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陽公府上的氣氛異常緊張肅殺,府內空地上全都站滿了衛士,人人披堅執銳,警惕非常。袁宗第出門以后,才輕輕松了一口氣,他弟弟袁宗道已經帶著七八個隨從,牽馬等候在府外了。
袁宗第向自己的弟弟打了一個眼神以后,眾人即默契地牽馬離開,一切盡在無言之中。
“大哥……事情怎么樣了?”袁宗道問。
袁宗第搖搖頭,示意眾人返回綿侯府以后再談這件事情。他小心注意了一下周圍環境,確保沒人跟蹤以后才與弟弟及隨從們回府去。
這個晚上,開封城里比以往要安靜許多,街道上只是偶爾才傳出幾聲打更的聲音。綿侯府門前的道路兩旁,還有幾盞路燈在夜風中搖曳閃爍,就像是點點磷火般,透出一種陰森可怖的氣氛。
綿侯府的隨從們只打開了府上一扇小門,眾人匆匆從此處進入,沒有引起大的喧嘩之聲。最后一個進去的袁宗道,再度小心確認府外沒有他人跟蹤、窺探以后,才小心翼翼地關上了門。
嘎——吱。
小門關上的時候,一股夜風自門縫中間透過,吹進了綿侯府的庭院里,袁宗道突然感到身上一涼,心中寒意因此更增加不少。
府中的院落房屋,已經全部熄滅了燈火,一片靜悄悄的黑暗中,月光正好落在袁宗第的臉上。他的臉色糅合了焦惶和肅穆,讓人感到非常沉重的壓力。
“宗道。”袁宗第招手叫來弟弟,問道,“我讓你派人盯緊劉體純,有發現什么動靜嗎?”
袁宗道先是欲言又止,他想到了自己在陜北遭到楊承祖伏擊后差不多全軍覆沒的慘狀,又想到了李來亨及時入關平叛時的神威凜然,終于咬了咬牙說:
“大哥……劉體純出了田見秀府邸以后,先是返回自家宅邸,但是沒過多長時間,便又換了身衣服去監國府上了。”
這件事情似乎在袁宗第的預料之中,他雖然搖搖頭,但臉上表情卻沒有發生什么變化,眼神沉穩,反倒顯得比剛剛還要更冷靜一些了。
“和我猜的差不多……二虎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他別無惡意,一定不會坐視火并內訌之事發生。”
袁宗道有些著急地問道:“大哥啊,劉體純是去監國府上告密了嗎?我們是不是該將這件事情稟告給田見秀?”
袁宗第冷冷地說:“田見秀……田見秀!他被豬油蒙了心,想要搞火并。大順軍里一旦開了這種先例,我只怕會后患無窮了。前線大軍還有那么多李來亨的老部下,今天田見秀火并了李來亨,明天這些人就不能回來給李來亨報仇嗎?”
袁宗道看著自己哥哥的眼神,心中寒意越發深重,他好像重新認識了一遍自己的親大哥。
“這是……大哥,你的意思是……?那我們應該和劉體純一樣,將此事透露給監國?”
袁宗第搖頭說:“李過到底會怎么樣做,我心知肚明。他一再和稀泥,想要維持一個表面上和衷共濟的局面,心思是好,可我擔心反而會壞了事情。”
“大哥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我們總不能在監國和田見秀中間坐觀成敗吧!”
袁宗第一手拍在袁宗道的腦袋上,斥責道:“胡言亂語!走,我們直接去找劉體純,問問他監國到底準備怎么做?”
袁宗道對自己大哥的心中真實想法,越來越難以猜度到了。他心中同樣發慌,既是為田見秀的鋌而走險感到緊張,又為劉體純的行蹤感到震驚,大順軍的這些老兄弟……真的將要圖窮匕見了嗎?
袁宗道心中想著:晉王……你殺了楊承祖,于我有恩,至少我不該看著你枉死的……
綿侯府的家人很快就為袁宗第、袁宗道兄弟換了衣服,同時另外準備了車馬,讓他們從府邸后門靜悄悄離開,趕赴劉體純的宅邸。
劉體純住的地方比較偏僻,他的宅邸和李來亨一樣,都是拒絕了李自成當初賜予的豪墅,自行選擇了一棟比較樸素的小院落。
劉體純住的地方,位置上比李來亨的晉王府更偏一些,但是院落規模則比晉王府大上一半有余,后院也有個花園。原主人似乎是位京官,因此宅子修得較有文人趣味,自比晉王府看起來美觀許多。
袁宗第和袁宗道對視一眼以后,才下了馬車,讓府中家人敲響了劉府宅邸的大門。袁宗道為大哥捏了一把冷汗,雖然劉體純多年來都是袁宗第的副將,二人感情莫逆,可是如今事情發展到了這樣劍拔弩張的地步,還真的能把希望寄托到感情上面嗎?
最讓袁宗道感到揪心的則是,自己現在也實在還不能確認大哥的想法到底是什么啊……
“二虎……!”
劉體純只穿著一件睡衣就匆匆趕了出來迎接,他看到袁宗第兄弟行色匆匆的樣子,看到袁宗第臉上那擔憂又沉靜的神色以后,心中頓時就明白了過來。
劉體純有些吃驚地問道:“漢舉……你,莫非你派人盯我了?”
袁宗第看了看左右后,咬牙說:“不錯……我弟看到你進入監國府中了。”
劉體純頓時愣住,以一種警惕的眼神看著袁宗第說:
“漢舉,你變了……你想做什么?我奉勸你一句,不要在錯路上越走越遠。”
袁宗第苦笑道:“錯路?我也想讓田見秀不要在錯路上越走越遠了……監國也是一樣!”
“你都知道了?”
袁宗第壓低聲音問道:“二虎你將平陽公府上的密謀全部泄露給監國了嗎?李過難道還要繼續和稀泥嗎?事情已經到了這等地步,李過瘋了嗎?”
劉體純嘆了一口氣,說:“情況和你猜的差不多……我也沒有想到,監國只希望能制止田見秀和牛金星的過激行為……你明白嗎,李過從來沒有想過去對付和傷害任何一位老兄弟。”
袁宗第仰天嘆息:“李過還是李過……可我們所有人都已經變了。”
《太宗實錄》選段:
方太師問:張鼐邀你到府上,聲言要做大事,細節若何?
答:張鼐說要縱容兵馬逼迫晉王。
方太師問:張鼐說過同謀人嗎?
答:張鼐說田見秀、牛金星皆是同某。
方太師問:當夜可說了是何人調動兵馬?
答:是我。張鼐要我調開兵馬與其方便,后贈我一個丫鬟,張鼐還說晉王跋扈,與他有隙,此時無作為,將束手待斃。
方太師又問張府丫鬟:此事核對否?
丫鬟答:我聽張鼐說,獲鹿敗事皆為晉王所累,功臣每也死了許多,晉王如今勢大,又疑我老兄弟,將來必是不保,到不如先下手做一場。
《大義覺迷錄》選段:
二、朕到底是不是謀祖、逼父、害叔、陷友、貪財、好殺、酗酒、淫色、誅忠、好諛、奸佞的皇帝?
世祖諭:朕荷上天眷佑,受太祖太宗皇帝付托之重,君臨天下。自御極以來,夙夜孜孜,勤求治理,雖不敢比于古之圣君哲后,然愛養百姓之心,無一時不切于寤寐,無一事不竭其周詳。
撫育誠求,如保赤子,不惜勞一身以安天下之民,不惜殫一心以慰黎庶之愿,各期登之衽席,而無一夫不得其所。宵旰憂勤,不遑寢食,意謂天下之人,庶幾知朕之心,念朕之勞,諒朕之苦,各安生業,共敦實行,人心漸底于善良,風俗胥歸于醇厚,朕雖至勞至苦,而此心可大慰矣。
豈意有逆賊將朕躬肆為誣謗之詞,而于我朝極盡悖逆之語。廷臣見者,皆疾首痛心,有不共戴天之恨,似此影響全無之事,朕夢寐中亦無此幻境,實如犬吠狼嗥,何足與辯?既而思之,逆賊所言,朕若有幾微愧歉于中,則當回護隱忍,暗中寢息其事,今以全無影無聲之談,加之于朕,朕之心可以對上天,可以對皇考,可以共白于天下之億萬臣民。而逆賊之敢于肆行誣謗者,必更有大奸大惡之徒,捏造流言,搖眾心而惑眾聽,若不就其所言,明目張膽宣示播告,則魑魅魍魎,不公然狂肆于光天化日之下乎?
如逆書加朕以謀祖之名,朕幼蒙皇祖皇考慈愛教育,十余年以來,朕養志承歡,至誠至敬,屢蒙皇祖皇考恩諭。諸家人中,獨謂朕誠孝,此朕之叔父兄弟及大小臣工所共知者。朕在潛邸時,仰托皇祖皇考福庇,杜絕私情,不肯取悅于眾,燃謗議之者亦甚多,即如即墨大夫之毀言日至也。
《光中野聞》選段:
八月,世祖至汴,舉牛平章子牛銓為開封尹。其時獲鹿新敗,眾軍萎靡,汴梁之政百廢待興,牛銓視事不十日,即將府中差役悉即革去,使兵士為走水救火兵丁,又新造水具數十,汴人笑稱“水桶府尹”。
(作者的話:
不少讀者對田牛政變一段劇情感到不解,認為人物行動過于突兀扭曲。對此作者只能說,其實文中伏筆已經甚多,李來亨連見義父李過都惦記著帶上幾萬人馬,為何會只帶幾百人到開封?
種種不合理之處,皆屬春秋筆法,鄭伯克段于鄢,如果真要直言,反而不美。
作者的用意是不同讀者可對李來亨有自己的不同看法,因此對于這一段政變劇情,不會給出一個百分百正確的官方說法。
其時歷史上王朝建立之初的政變事,特別是涉及到儲位之爭,少有百分百正確的史料可以完全還原當時的情況,往往有許多不同的、相互沖突的說辭出現。
讀者可自己根據文中描述的種種互相矛盾的事情,得出自己的結論,不管是李來亨釣魚執法,還是李來亨屬實無辜白蓮花,對于歷史而言都是正確的。)
天才一秒:2mcn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