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二世,不,約翰修士兄弟被允許待在國王身邊,他得到了在宴會上與國王同一長桌的殊榮,即便位居末座,但只要看看那些不安的波蘭人,他們準會想到路易十四可能要支持約翰二世重新成為波蘭國王——就安齊亞所知的,有三個大貴族接受了不亞于他的賄賂,其他的大貴族與將軍雖然無法探知,但想來孔代家族為了獲得推舉的勝利不會吝惜手中的錢財,據他所知,孔代親王甚至賣掉了自己位于巴黎東側的領地與城堡。
他們竊竊私語,以為做得十分隱秘,但就算是修士約翰也看得一清二楚,他在還是波蘭國王的時候就習慣了這些施拉赤塔的惺惺作態,現在更是覺得一陣悲涼與空虛——他來到凡爾賽倒不是路易十四的授意,而是他聽說奧斯曼土耳其人正在攻打波蘭,因此想要前來懇求法國國王出兵。
在這場晚宴上,國王對他格外優待,約翰修士估計著也是因為孔代親王成為波蘭新王的事情讓這位國王愈發忌憚起這個遠親來,他已經習慣了平靜的生活,聽說孔代親王也是一個驍勇的悍將,也許他成為波蘭國王會是一件好事——他將杯子移動到嘴唇,思忖著是不是應該早日離開凡爾賽,回到內維爾圣馬丁修道院去。
波蘭人固然憂心忡忡,幾乎食不甘味,不過這些煩惱很快就在蒙特斯潘夫人的長袖善舞中消失了。
法蘭西宮廷中的人有著一雙最銳利的眼睛,與最靈敏的耳朵,王室夫人也是一個重要的職位,占據著它的人不稱職,一樣會被視作尸位素餐之輩。沒錯,這里說的就是國王之前的兩位王室夫人,若說瑪利.曼奇尼人們還能忍受,因為她并未正式獲得這個頭銜,那么之后的拉瓦利埃爾夫人就讓宮廷眾人難以容忍了。
作為國王的第一個王室夫人,她本該恪守職責——也就是說,她必須年輕美貌、品味高雅,并且能歌善舞,有著一定的文學素養。她將會作為國王的喉舌——在一些國王不適合發聲的場合與情況下,她也是橋梁,將一些滿懷赤忱的外臣引薦到國王面前,她要成為引領宮廷風尚的第一人,成為法蘭西最為華美的一襲披掛。
但因為我們都知道的原因,拉瓦利埃爾夫人更多的是被國王當做密探和刺客用了,宮廷中無人知道此事,他們只知道國王的王室夫人是個外國人,只是一個軍官之女,體弱多病,過于虔誠(她經常在教堂“祈禱”上很久),衣著樸素單調,還有最不可饒恕的就是,她的面容并不符合此時法蘭西人的喜好,甚至直到最后一年,才為國王生下一個健康的兒子。由此種種,拉瓦利埃爾夫人的離去并未造成多大的波瀾,宮廷中人簡直可以說是歡欣鼓舞地迎來了蒙特斯潘夫人。
當然,蒙特斯潘夫人首先是個法國人,雖然也有人指出她母親的履歷有造假的成分——但王太后承認了莫特瑪爾公爵夫人確實在圣日耳曼昂萊做過自己的侍女,人們也就無話可說;她有一樁門當戶對的婚姻,是位侯爵夫人,有服侍王后與國王的資格;她年輕,生育過,完成了自己的職責后依然艷光四射。
她熱衷于所有她認為可取的藝術家,自己也會譜曲,作詩和繪畫,她的沙龍里時時明燭高懸,無數具有才能的人都期望能夠得到一張請柬——在那里他們可以得到不菲的資助,志同道合的朋友與一個最為珍貴的承諾——只要蒙特斯潘夫人認為你有這個價值,她就會把您直接帶到國王面前。而國王也確實接受了幾乎所有被自己的王室夫人推薦到他面前的人。
這些人,一部分被他打發去了科學院,科學院現在正需要年輕的新血,那里最年輕的帕斯卡先生也已經五十歲了,費馬、德扎格以及最著名的笛卡爾先生也已經垂垂老矣,他們的頭腦哪怕還很靈活,但做起實驗來卻已經力不從心;一部分去了洛林和阿爾薩斯,法蘭西科學院的分部,有關于化學研究和煉金術的課程與工程永遠都在缺少人手;還有一部分去了奧爾良與布盧瓦,那里的醫院與醫護體系已經有了一個雛形,凡是愿意重新學習,而不是一味地guan插ng、放血或是上烙鐵的醫生或是學生都可以在那里獲得一席之地。唯一讓廷臣貴胄們略有微詞的是,這位王室夫人在推薦這些人的時候,并不看他們的出身來歷甚至國籍,他們之中有地方法官之子,也有農夫的后代,或是商人的兒子,有法國人,有意大利人,也有英國人,國王對她十分縱容,不但接受她的引薦——凡是她舉薦一個人,他還會賞賜給她一件珍貴的珠寶。
這無疑讓很多人都紅了眼睛,尤其是那些簇擁在王太后與王后身邊的貴女,她們與大臣不同,幾乎時時刻刻都在盯著這位新的王室夫人,希望她能夠出點什么錯兒,好讓國王失望,進而失去陛下的寵愛。可惜事與愿違,這位夫人雖然說來也是外省人,但她就像是生于凡爾賽長于凡爾賽,無論什么事兒,到了她手上都能迎刃而解,解決的易如反掌,無論那是試探、惡作劇或是一個陰謀——而且幾次之后,那些可能比貴女們更苛刻的內廷大臣們都說,蒙特斯潘夫人身上有著一般女性所沒有的決斷力與洞察力。
這并不奇怪,畢竟蒙特斯潘夫人的兩個老師正是她的兩個父親,她在很多問題上,是站在另一個立場上去思考,去判斷的。
就像是這些波蘭人,如果換了一個王室夫人,她可能會出于謹慎,不與這些外國使臣有太多接觸,也有可能只想從中大撈一筆,但自從聽說孔代親王和奧爾良公爵都在賄賂這些人后,她就確定了路易十四的想法——他并不想毀滅他曾經的敵人,孔代親王,或者說,比起繼續留在年少時的陰影里,太陽王更想讓波旁家族的光芒投射到另一個遙遠而又虛弱的國家。
她立刻就做出了決定,要讓這些使臣完全地為她,她的陛下與凡爾賽傾倒。麻痹他們,收買他們,讓他們在烈酒、蜜糖與柔軟的懷抱中徹底地墮落——一想到這里,她就不由得露出一個甚至無法用言語描繪的美麗笑容,這個笑容完全可以讓法蘭西人原諒她之前每一次魯莽淺薄的引薦,那些波蘭使臣就更不必說了。
之前我們曾經提到過,亨利三世也曾經做過波蘭國王,一百年前,波蘭人也一樣派遣了十二個貴族使者率領著騎兵與仆役來迎接他,那時候,亨利三世的妹妹,也就是納瓦拉國王的妻子,瑪格麗特公主,或用另一個更為人們熟悉的名字來稱呼她——瑪戈王后,正值妙齡,容貌出眾,因為她與亨利三世的關系實在不怎么樣,所以她也很熱衷將自己的次兄送去波蘭做國王,從此兩不相見。
她以一種極其愉悅的心態迎接了使臣——波蘭使臣們對瑪戈王后的容顏、身姿與衣著贊不絕口,在她用拉丁語回應了使團中的主教后更是將她譽為“善于雄辯的密涅瓦(羅馬的智慧女神)”。
也許這種說法也有恭維的成分,但直白地說,波蘭人看韃靼人是野蠻人,巴黎人看波蘭人也是野蠻人,一百年前如此,一百年后也是如此,他們簡直想象不到還有如同蒙特斯潘夫人這樣完美無缺的女性存在——雖然在身份上無法與瑪戈王后相比,但她一樣能夠用拉丁語吟誦最新的詩作,甚至說波蘭語——波蘭語在十六世紀的時候才形成體系,她卻可以毫無阻礙地與波蘭使臣對話。,
國王與王后領舞之后,就和蒙特斯潘夫人連續跳了三次,緊接著,蒙特斯潘夫人欣然接受了波蘭使團的首領安齊亞的邀請,據后來安齊亞說,他就像是和一縷馥郁的微風,靈巧的鳥兒或是璀璨的光流跳舞,他簡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為何而來,甚至忘記了所有塵世的煩惱,包括他的使命與名字。
其他的使團成員也驚訝地發現,他們突然受歡迎起來了,雖然女士們無法邀請先生們跳舞,但這些聰明人怎么會看不懂她們的暗示?在連續跳了一個多小時的舞后,他們大汗淋漓,精疲力竭,一口氣喝了許多甜美清冽的起泡酒,對習慣了烈性的“生命之水(波蘭燒酒)”的波蘭人,這種起泡酒和山間的泉水沒什么區別。
蒙特斯潘夫人看他們喝了酒,就帶著他們來到賭桌邊——對于一群原先就不擅長計算的人來說,復雜的紙牌游戲沒一會兒就讓他們掏空了錢囊,蒙特斯潘夫人見了,就帶著他們去玩骰子,擲骰子看似是一種需要運氣的游戲,但事實上他們的對手也是蒙特斯潘夫人做了安排的,他們先是贏了一筆,而后又開始不斷地輸,這時候有一兩個人已經有些清醒過來了,他們走到臺球桌邊,希望能夠用這個游戲打發接下來的時間,但他們不知道,在宮廷里,任何游戲都是要下注的,他們還是輸了一大筆錢。
最后他們的周圍終于平靜了下來,他們才驚駭地發現,他們每個人大概都輸了幾百里弗爾甚至幾千里弗爾,波蘭是一片廣袤的平原,除了出口黑麥、小麥大麥與燕麥之外幾乎就沒別的貿易項目,就算是如安齊亞這樣的大貴族也可以用五萬里弗爾買到他們的一張選票,這筆錢對他們來說不是支付不起,但也可以讓他們難過好一陣子。
但就在他們垂頭喪氣地回到他們的房間后,發現他們的床鋪上都擺著一個絲絨錢袋,里面裝著兩倍于他們今晚欠款的金路易,波蘭人頓時又是興奮又是驚訝,他們一開始猜測那個人或許是孔代親王,但安齊亞嗅聞了一下錢袋上的氣味,確定上面的氣息與蒙特斯潘夫人的十分相似。
若是別人也就算了,但欠下了這么一位活生生的維納斯的債,這些先生們可不太愿意,只是安齊亞有幸單獨拜望這位夫人的時候,這位夫人笑著向他引薦了奧爾良公爵。奧爾良公爵與這位奧博爾林斯基的后人談了什么無人可知,不過之后波蘭使團的人就開始失去了控制一般地肆意揮霍、四處享樂是所有人都能看到的事情。
讓路易發笑的是,奧爾良公爵看似給了波蘭人許多賄賂,但這些賄賂不是變成了賭桌上的籌碼,就是變成了葡萄酒與美食,又或是珠寶、絲綢與瓷器、玻璃器皿,而這些東西大部分都是來自于王室領地,波蘭人等于左手拿了賄金,右手又把它們還給了國王和公爵。
他們之中有不少人在離開前依然欠了不少錢,不,不僅他們,還有那些仆從與翼騎兵,他們雖然沒有資格進入凡爾賽,但他們也一樣沉溺在了各式各樣的享樂里,幾乎無法自拔。
“我必須說我對您感激不盡,”安齊亞激動地對蒙特斯潘夫人說道:“我差點犯了大錯。”
“哦,先生,您可千萬別那么說,您是一個慷慨的人,那些騎士也是值得稱贊的好小伙子,”蒙特斯潘夫人輕輕地搖了搖扇子:“而且我也得到了您的回報。”
“只是一些小麥和黑麥罷了。”安齊亞無所謂地擺擺手,波蘭的施拉赤塔占據著國家百分之七十到八十的耕地,而且為他們耕種的不是農民,而是農奴,也就是說,他們只要留下微薄的,讓那些可憐人勉強能維生的豆麥就行了,所有的產出都可以說是他們的,蒙特斯潘夫人甚至不是索要,而是購買小麥,這樣的要求就算是安齊亞名下的五十個村莊也能滿足,更不用說是他的家族了。
其他的使團成員也一樣聽聞了這個好消息,能夠用明年與后年的一部分收獲來抵償在凡爾斯的欠款,對他們來說易如反掌,他們一邊稱頌蒙特斯潘夫人的美貌與仁慈,一邊也在暗地里嘲笑她的愚蠢,因為若是她直接去波蘭購買小麥,花銷的錢可要比他們的欠款少多了。
他們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們與孔代親王以及其長子離開凡爾賽的第二天,蒙特斯潘夫人就得到了國王的賞賜——一座小行宮,位于大運河的末端,人們稱它為特亞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