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春看的出來,方明有些沮喪還有些自責,這個時候問他是不是打過電話或者發過消息給教授之類的話實在是毫無意義。顯然這些事情在方明來五樓之前一定是全都做過了。
“他應該會權衡很多方面,然后做一個比較好的決定吧。”沐春說。
方明搖搖頭,“主要是他的病情,我認為他仍然不放棄自己琢磨病情的心思,這種心思在我看來并不一定對老師現在的狀況有任何好處,就算有好處,比如說會讓老師更加重視自己的治療不管怎么樣他其實都是會重視的,我擔心的事,他會在不信任我的情況下做出了其他并不夠理想的選擇,人類會不會有這種狀況呢?”
“你是說,因為不愿意相信一個人,因此不相信那個人的建議,接著因為不相信一個人的建議,從而接受另一個人的建議,接受后者很大程度上并非出于真正理性的度量,而是受到感情上的支配,受到不信任原先那個人的影響?”沐春盡可能把方明的擔憂描述出來。
他似乎覺得還不夠,忽然在方明眼前消失了。
“沐春,你人呢?”方明嚇了一跳,這剛才還在說話的沐春怎么突然就不見了呢。
又喊了一聲,方明才發現腳底下好像有老鼠犀絲絲絲的聲音。
蹲下身一看,哪里是什么老鼠,就是沐春在桌子下面不知道找什么東西。
“你在干什么啊,沐春醫生,能不能正經點啊,你就這么給病人看病的話,我還是會向院長辦公室提出把身心科從五樓搬走的啊。”方明假裝生氣地說道。
“啊?還要搬走?我以為我已經表現出非凡的才能,并且在社會上為我們醫院得到了很多名聲。難道不是應該方明醫生多多幫忙在院長那里說上幾句好話,對不對,我們這里可能需要一位護士,最好是漂亮一點的,病人嘛,尤其是我們身心科病人,看到漂亮的護士也許心情就好了大半了,真的,比我這么一個男醫生說上一千句一萬句都有用。”沐春急于說完這些話,竟然一直蹲在桌子下面沒有起來。
“沐春醫生能不能先起來再說話啊。”方明哭笑不得。
說起來,被沐春這種神經兮兮的腦回路一鬧,方明心里的煩悶似乎少了一些,早知道一早上先來和這個沐春聊上幾句就好了。
“嗯,我起來了,終于找到了。”沐春高興地卷起了袖子,然后又忙忙碌碌不知道在桌面上找什么東西。
“你這個桌子上是不是有黑洞啊,你怎么一直都找不到東西?”方明不懷好意地嘲笑了一句。
“還真的是!你說對了,我每次找東西都找不到,我懷疑我的桌面能穿越時空,或者有時空疊加狀態,或者我的桌面上就有多重宇宙。”沐春腦洞大開,一番話說的方明云里霧里。
隨后,方明咳嗽了一聲,才讓沐春安靜了下來。
“你是不是找不到筆了?”方明問。
沐春乖巧地點點頭,“沒錯,你有沒有”話音未落,沐春已經看見了方明手上正拿著他的黑色鋼筆。
“快給我。”沐春說道。
“你一個男醫生怎么用0.38筆尖的鋼筆呢?不覺得寫字不流暢嗎?”方明端詳著鋼筆筆尖,皺著眉頭問。
一般來說醫生不太會選擇筆尖太細的鋼筆,因為這樣不利于快速書寫,筆尖越是尖細越容易刮紙,而醫生的書寫往往需要速度和流暢,因此很少有醫生會選擇0.5以下ef尖的鋼筆。
看到沐春非常在意這支筆,方明也不好繼續玩下去,把筆遞給了沐春。
于是,沐春迅速在紙上畫下了幾個方塊和幾個火柴人,方塊和火柴人之間用長短不一的直線和波浪線相連。
“就是這樣,你看看。”沐春將紙轉了個方向放到方明面前。
方明看了一分鐘,又回想了沐春方才的話,拖著腮幫子又沉思了片刻。
“沒錯,的確是這樣的情況,因為不能接受我的觀點,轉而更容易相信其他方案對他的身體有好處,這時候理性未必能發揮作用。”方明雖然悲傷但也認定了這個事實,既然是有科學依據的,那么他現在再擔心也無濟于事。
剛才看著沐春蠢呼呼的樣子已經放松了一些,現在又看明白了這幅畫,應該能完全釋懷才是吧。
“就是這樣的,有時候,很無奈,但是也沒有辦法。”沐春拍了拍方明的肩膀,方明點了點頭,想起上樓來的時候看見一個很眼熟的女孩,于是就向沐春打聽了一下是不是他心里想的那個人。
“是的,是許丹。”沐春也不否認,畢竟方明當時也參與了整件事。
一聽是許丹,方明的警覺性也變得強了起來。
“我一直覺得這件事情有點怪,一個自殺的女孩突然失蹤,還鬧得沸沸揚揚,把我們都叫過去,結果自己卻不在,這件事情有些古怪。”方明將沐春給他的紙折疊三次后放進口袋里。
沐春看到方明這個動作,忍不住嘲笑了一句,“方主任還偷偷藏小抄了?這個又不考試,你藏起來干什么?”
方明原本沒想這么多,就是覺得這圖畫的不錯,沐春對教授突然離開這件事分析地也是頭頭是道,所以順手就折疊起來放進口袋里,沒想到還被沐春抓到機會嘲諷了一番。
這有點過于不友好了吧。
看起來這個身心科還是有些不靠譜啊。但是說起來,許丹怎么會來五樓呢?難道是來找沐春什么麻煩?
“許丹是來找你的?”方明站起來問道。
沐春沒有否認也沒有點頭,這曖昧的表示方明可不太喜歡,于是又問了一遍“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們做醫生的,最好不要過分和這些事情扯到一起,還是要專注醫院日常工作比較好。
賈院長一直說,醫生要懂得自愛,千萬不要被外面的世界影響,我們應該關注好自己的病人”
“啊,是的,所以我讓她去外科檢查了,看起來應該是沈子封醫生在給她檢查吧,你要不要下去問問情況?”沐春笑著說,完全也沒有把方明一番好意勸導放在腦子里。
“那行吧,我下去問問。”方明說完看了看對面的門診室里傳來說話的聲音,遂又問道:“對面也有病人嗎?”
沐春坦白回答,“是楚醫生,也許我看一下。”說完,沐春跑回電腦旁查看了一下掛號系統,果然,就在十分鐘前有一位名叫劉淵的男病人掛了號,現在應該正在楚思思的門診室里。
“楚醫生已經可以看病了?還是僅僅是你在忙的時候幫你先照看一下病人,做一些常規的檢查和交流?”方明有些疑惑,要是真的就直接讓楚思思給病人看病的話,沐春也有點太胡鬧了,一個靠關系到醫院來實習的法律專業研究生,怎么可能一年時間就能給病人看病了?
這身心科還真的是馬戲團一樣啊。
方明回到外科門診,正巧沒有病人,于是就問沈子封是不是來了一個叫許丹的病人。沈子封瞇縫著眼睛笑兮兮道:“記得記得,這女孩跟二次元里的女孩一樣,我的意思是和fte里面的櫻好像啊,氣質,氣質上簡直一模一樣,要是櫻來到現實世界的話應該就和許丹差不多。”
方明知道二次元的女孩長什么模樣,邱平的眼睛就大的很不真實,一開始來醫院看病的時候,方明也對她非常同情和照顧,主要是那種與身俱來的柔弱感聽沈子封這么一說,方明也大概猜到了許丹的情況。
“說起來,這個女孩腸胃沒有問題啊,這是她的檢查報告,我這邊已經拿到了。”沈子封把報告遞給方明。
方明接過看了一下,的確沒有看出來有什么問題便抬頭又問沈子封,“檢查單上寫的什么?”
沈子封又笑了一下,不懷好意地吐槽,“你一定猜不到是誰開的檢查單。”
方明早就知道是沐春開的檢查單,但是看到沈子封這么高興也就想著陪他演演戲,古人有云,“成人之美”嘛,于是方明好奇地問,“是誰啊?難道是江洪那邊?”
沈子封得意地搖搖頭,還上下搖擺了幾下肩膀,看起來這件事情真的讓他很歡樂一樣。
方明反而有些納悶了,沈子封不是和沐春關系很不錯嘛,怎么現在變得古里古怪的,看起沐春的笑話也那么開心?
“你還說嗎?”方明臉色一沉,又恢復了平日的嚴肅。沈子封知道自己這關子賣的有些過了,只好趕緊揭曉謎底,“是沐春啊,沐春醫生開的檢查單,說是胃出血。”
“啊?胃出血?胃出血的檢查單結果什么問題也沒有檢查出來?”方明這下有點暈了,“這個是多少年前的胃出血呢還是最近發生的?”
沈子封無辜地搖頭,這個他真的是不知道了,因為他手上只有一張檢查單。
“我只是幫忙會診了一下,其他的真的就不清楚了,好在這位可愛的女孩沒什么事。不過這位姑娘和我說,沐春醫生可不僅僅是讓她來外科檢查一下,而且還開了心電圖、甲狀腺功能還有什么微量元素檢測,反正是好多項檢查呢,你說沐醫生是不是有點狠啊?”沈子封說完,沖著方明抬了抬眉毛,結果方明也沒看到他的眼睛大了多少。
“現在還有病人因為你眼睛小不想要你看病的嗎?”方明突然話題一轉,沈子封立刻察覺到氣氛有點尷尬,低頭干活不說話了。
“你知道這個女病人是誰嗎?”方明低著頭看著檢查結果問道。
沈子封搖搖頭,“不知道,我怎么知道啊,就是身心科的病人吧。”
“最近熱搜上的女孩直播自殺未遂的新聞總知道吧?”方明問。
“知道一點和這個女孩有什么關系嗎?”沈子封回答。
“就是這個女孩。”
方明這么一說,沈子封腦袋里好像被倒進了一杯冰凍橙汁。
轟一下自殺未遂!
方明簡單的把之前發生的事和沈子封講了一遍,然后發現沈子封似乎真的不關注這些網絡上的新聞,也不知道他工作之余都在忙些什么。
“現在她又突然出現在花園橋社區衛生中心,而且去了沐春醫生那里,你說她會不會是故意的?”沈子封摸了摸下巴,聚精會神地說了自己的疑惑。
“你怎么會這樣感覺的,作為旁觀者的第一感覺嗎?”方明有些好奇。
“我也算是在醫學院讀書期間靠著一大堆推理熬過一個個冬天的學渣嘛,所以對這種案件啊,推理啊都比較有興趣,剛才就是用推理的感覺隨口這么一說,老師不用放在心上。”沈子封搖搖手不好意思地笑著。
方明也笑了起來,別說,沈子封這想法還真的很有可能,就連方明也實在想不出如果不是故意為之,許丹怎么會今天突然出現在花園橋社區衛生中心五樓,又正好去找了沐春,然后 想到這里方明忽然感到肩上一陣寒意,他轉身看了看背后的掛壁空調,又伸手到空調下方感受了一下溫度。
“是暖風沒錯啊。”方明自言自語。
沈子封幫忙看了一下空調遙控器,的確是制暖模式沒錯。于是輕聲問道:“怎么了老師,是不是有什么問題?”
“沒有,我只是突然想到一件事。”方明欲言又止,想了想還是沒有打算告訴沈子封。
畢竟這件事看起來有些蹊蹺,要是真的是如他所想的話,這個許丹還真是一個很有城府的女人,和這幅柔弱扶柳的樣子實在不可等同。
正在這時,一位七十多歲的老病人走進了外科門診室,身后還站著一個皮膚雪白,小心翼翼甚至有些膽怯的女孩。
不是別的什么病人,正是許丹。
方明覺得這個許丹一定是看到他坐在門診室中,但是許丹卻好像沒有看見一樣,徑直走到沈子封側前方的座位上坐了下來,隨后說道:“沈醫生,不好意思打擾您了,我去了檢查室那邊,說是檢查單護士已經送到外科門診這邊了,讓我自己過來取一下。”
許丹說話的時候,看起來有些費力,也不知道是早飯沒有吃飽還是來來回回做一圈檢查讓女孩累到了。
因為女孩聲音很輕,沈子封的聲音也變得輕了下來,結果方明這邊的老先生因為耳朵不好,說話聲音突然就響徹整間門診室,“醫生,我要量一下血壓,我頭暈,頭暈。”
一邊拍著自己腦袋,一邊大聲說著話。沈子封都本能地朝著老先生看了一眼,可是方明留意到許丹就坐在椅子上,一動也沒有動過,就好像這突如其來的吵聲完全沒有嚇到她。
這一點又和她柔弱的形象看上去有些矛盾。
方明也說不清,總覺得哪里都有些不對勁,但是又說不清到底這種不對勁的感覺是怎么回事。
醫生不應該又偏見,尤其是對每一個病人都不應該又先入為主的偏見。
這個道理方明還記得是以前教授一直提起的,對病人一旦有了先入為主的認識就容易在治療中產生固定思維,會看不到有些癥狀,會疏忽了有些重要的地方。
比如~方明想到,他對劉墨病情的疏忽可能也是因為有了先入為主的認識,他總覺得劉墨從小身體都很好,表姐又很會照顧劉墨,所以這個年齡的孩子也就是吃多了東西沒來得及消化,腸道急性堵住了而已。
當時,是不是還有甲狀腺之類的問題,方明的確是沒有第一時間想起來。
方明悄悄嘆了口氣,把注意力集中到老先生的血壓上。
下午一點,沐春騎單車到知南附屬醫學中心后沒有直接去門診大樓,.而是先到了白露的病房,護士告訴沐春白露已經出院了,出院的時候還關照了一句要是沐醫生來看望她就說一切安好,不用擔心。
沐春心里一個咯噔,一切安好不用擔心才叫人擔心。
離開住院部后,沐春沿著長廊路過一個很小的花園,花園里有幾個老人坐在輪椅上曬著太陽,看起來精神都還不錯。穿過花園就是知南附屬醫學中心門診大樓,周三下午一點,門診大廳里依舊很多人在排隊,很多人在等候,很多人神情凝重。
沐春加快步伐走到樓梯口,他不習慣搭乘電梯,因為醫院的電梯需要照顧病人使用,醫生還是多走臺階比較好。
沐春也是為了讓病人多走路,盡可能多一些機會動起來,才故意不讓大家知道可以搭乘電梯到四樓然后再走到五樓。
很多身心科病人在抑郁期會出現行動力減弱的問題,所以沐春沒有在指示牌上告知可以搭乘電梯到四樓后再走到五樓。
出于同樣的激發病人行動力的辦法,沐春還在辦公室放了一臺跑步機甚至把原先的地板改成了可以練習舞蹈的地板。
雖然這些都是張大律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