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此刻站在李維面前的,不再是那個有著一頭陽光般溫暖的燦爛金發、溫文爾雅、待人寬厚的阿爾泰斯王子。
而是一個滿頭白發、面如死尸、眼神陰鷙手中沾滿血腥對一切生者都充滿了貪婪與惡意的邪惡存在。
這絕不是那個他所認識的那個,曾于提凡頓城前王子守國門面對無盡惡魔的攻勢毅然死戰不退的阿爾泰斯!
“你到底是誰?”李維質可道。
而‘阿爾泰斯’也從記憶中翻閱到李維的身份,恍然意識到眼前這位化作人類奧術師模樣的銀龍領主不正是幾十年前將他們部落屠殺殆盡,害的他變成如今如此模樣的罪魁禍首嗎?
于是他露出猙獰的笑容道:
“李維斯,我...我將你是永遠無法逃脫的夢魘...等著...呃...”
可他的話還未說完,就愕然發現眼前的奧術師突然消失,又出現在了自己面前,不知何時奪去了他手中的符文劍,一劍捅進了他的胸膛。
金色的神術光芒陡然迸發開來。
那一瞬間,他的感官與眼前世界的一切仿佛也緩緩停滯下來。
“不...我好不容易才尋覓到的強壯軀體...”
他怎么也沒有想到,眼前這個連傳奇都不是的奧術師竟然會傳說中的9環極效奧術時間停滯,而且為什么還會秩序神術...
在這種近乎BUG的奧術面前,只要沒有相應的防御手段、要害豁免,亦或是將自己的時間幀同時拉長的類似法術,傳奇的界限阻隔,基本就被無情的碾壓過去了。
若是一些沒有經驗的傳奇近戰職業者,在這長達近十五秒鐘的漫長時間內,死法簡直不要太多。
“果然...”
在確認了這件事情后,李維心中仿佛再也沒了任何負擔,他一把摁在了‘阿爾泰斯’蒼白而枯槁的面龐上,嘴角微沉道:
“你不愿意說,那我就自己來了。”
攝魂術!
終于,李維透過這團邪惡的靈魂,看到了一張陌生而丑陋的獸人臉。
這只獸人名叫耐瑞奧,原本是影月氏族中一名飽受同族欺凌的先知學徒。
然后李維就看到了這只獸人為了外出覓食走在冰冷的瑟布林河畔,發現了一塊燈火隱隱綽綽的新領地,然后欣喜若狂的奔回領地向部落首領報告,可換來的卻是一頓毒打與羞辱。
“原來當年也是你搞的鬼!”李維咬牙切齒道。
直到這一刻,李維才終于知道了那年那場突如其來的獸人襲擊的罪魁禍首。
新仇舊恨疊在一起的憤怒,險些讓李維沒忍住將對方的靈魂殘片當場碾碎!
耐瑞奧陡然發出‘靈魂’被抽離的痛苦哀嚎,可兩只陰鷙的眼睛卻是透過李維的指縫盯著對方手中握著的符文劍,剛剛墜落冰窟的他滿心竊喜。
這意味著他雖然失去了科米爾王子這具強壯的軀體,卻可以獲得一具更加強大的!
可是當他的想要采取同樣的方式通過對方的心靈漏洞奪取這具近乎完美的軀體時...
他的眼前...只看到一片純粹的黑暗...
那是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寬廣無垠與安靜到死寂的虛空。
無邊的恐懼與絕望排山倒海而來。
‘偉大的主人科斯徹奇在上,我究竟招惹到了怎樣的存在啊...主人...救...救救我...’
他只能毅然拋棄掉那具費盡心機得來的軀體,不顧一切的將在科米爾的靈魂意識撤回。
而讓他慶幸又疑惑的是,對方似乎并沒有阻止他的意思。
片刻后,位于至高冰川渺無人跡的冰川之上,一塊被冰凍在永凍寒冰中的頭盔眼中綻放出兩點幽幽的魂火。
可還沒等到他感到后怕和慶幸,一道寂靜的傳送門就于他的面前延展開來:
“終于...逮、住、你、了!”
門后是冰冷宛如北風般沒有溫度的可候,和一把當頭斬來的符文劍。
嘭的一聲脆響,這塊永凍的寒冰寶座應聲碎成兩半。
一只丑陋而可笑的干癟腦袋滾落出來,落在那只蒼白的手中。
耐瑞奧半個世紀以來無時無刻不想著逃離這里,卻怎么也沒想到,卻是以這樣的方式。
但對方采取一切行動的方式與速度都讓他瞠目結舌,快到令他那顆被凍了半個世紀的腦袋根本反應不過來。
卻不知道李維在月海戰爭末期吃過讓那個名叫艾加遜巫妖逃掉的虧后,就專門研究了一套對付這些陰影中老鼠的手段。
蘇薩爾城風暴號角廣場,李維將這只獸人巫妖的腦袋高高舉起,聲音在整個蘇薩爾王都上空回蕩:
“天災軍團,止戈禁足!”
于是整個廣場剛剛開始殺戮的三萬亡靈大軍就像是被至高冰川吹來的寒風凍結了一樣。
只余下寒顫若驚的科瑞爾民眾們瑟瑟發抖,不敢置信剛剛臨來的死亡陰影驟然在他們面前停下了腳步。
直到這一刻,被耐瑞奧呼喚的霜巨人之神科斯徹奇終于有了回應。
被李維握在手中的那顆巫妖之顱眼中魂火大放:
“一只金屬蜥蜴?也敢破壞我科斯徹奇偉大的計劃,你將會為你...”
可這位思緒還未來得及從極度冰寒升溫到極度憤怒前,就恍然發現自己的視角正在不斷旋轉,然后墜落在地,空曠的眼瞳對著開始下雪的天空,然后被一道陰影所淹沒。
噗嗤!
獸人巫妖的腦袋被李維一腳踏碎,碾入塵埃。
“放心,不用你來找我,我遲早也會上門拜訪的,科斯徹奇,我聽蓓絲特娜說,她關注你已經很久了...”李維余怒未消道。
而就在這時,王都城外驟然張開了一張堪比蘇薩爾王都正門還要龐大的傳送門。
伴隨著沉重的腳步聲,于城外聽到動靜的霍茲帶著八百狼騎兵與澤蘭迪亞埃斯考民兵團迅速配合蘇薩爾王都衛兵控制住了場面,一名身著白色法袍的‘法醫’趕到那名身中箭矢奄奄一息的半精靈母親身邊,如他的同伴一樣,開始對傷員全力施救。
愛爾琳妮和溫雷娜一路氣喘吁吁的趕來過來,看到的卻是這樣殘忍的一幕,剛要悲呼出來,就被李維示意噤聲。
兩只紅了眼眶的精靈當即捂住了唇,雙肩卻是難以抑制的顫動起來。
直到這一刻,李維這才深吸口氣,噗的一聲,從科米爾王子的軀體中拔出那把冰冷的符文闊劍,一把擰成了兩截麻花似的廢鐵,像垃圾一樣隨手擲在地上,將頹然倒下的阿爾泰斯緩緩的放置在干凈的石板上。
“呃...”
阿爾泰斯當即如同溺水的垂死之人般深吸口氣,然后重重的抓住了李維的手:
“快逃...快逃啊...不用管我...告訴我的父親,對不起,我...沒能承載起肩負科米爾的責任...”
李維握緊了奄奄一息的阿爾泰斯的手,用法術屏蔽了周遭的聲音,寬慰道:
“是我,阿爾泰斯...”
阿爾泰斯當即露出慶幸卻虛弱無比的笑,而他眼中的光極為黯淡,就好像眼前只余一片黑暗,無法視物了:
“原來又是您救下了我,李維斯閣下,我好想...做了一個可怕的噩夢。”
不...我終究沒能救下你。
李維壓下心中的哀傷,嘴上卻是擠出一個笑容道:
“是啊,算你小子命大,你父親放心不下你的安危,拜托我們來找你,當我找到你的時候,你都快凍成了一個雪人兒了。”
同一時間,肅穆的王城,科米爾衛兵們滿面哀痛的將趴在亞桑三世身上不住痛哭的鋼鐵公主盧賽爾攙扶起來,為這位偉大的國王收斂遺容,抬棺而起。
阿爾泰斯有些著急道:“那些留守山谷的士兵...他們都還好嗎?”
“還算不錯,受了不輕的傷,不過都是好樣的,我都沒想到他們能夠堅持到我們抵達。”
遠方的埃斯考民兵們面色肅穆的將原本用來支援科米爾的第一批防護亡靈的鐵護符,如同神圣的鐵十字一樣,戳入這些被邪惡奴役的士兵胸膛。
原本面目猙獰的他們,終于獲得了來之不易的安詳,緩緩闔上了雙眼。
這位王子聞言像是重重松了口氣:
“那就好...我還是回來晚了些...真可惜...今天的月亮慶典...
“那些獲得自由的半精靈們...她們...開心嗎?”
被屏蔽在法術結界外不知實情的廣場滿是痛哭哀嚎之聲,到處都是對他們阿爾泰斯王子犯下惡行的詛咒聲。
李維張了張嘴,平復下心中的起伏,強忍著轉過頭的沖動,注視著他的漸漸黯淡的眼睛,繼續用謊言編織著阿爾泰斯所祈求的美夢:
“那當然,他們齊呼阿爾泰斯殿下萬歲,科米爾王國萬歲呢。”
他頓了頓,沉聲道:“相信我,這是我見過的...辦的成功的一場月亮慶典!”
“是嘛...這樣...我就放心了。”
阿爾泰斯就像是了卻了所有遺憾,用盡最后的力氣握緊了李維的手:
“李維斯...謝謝你。
“與你們在提凡頓并肩作戰時,是我最快樂的...時光。”
“有你這么一位朋友...我真的感到...很...榮...幸。
說道這里時,這位強撐到現在的科米爾王子越來越虛弱...
他那飽受苦難的靈魂...要離開這具殘破而衰敗的軀體了...
李維死死的拽著這位‘朋友’的手,似乎無法接受這樣悲哀的結果。
他于思維中高聲吶喊道:
“沃金!想想辦法!救救他!”
這一瞬間,他想到了自己那位同樣身為天之驕子的老師,耐瑟瑞爾最后的執政官———卡爾薩斯。
為什么...
為什么明明都是這樣天賦異稟、志向高遠、為了自己的祖國無私奉獻默默燃燒著自己的天才,卻都要像被世界所詛咒一樣命途多舛,英年早逝!
他幾乎可以預見,驟然失去這兩位賢君的科米爾,所將面臨的...是更加黑暗無邊的未來!
整個科米爾,根本就沒有擁有這樣能力的繼承者來承擔下這份沉重的職責。
一旦科米爾這個千年古國轟然倒下,那么,他們偏暗一偶的北地,又能幸免于難嗎?
沃金女神倒是一如既往的隨叫隨到,待看到這一幕時,卻滿是歉意道:
“抱歉,他的軀體已經被深淵徹底侵蝕腐敗了,即便是我,也無力挽回。
“別用這種眼神看我,雖然我也很欣賞這位王子,但我也不是全能的,我無法越過這個世界的規則,在他死后抵達朦朧之域前將他的靈魂提前引度到我的神國里,再說了,他也不是我的信徒啊!”
許是被李維的那雙泛紅的眼神盯著受不了了,這位一向不靠譜的女神突然一拍腦袋道:
“我忽然想起了一個可能可行的辦法。”
但她的眼神卻是突然變得嚴肅起來,看向李維道:
“可那對于阿爾泰斯來說,未必是一個仁慈的選擇。”
李維深吸口氣,道:
“那就...將這個選擇交給他自己吧,說吧,什么辦法?”
沃金沒有回答,而是意有所指的看了他一眼:
“不是我,而是你。”
“我?”李維有些疑惑的指了指自己。
幾秒鐘后,有些麻木的李維似乎也想到了什么,看向阿爾泰斯道:
“你有直面一切真實...承載一切罪惡與苦難的勇氣嗎?”
“我的朋友...阿爾泰斯...”
處于彌留之際的阿爾泰斯張了張嘴,再也發不出一絲聲音。
但李維卻從對方冰冷的手中感受到了那絲微弱的力量,那是他立志守護科米爾守護民眾的執著。
“我明白了...”李維將他垂落的手放在空洞的胸口,將他的雙眼緩緩闔上。
三天后,阿爾泰斯的另一位法術老師,柏達斯·科瑞斯帶著一行宮廷法師趕回了蘇薩爾王都。
他們要為兩位逝去的王舉辦葬禮。
所有災厄中死去的逝者,都和亞桑三世與阿爾泰斯的遺體一起,被放進了加裝了防護死靈護符的棺槨里。
只不過不同的是,亞桑三世的墓前人影憧憧,并刻著一首禱文:
身先士卒無人可敵,廢墟之間秩序重鑄。
神的恩賜只屬于你,世界之脊諸天破碎。
終結一切虛妄的偉大的國王啊。
獨自承受擔憂與孤獨。
將恩賜帶給。
卑微的人。
而阿爾泰斯的那具遺體被葬在了墓園最偏遠的角落,上面沒有篆刻任何的字符。
傳言,那是王子因為犯下罪孽所需遭受的懲罰。
王國需要一個令人緬懷的先王,那是屬于亞桑三世應有的榮耀。
王國也需要一個承載王都百萬人民的憤怒與指責,而阿爾泰斯承接下了這份仇恨與詛咒。
風雪之中,是掩藏不住的哀痛。
祭奠完畢后,所有人遞次離開。
只剩下一個全身都籠罩在金色圣武士鎧甲下的高大人影默默陪伴在剛剛加冕為亞桑四世女王的盧賽兒默默屹立在先王的墓碑前。
并沒有人覺得奇怪,那是先王生前為鋼鐵公主親選教父派來守護女王的守護騎士。
據說是一個構裝生命,只會聽命于他們的女王。
只是沒有人知道的是,待他們所有人都走后,這名構裝騎士緩緩來到墓碑前單膝跪下,將冰冷的手臂搭在墓碑上延,將腦袋緩緩的抵在碑前。
良久才起身,回到了亞桑四世女王的身后,將手小心翼翼的將手搭向她消瘦的肩頭,柔聲開口道:
“小泰娜,害怕嗎?害怕承接這一切嗎?”
“泰娜不怕。”
可是小泰娜卻是強撐著紅腫的眼眶不讓自己掉下淚來,緩緩揚起腦袋露出一個燦爛得笑容,依靠著后者的胸膛道:
“不是還有您陪著我嗎?
“不是嗎?
“爸爸...”
構裝騎士正要搭向她肩膀的大手突然一滯,然后折向了這位小女王的腦袋揉了揉,又輕輕在她的額頭輕彈了一記,糾正道:
“要叫我教父,小泰娜。”
“至少...在有別人的時候。”
他后一句卻是很輕很輕,很快被風聲所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