的態度。如果她并非超凡限制法案的堅定支持者,也許,事情還有轉機。

  波西雅停下了,疑惑地側過半張臉。

  “既然那些手記里的學說是錯誤的,我想替赫本先生保管它們。”雷說。

  波希雅面色冷了下來。

  “你是個聰明人,貝德維爾。我已經說得足夠清楚了,但你依舊想得到它們,難道你已經做好了觸犯禁忌并被定罪的準備?”

  “不要自取滅亡。”

  她最后看了雷一眼,轉身走出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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