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天氣,溫暖舒適,再加上江南特有的濕潤,讓一切妄念都變的理所應當。這是最舒適的環境。
鎮江府內的市井間都開始流傳這一件事。
一件令人匪夷所思,卻不能不相信的事。
金山寺法海禪師返老還童了。
當日在金山寺的香客是何其之多,那么多人親眼看到一個耄耋老僧一步一步走向青年。
這樣的沖擊力著實太大了。
凡人所信,無非便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聽。
一位名為青云子的仙師,在金山寺給法海禪師賜下不老金丹,讓法海禪師返老還童。
人間神跡,莫過于此。
從金山寺離開的香客,一傳十,十傳百。
不到半日工夫,整個鎮江府便都知道了,金山寺的法海禪師蒙仙師賜下金丹,返老還童。
鎮江府的知府坐不住了,親自帶人前往金山寺,想要向法海請教那青云子仙師是何方神仙。
法海雖然是高僧,但面對知府也不能怠慢,畢竟金山寺還在朝廷的管轄之下。
“知府大人,實不相瞞,那青云子仙師的落腳地,便是貧僧也不知曉。”
“那般神仙人物,當是神龍見首不見尾,貧僧能得仙師垂青,也不過是因為有些舊事與仙師有些牽連而已。”
知府大人乘興而來敗興而歸,走的時候,還囑咐法海,若是有了青云子仙師的下落,一定要派人告訴他。
法海站在佛堂前,看著那匆匆而走的鎮江知府,雙手合十,念一聲。
“阿彌陀佛。”
這幾日鎮江府百姓的狂熱,讓法海都忍不住變色。
到了今時今日,法海的心頭才發覺,自己就好比是一只猴,被天尊玩的團團轉。
天尊以一顆金丹,既破了自己的佛心。
又了結了他和白蛇之間的那點恩怨。
更關鍵的是,他返老還童的情景,被香客看到,這些人若是知道天尊便是妙樂天尊。
恐怕金山寺的香火都要直接下落好幾成。
“唉,只怪貧僧看不破,修持不到家。”
“可那是可以增壽三百年的金丹啊。”
“縱使佛祖許給了我佛法神通,可我縱使有千種法術,萬般神通,不能長生,又有何用呢?”
法海抬起自己的右掌,看著掌心之中的那個符號,微微搖頭。
是人總有欲望,法海并不否認這一點。
在法海看來,便是佛祖也有欲望,只不過這種欲望比起人的私欲來,更要廣大,廣大到讓普通凡人以為佛祖的欲乃是大愛,大善。
或許,也可以這么說吧。
佛祖要普度眾生。
若眾生都入了廣大佛門,那世人皆可得安與善。
可是,真的如此嗎?
法海站在這佛堂的門口,可以俯視到金山寺,可以看到山下的蕓蕓眾生。
他站的已經很高,但佛祖比他還要高十萬丈!
法海信佛嗎?
法海的臉上露出意味深長的笑。
此時,佛堂里的金身大佛上,金箔開始一塊又一塊的掉落。
金身大佛的臉上仿佛有了一道又一道的瘡疤。
杭州城。
陸鳳秋坐在玉泉觀內,正在煮著清茶。
清茶的香味在室內緩緩升起。
鹿小花蹬蹬蹬的跑了進來,然后坐在陸鳳秋的對面。
陸鳳秋給她倒下一杯茶。
鹿小花咕咚咕咚的喝了,然后一抹嘴巴,道:“今天是第四天了。”
“杭州這邊的人都已經知道鎮江府的事了。”
“坊間都在傳,當真是熱鬧的很。”
陸鳳秋點了點頭,道:“接下來,該你出馬了。”
鹿小花指著自己,道:“我?”
“讓我去忽悠誰?”
鹿小花一臉興奮。
陸鳳秋笑道:“你能忽悠得了誰。”
鹿小花道:“普通的肉體凡胎,我還是能忽悠的。”
陸鳳秋抬手,在鹿小花的腦門上敲了一下,道:“城中來了一個姓王的茅山道士,你去帶他來。”
鹿小花聞言,當即起身道:“得嘞。”
鹿小花走了,陸鳳秋依舊在煮茶。
以他今時今日的境界,自然可算周天之事,除卻幾個少數的人物,這個世界在他的眼中,幾乎沒有什么秘密可言。
只要他想,便能知道。
金山寺的法海,佛心不堅,一旦選擇接受他的金丹,那如來定然會給法海一個教訓。
在如來眼中,法海是門徒,是追隨他的門徒。
法海忍受不了金丹的誘惑,便要受到懲罰。
而在法海心中,金丹本就是該屬于他,如今物歸原主,他拿的理所應當。
但是法海卻忘了,這金丹本就是如來賜下的,如來給他,他才能要。
如來不給他,他就不能要。
法海以為金丹是給他,但其實金丹并不是給他的。
法海憑白生了妄念,壞了如來的事,不罰法海就不是如來了。
這是規矩,這也是教誨。
法海懂不懂,或許他懂,或許他不懂,或許他是不想懂。
陸鳳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飲盡。
杭州城中。
白素貞和小青走在街上。
小青一臉氣呼呼的說道:“姐姐,那許呆子可真是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這還搞不定他了?”
白素貞笑道:“小青,許公子知道了我的身份,能見我便已經是萬幸,凡人凡心,又有幾人不懼怕妖的。”
“他敬而遠之,也在情理之中。”
小青哼聲道:“這些凡間的臭男人,看見長的漂亮的,就往上湊,稍微遇到點事,就往后躲。”
“我看這許仙也不例外。”
白素貞道:“這幾日,你我也觀察了許公子一番,許公子雖然個性執拗了一些,但也并非那種滿心污垢的庸俗之輩。”
“他是個心善的。”
小青哼哼一聲,道:“姐姐,別提他了,鬧心。“
“姐姐,你看那邊。”
前邊不遠處,有一堆人圍著,人堆里傳出一道道聲音。
白素貞朝著那邊看去,只看見那人群中,一個黑臉道士正在叫賣著丹丸。
小青興沖沖的想要過去看一看。
白素貞卻是拉住了小青。
“姐姐,怎么了?”
“我們也去瞧一瞧熱鬧唄。”
小青道。
白素貞卻是搖頭,一臉凝重,道:“小青,那道人與我有舊怨,還是不要節外生枝的好。”
小青哼聲道:“不就是一個賣假藥的嗎,他要敢找姐姐的麻煩,不用姐姐出手,我一個人便能把那臭道士給擺平。”
白素貞卻是搖頭道:“小青,那道人是蛤蟆成精,當年也在青城山中修煉,幾百年不見,如今也能在人間行走,想必另有根腳。”
“你我如今雖然入了天尊門下,天尊雖然對我們姐妹不錯,但是,我們也不能借著天尊的名頭在外惹事生非。”
小青聞言,只好不大愿意的點了點頭。
二人正要離開,就在這時,只聽得那人群中又傳來一道聲音。
“賣藥的,你的丹丸,本姑娘全都要了,多少錢,開個價吧!”
小青聽到那聲音,不禁拉住白素貞,道:“姐姐,等等,我們不過去,就在這里看看。”
白素貞聞言,也不好太過苛責小青,只得點頭。
只見和那道士搭話的是一個妙齡少女,風姿綽約,舉手投足間,別有一番氣度。
白素貞看著那少女,不禁暗道:“怎么這姑娘有種熟悉的感覺,好像在哪里見過?”
白素貞自覺只要是自己見過一面的人,都不會忘記。
但是那人群之中的妙齡少女,卻是又讓她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可偏偏是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這倒真是怪了。
小青小聲道:“姐姐,我看那個姑娘要被那賣假藥的給騙了,那跑江湖的術士賣的藥,哪里有什么藥效,還不都是坑人的。”
“姐姐,要不咱們去幫一幫那位姑娘吧。”
白素貞搖了搖頭,道:“小青,再看看。”
“這位姑娘,您可真是好眼光,我這丹藥可是真正的靈丹妙藥,吃了可以百病全消。”
“您要是真心想要,我這里一共有一百零八瓶,我給你個公道價。”
“一百兩,如何?”
那黑臉道士伸出一根手指來,朝著那妙齡少女說道。
“本姑娘還以為是多少錢呢,才一百兩,我給你二百兩!”
“但你得親自給本姑娘送到本姑娘府上去,如何?”
那妙齡少女俏聲說道。
那黑臉道士一聽,當即愣住了,一雙眼睛滴溜溜轉著。
“姑娘,您不是在拿我開涮吧。”
黑臉道士有些懵,從來都是賣家砍價,沒見過賣家加價的,還直接翻倍的。
“難道是我在山上修煉太久了,人間的錢已經這么好掙了?”
黑臉道士心里暗自嘀咕道。
下一刻,只見那妙齡少女從懷里掏出兩大錠銀子,放在一旁的桌上,道:“還愣著作甚,收拾收拾,跟本姑娘走。”
黑臉道士一聽,當即滿臉笑意,將銀子收了,笑道:“好,這就收拾,這就收拾。”
“你們幾個還愣著做什么,還不趕緊的!”
黑臉道士朝著一旁的幾個童子喝道。
很快,黑臉道士便收拾好了瓶瓶罐罐,跟著那妙齡姑娘離開。
圍觀的吃瓜群眾一個個感慨著。
“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這般有錢,人長的還漂亮,笑起來還好看,我感覺我的春天來了。“
“那姑娘,一看便是富貴人家的小姐,能看得上你?”
“什么千金小姐,我看那姑娘是千金小姐的丫鬟,你們什么時候見過千金小姐親自出來買東西的。”
“對對對,這話說的有道理!”
吃瓜群眾鳥作獸散。
小青和白素貞面面相覷,小青道:“那道士一看就不是好人,那位姑娘也真是缺心眼,一百兩也就夠了,還要出二百兩。”
“看來是傻大戶,被坑了也是應該的。”
“咱們還是別管那閑事了。”
白素貞聞言,笑了笑,道:“能隨手拿出二百兩銀子的,又豈能等閑人家。”
“此事,的確不需要我們操心。”
“那道士若是賣了假藥,恐怕也討不了好。”
白素貞深知,雖然他們這種妖類出身,有一身法力,但是在人間行走也有諸多管束。
若真是鬧出了亂子,不說天兵天將出馬,便是各路的草頭神也會冒出來。
中土王朝聚集的是人族氣運,一向受天庭關注。
如今的中土王朝雖然不比前朝,但也不乏有天上的星君下凡歷練,在朝中為臣的。
地方各處,除了道佛兩家的道行高深之輩,還有各地的城隍、土地、山神。
一般的妖,哪里敢在這地界作怪。
便是她這種走到了人間絕巔的大妖,見了天子人臣,也要守禮數。
玉泉觀外。
鹿小花帶著黑臉道士走到了觀門前。
黑臉道士的眼中,這眼前的玉泉觀,并非道觀,而是一座大宅子的院門。
黑臉道士一臉喜意,暗道:“這回可真是吃上大戶了。”
觀門開啟,鹿小花帶著黑臉道士還有幾個童子進了觀中。
一進觀中,黑臉道士只覺眼前天翻地覆,好似換了人間。
而走在他前邊的那妙齡女子,也變化成了一個小道童。
黑臉道士大為駭然,一臉防備的看向鹿小花,道:“你是誰,這是何處?“
鹿小花瞥了一眼那黑臉道士,道:“在這里候著。”
黑臉道士被看了一眼,只覺被一種恐怖的生靈盯上了一般,遍體生寒,頓時明白,自己這是中了套了,不敢妄動,在原地候著。
不多時,黑臉道士只看到一個仙風道骨的道人走了出來。
陸鳳秋看著那黑臉道士,一臉平靜的說道:“王道靈,你不在茅山好好修煉,到人間作甚。”
王道靈心中駭然,哪里不明白,眼前這是高人前輩。
只見他一臉恭敬,朝著陸鳳秋躬身道:“前輩,我也是奉命行事,并未在人間為非作歹。”
“我賣的這些靈丹,都是正兒八經的丹藥,凡人吃了的確可以消病去災。”
“請前輩明察!”
王道靈只以為是自己賣藥,讓眼前的前輩當做是坑蒙拐騙的江湖騙子,所以急忙解釋。
陸鳳秋擺了擺手,道:“本尊沒說你的藥是假藥。”
“那前輩喚我前來......”
王道靈低眉順眼,小心翼翼的問道。
陸鳳秋道:“你是北茅山出來的?”
王道靈低眉順眼道:“前輩說的是。”
陸鳳秋看著這王道靈,不由暗道,茅山宗分南北茅山,這北茅山便在鎮江府。
王道靈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這時候來。
不過這也不奇怪,北茅山祖師陶弘景,佛道兼修。
陸鳳秋出招,破了法海的佛心。
這王道靈沒幾日便出現在了杭州,可見如來的應對。
陸鳳秋看著王道靈,微微一笑,道:“你來杭州城做什么,本尊已然知曉。”
“你若不想丟了性命,就此離開杭州,回茅山去,不然的話,此劫你必然隕落。”
陸鳳秋的話雖然是笑著說的,但王道靈聽到耳中,卻是如同雷音貫耳。
王道靈噗通一下,直接跪倒在地,朝著陸鳳秋叩首道:“前輩,我此來杭州也是奉了師命,我與那白蛇有舊怨,那白蛇在人間作亂,我師讓我了卻舊怨。”
陸鳳秋道:“白素貞如今為本尊座下護法,你且抬頭看,本尊是誰!”
王道靈下意識的抬頭,只見眼前金光閃爍,隨即王道靈一臉震撼,急忙伏首,誠惶誠恐道。
“弟子王道靈拜見大帝。”
陸鳳秋揮手道:“舊日恩怨,誰是誰非,你心里自當有個計較,替本尊給你師帶一句話。”
“人糊涂不要緊,但不能揣著明白裝糊涂。”
“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