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短短的瞬間,僅僅是一滴水落在石臺上,一滴眼淚滴入心臟。
男人的心臟頓時緊縮,像皺縮的橘子那般,僅僅幾萬分之一秒過后,心臟又再次膨脹,這一次他能清楚地感覺到膨脹的心臟將全身血液全都隔離在外,這就是死亡的樣子,獻血在心臟之外,心臟內空空的,既不會痛也不會再有高興。
就這樣吧,這是我最想要的,原來死亡是如此大的滿足,難怪有那么多人選擇放棄生活下去。
活下去?不,我不要活了,我決定去死了,去死了。
雙腳站到天臺邊緣,水泥地上覆蓋著一層層高低不平的黑色瀝青,天臺并不平坦也不干凈,上面對方著一臺破舊的老式洗衣機,男人覺得這洗衣機要是再大一點,也許能當個狹窄的棺材。
這時候他還有心思胡思亂想,他自己也佩服不已。
看,我是個不錯的男人吧,不,我是個廢物,一個最簡單的騙局都看不出的廢物,可我愛她啊!
前半只腳掌已經伸出地面,天臺的風果然和電視劇里看到的一樣大,男人微微卷曲的發梢在風中輕輕晃動,要是風再大一點,他想到,也許不用跳,只需要把身體完全放松,只需要完全忘記自己的存在,就能這樣進入另一個次元。
害,死亡一點也不難。
男人輕輕抬腳,小心翼翼地又往外挪了一厘米,這一厘米挪動之后,天臺的風好像大了兩級,男人明顯感覺到心臟突然又開始猛烈的跳動。
明明一點也不害怕,明明一點也不在意,就像一個從一而終的癡情男子,堅定不移地要將一段感情畫上圓滿句號。此刻,他只是想能好好跳下去。
害怕?他能有什么好害怕的。
另一邊,一個胸口正在抽痛的男人艱難地踏過七十級臺階,經過六排積滿灰塵的窗戶,查看了六次窗外的地面。
天臺的鐵門咯吱一聲被這個幾乎無法呼吸的男人從樓道內推開,隨后他強撐著胸口的劇痛——那榨干胸腔的疼痛,一步一步朝天臺邊的人影走去。
他經過洗衣機,經過堆滿各種紙板箱和泡沫塑料盒的垃圾堆,走路的樣子一瘸一拐,步履古怪好似殘疾。他的視線一毫秒都沒有離開正打算跳樓的男人,好像視線經他的凝視化作一股繩子,這股繩子一頭拉著這個即將放棄生命的男人,一頭牽著一個步伐極端丑陋,幾乎已經無法正常行走的男人。
后者,正是沐春。
他已經很久沒有感應到有人將要輕生,上一次這樣的劇痛還是因為丁家俊打算殉情,雖然事情已經過去一年,但是這樣的感覺每一次出現,沐春都好像死過一次一般,萬般煎熬。
自殺這樣的事,只要他察覺到蛛絲馬跡,就決不允許。
任何宗教思想都不可能改變他的執念,只要想死,決不允許。
沐春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如此執著,或者說他只是厭惡自殺,厭惡自殺的人。
厭惡自己的病人是可恥的,身為一名醫生,這樣的念頭并不光彩,但是沐春真的厭惡,他厭惡所有形式的自殺。
突然,心臟恢復正常運動后,沐春喊道:“這里禁止跳樓。”
男人踉蹌著揮動雙臂,仿佛一只在臺風中撲騰的小鳥,隨后為了保持重心,男人不自覺地后退,現在,他離開死亡和生存的邊界多了足足半米。
這里怎么可能有人,也許是鬼?
我已經跳下去了吧!
“我說,你真的是個很麻煩的人啊。”沐春雙手撐地,也不管地上不干凈,幾乎體力耗盡一般坐在地上。
烏云低壓,夜色并不明朗,天臺上沒有照明燈,兩個男人又都穿著黑色上衣,誰也沒能看清對方的樣子。
“你又是什么情況?莫非也是來跳樓的?”跳樓的男人哈哈笑了起來,真好笑,沒想到跳個樓還能撞衫。
“你占了我的地方,我每天來這里練習跳樓。”
“說什么鬼話呢?練習跳樓?這玩意能練習的嗎?跳下去還能活?”男人沒好氣地回答,這會別說是跳樓了,他甚至都想不起來那個令他肝腸寸斷,心如死灰的女人,可是他還沒有意識到這一切,他還在糾結為什么自己沒能跳成。
“嗯,練習而已,你管我為什么要練習這個?這塊場地是我從物業那里租來的,你要從這里跳下去可以,先給我500塊錢。”
昏暗月色下,沐春伸出手,手掌朝上,一個討要錢的姿勢。
“什么?你這人想錢想瘋了吧。”男人大喊。
“你這人想死想瘋了吧,也不管是不是占用了別人的地方,也不管你真從這里跳下去以后我會被這里的物業老爺子罵死,物業老爺子還會因為工作偷懶而失業,老爺子家里條件不好,家里有個老太太癱瘓在床,有個女兒身患三種癌癥,每個月治療費三萬多塊錢,老爺子上個月被車撞了,膝蓋碎了,對了,還有他的老婆啊上周腦梗送醫院了,老爺子就靠這點收入,你要是就這么跳下去了,他失業,我可養不起。”
“什么?還有這么慘的人?你跟我開玩笑吧。”
“我不和你開玩笑,你上來的時候是不是有一扇鐵門?這是鑰匙,”沐春說著,從口袋里拿出一串鑰匙朝男人拋了出去。
“這是什么?”
“鑰匙啊,你要是覺得我說的是鬼話,你下去看看那鐵門是不是有個鎖,我昨天來這里玩的時候忘記鎖門了,心想著最近這樓里也沒有清洗水箱的通知,忘記鎖門應該沒什么事吧,你看,不就有事了嘛,就有你這種人跑上來,想在我的底盤上做壞事。”
“你才做壞事,我是跳樓,什么做壞事。”
“五百塊,先給我五百塊租用場地費。”沐春用力比劃了一個五,然后又用力在空中晃動起來。
“你這個人想錢想瘋了。”
“還有啊,你只有五分鐘時間,一分鐘一百,五分鐘五百,超時費,每分鐘三百。”
“你怎么不去搶銀行啊!”
男人生氣了,這種訛詐他會信?這就想要賺五百塊錢,做夢嗎?他才不會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