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順開國以后,有一大批將領和軍官升官加爵,李瑋群就是其中之一。
他原是大別山中的寨民出身,家人都因為參與抗糧活動而被官紳所殺,因此淪為孤兒,所幸被李來亨選入隨營學堂就讀,生活才算好轉。
后來李瑋群和好友洛彬,一同作為隨營學堂首批結課的一期軍官,投入軍中。洛彬在碭山之戰時戰死,李瑋群自己則屢經苦戰,始終奮勇爭先,僥幸未死。
白溝河之戰時他奉命前往博野通報軍情,有幸跟隨顧君恩參與了這一場壯懷激烈的守城戰,重挫清軍攻勢。
大順開國以前,李瑋群便已經被李來亨提拔為了掌旅。李自成稱帝時,特地為不少將官晉級,李來亨便讓諸將都挑選合適干練的人才,集成一份名單送去太原,李瑋群即在名單上面,因此身為掌旅不久,便又被提升為了李世威麾下的一名左都尉。
大順九級軍階,權將軍、制將軍、果毅將軍、威武將軍、都尉、掌旅、部總、哨總,這八級軍階之中,都尉已經屬于中層軍官上升的頂峰,再向上一點,從左右都尉提到中軍旗鼓都尉,就算得上是大順軍中的將領之列了。
李瑋群在崇禎十四年投奔楚闖,到如今的永昌元年,時間沒有像他所設想的那樣飛快,反而凝重的總是使人喘不過氣來。
因為天氣已經轉暖的緣故,李瑋群沒有在盔甲上再套一件深藍色的罩衣,而是展露出布面甲上的圓釘。
“顧司馬昨天派人過來傳信,說是咱們大帥已回真定了。”
大順軍上下,無論是高級將官,還是底層的士兵,大家都還沉浸在開國的喜悅之中。人們都帶著一種缺乏沉重感的氣氛,只有李瑋群還記得洛彬在碭山之戰的犧牲,北方的二十萬敵人,就像是一層黑壓壓的烏云,總是讓李瑋群在望向北方曠野盡頭的時候,對那條地平線升起不可言喻的恐懼感來。
自從雁門之敗以后,李來亨便下令大順軍放棄保定,把順軍在北直隸的防線,從滹沱河北岸撤到了滹沱河的南岸。
當時跟隨顧君恩和李世威守在小城博野的李瑋群,因此跟隨大軍南下。他們先是試圖駐守安平和深澤兩成,形成掎角之勢,但是后來顧君恩和參軍司的參謀們,都認為安平和深澤位于河岸邊上,缺乏縱深,不易防守,又和毗鄰的其他友軍難以形成配合,大順軍因此又放棄了這兩座小城,更進一步南撤到了李瑋群現在所在的深州。
深州在宋遼戰爭時,屬于靜安軍,也是宋遼兩軍激烈爭逐的要塞之一。
李瑋群在隨營學堂上看過不少兵書,以他的目光來看,如今的大順軍與清軍對峙之形已成。清軍不僅占據遼左,更為重要的據有幽(北京)、云(大同)之地,居高臨下,勢如遼軍。
雙方戰線在冀中一帶交匯,深州就位在這條戰線的中心點上。
一旦決戰爆發,深州勢必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之一。
所以當不少官兵因為開國改元的喜慶氣氛,漸漸處在一種不應有的輕松感中時,李瑋群卻比往常更加嚴肅了起來。
他多番向駐節在真定的行軍司馬顧君恩請求,向深州調派了許多火藥、燃料還有糧食,準備做將來持久防守的必要準備。
城外的許多村民農夫,一部分被遷往南方居住,還有一部分則駕著裝運糧食、木柴和煤炭的車輛躲進了深州城里。大概有一百多輛大車排在城門外,形成好幾條壯觀的長龍,車行不絕,人語喧闐,十分熱鬧。
為了預防敵人的諜報和奸細,李瑋群又嚴加戒備,嚴行盤查進出人等。為固守深州計,他決心做好萬全的準備。
深州守軍的主帥李世威是一個有才干,但是缺乏天分的將領。他雖然長期指揮著楚闖軍中最為重要的銃炮標,積累了大量重炮部隊作戰的軍事經驗。
可是單純數量上軍事經驗的積累,并不能給李世威的個人稟賦造成一種天翻地覆的變化。李世威在博野之戰時表現非常不錯,可這又是基于顧君恩的幫助,雖然顧君恩只是李來亨身邊一個參戎軍機的文臣,可卻毫無疑問是順軍防守博野城時一位真正的靈魂領袖。
現在李世威的靈魂不在了,這位蕭規曹隨的將領,需要獨自承擔起防守深州城的重任來。李瑋群因此對于主帥的表現有些擔心,他幾次去帥府拜訪李世威,知道將軍正為著自己從威武將軍被提升為果毅將軍一事而喜不自勝。
李瑋群多番進言,的確讓李世威逐漸加強了對深州防務的重視和布置,可并沒有從本質上改變李世威身上那一重有些令李瑋群看不過眼的輕松氣氛。
雖然李來亨已經將不少重炮調往他城協防,但深州城里的大炮數量,還是比左右兩翼的晉州和武強為多。經過多番的兵力調動和補充以后,深州守軍的兵力已經從五千余人,增加到了近萬人的程度,士馬也算精強,大順軍士兵們的風貌和精神,多數時候都是昂揚向上的,何況現在李自成稱帝,人心沸騰,自然更加顯得熾熱。
李瑋群走到城頭上,他親手撫摸著質地堅實的大炮,為自己過分的緊張感和神經質感到錯愕。或許李世威的那種表現才是真正的大將氣度,他想著自己畢竟還太年輕,在壓力面前缺乏足夠的從容,對于加強城防的士兵們總是提著過分的要求,真是該改一改啊。
“都尉,今天要撤入城中的百姓,已經到齊了,大車已全數入城。”
親兵過來將收攏百姓的情況通報給李瑋群后,他有些吃驚:“比平日快了許多。”
“是快了一些,大概是因為百姓們本已經撤得差不多了吧?”
“嗯……等等,我去看一看。”
李瑋群心中突然產生一絲擔憂,他立即帶著親兵下了城墻,急奔至城門處清點大車數量。
清軍和大順軍沿河滹沱河對峙,已經有了一段時間。近來清軍兵馬在滹沱河北岸調動越發頻繁的事情,李瑋群也非常注意,他自己估計,由于清軍的活動,撤出百姓的事情,應該是越往后效率越不及一開始的時候高。
現在提前完成任務,便讓李瑋群升起了一絲疑慮。
不過他的猜測其實也不一定準確,或許是百姓顧慮到清軍探騎活動越發頻繁的危險,所以也傾向于盡快南撤。
因此李瑋群又親自找到剛剛撤進深州城里的百姓詢問情況,得到的情況卻讓李瑋群更為驚疑:
清軍的活動,似乎平靜了許多。
“立即去帥府,把消息帶給果帥。清軍探騎活動大量減少,則其大軍南下一定已經迫在眉睫。大戰將及于深州了!”
本來大順軍中,過去只有曾經擔任制將軍的五營主帥田見秀、李過、李來亨、劉芳亮、袁宗第等人被稱為某某帥。不過開國建號以后,五位主帥皆封侯爵、晉為權將軍,軍中已經減少了稱呼他們為權帥的頻率,而多直接以爵號或君侯稱呼。
權將軍以下,由于制將軍一級數量已經增加不少,所以大順軍中的“制帥”就增加了起來。原本只稱將軍,而不稱帥的果毅將軍一級,也有不少人開始用起了“果帥”的稱呼。
“調動守兵,召集銃手、炮手,搬運火藥箭矢,不得有失。”
李瑋群一面派人通知李世威,一面又加強城防。他擔心是自己過度敏感,所以還立即派出一隊夜不收騎兵,出城北上探查滹沱河北岸清軍的具體動向。
滹沱河從真定流到晉州附近的時候,分為南北兩條支河,深州處在滹沱河北流和南流之間。相比較之前大順軍放棄的安平、饒陽二城,深州更加靠近滹沱河的南流,所以大順軍并非沿滹沱河北流沿岸處處布防。
清軍從滹沱河北流渡河的話,困難并不會太大,關鍵在于雙方在南流附近的戰斗情況如何,這才決定著北岸清軍最終能否渡過滹沱。
“都尉……!”
城頭上突然有士兵指著遠方的地平線大叫了起來,李瑋群也急忙抬頭望去。華北大平原空曠無險阻,一眼望去,就可以直抵遠方的地平線處,北面一切情形景貌都落在了李瑋群的視野之中。
此時正是初夏,奔流滔滔的滹沱河河水東向注入大海,淡色的水面上映照著如林的旗幟,層層疊疊、恍恍惚惚。
清軍大隊鐵騎已經驟然出現在了地平線上,東虜的軍列是如此漫長,在曠野之上也望不到盡頭。李瑋群知道那距離深州尚很遙遠,卻也不禁為敵軍、為皇太極帶來的這一支龐大軍隊,產生了可怕的心悸感。
遠方的敵人像是泰山的陰影,或者連綿的烏云,如果配上戰馬的嘶鳴聲,李瑋群覺得數不清兵馬數量的清軍,更像是亡命襲來的群鴉。
群鴉正在鳴叫,戰馬奔騰,大地和深州城都將發出哀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