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洲騎兵就像一道旋風一樣吹卷過來,張汝行部下那些官兵,絕大部分本來就是并無多少戰斗力的閑散京營和通州鎮營兵。
少部分敢戰的精銳家丁,則都被滿洲人兵力殺死。張汝行眼見著自己數百名部下,在一瞬之間,或死或逃,幾乎就剩下不到一半,不僅斗志和士氣徹底垮掉,就連整個人的精神,都處于崩潰狀態。
李瑋群同樣處在困惑的狀態里,他手下只有數十騎戰士,顯然不是清軍的對手。而且意外遭遇到清軍的迂回主力,這樣重要的消息,顯然必須第一時間送回李來亨處。
那么現在,自己究竟是要戰,還是要逃?
不等張汝行和李瑋群做好戰、守、逃的決定,清軍就已經先一步替他們做好決策。阿山指揮著滿洲精銳的騎士們蜂擁而入,沖到張汝行的面前時,清軍隊伍又以八字形的形狀散開,隱然成為了一個包圍全殲的態勢。
“突圍!你們的戰馬馬力尚好,立即北撤。剩下的人……都和我拼一場,我們一定要吸引住東虜的注意力!”
李瑋群迅速做出決斷,他安排那些后隊的騎兵向北突圍因為這些人的戰馬存留的體力還比較多,在李瑋群的估計看來,突圍返回保定一帶的可能性比較高。
他自己則決心留下,帶著數十騎和數千人的清軍拼死一戰,好吸引住清軍的注意力,為北撤部隊創造機會。
數十騎,相比較近九千清軍,實在是一個過于不可思議的差距。
不過實際上清軍九千迂回兵馬,也并不是全部集中于此一處。
雖然說清軍在去年的北直隸武裝大旅游活動里,俘獲了不可計數的本地民壯,也熟稔于北直隸一帶的地貌環境。
但如今大雪封凍,地貌相比較秋天又有了一些變化。何況清軍自冰封的白洋淀一帶踏冰南下,急行之中想要捕獲到闖軍后路或者糧道的正確位置,自然要分兵數道,將兵力散開一定距離進行搜索。
所以李瑋群和張汝行遇到的這一支清軍部隊,并非滿洲人九千迂回部隊的全部主力所在,而僅僅是一支先頭部隊。
不過即便是先頭部隊,依舊有一千余人,將近二千人的實力。張汝行數百羸弱之兵,李瑋群數十探騎,如此力量要對抗清軍,還是以卵擊石啊!
“以卵擊石,也要阻滯住巨石片刻!”
李瑋群布置好突圍的兵力分配以后,九江頭盔拉低到鼻梁山根處。他想起了自己那在碭山之戰前哨戰里被清軍擊殺的好友洛彬,心中不禁感嘆起來,他們的出身完全不同,可是人生際遇卻又導向了同一條軌道。
同樣在隨營學堂接受了楚闖的軍事教育,同樣成為了闖軍中新銳的青年軍官,同樣在一場敵眾我寡、實力懸殊的戰斗中,將要犧牲于建奴的刀槍之下嗎?
“闖軍將士,雖死無憾!”
李瑋群并不知道在許多年后,當劉希堯被困在粵桂山區里抗清,還反被南明官軍追殺,被那些自詡歷史審判者的南明遺民污蔑為白氈寇的時候,他同樣如此怒吼過。
還有茅麓山那些奔赴火焰中的人,闖軍的戰士擁有一份最大的榮耀,就是他們是在大陸地區堅持抗清到最后時刻的戰士們。
此刻闖軍和清軍之間,尚未產生如此深刻的仇恨。但對李瑋群個人來說,僅僅是好友洛彬死于清軍之手這件事情,就足夠激發他的斗志了。
數十名闖軍精騎開始加速奔馳了起來,李瑋群身邊的騎士們,約有一半是他的同期戰友,另一半的資歷則還要更新一點。
相比較百戰余生的清軍勁卒,他們都堪稱沙場上的新人。可是當這幾十個新人,拼湊成三個密集陣的時候,當三個騎兵分隊形成一堵墻的時候,那些經驗老道的滿洲騎士,便驟然間發現,過去的經驗在新的戰爭中,起不到絲毫的作用。
“沖過去!”
李瑋群將面甲放下,他低吼一聲后,將長矛平放,指向敵人。其他闖軍騎兵也都如法炮制,幾十支長矛的沖鋒,隱然卻有了一支軍隊的氣概。
滿洲人本不把這樣的一支小隊伍放在眼中,他們只覺得這幾十個騎兵,應該像張汝行那樣,完全束手待斃等死才好。
可是……可是他們居然集中起來,還向著無敵的大清鐵騎發起了反沖鋒!
沖在最前面的一群滿洲人簡直怒不可遏,他們紛紛揮舞起武器,三三兩兩地向著李瑋群一隊人馬沖了過去。
可惜天寒地凍,不能使用弓箭,這極大削弱了清軍的優勢。三三兩兩、零零散散沖過來的滿洲人,便成為了主動被宰割的豬羊,他們本想摘取果樹,卻不料一頭撞在鐵壁之上。
雙方接觸的瞬間,闖軍僅亡去四騎,而滿洲人已驟然落馬近十人!
清軍大吃一驚,倉惶之間隊伍不得不進一步向兩邊拉開,密集的清軍騎兵大隊繼續向兩翼蔓延,形成一個更大的八字。
李瑋群則從八字的中心向前猛沖過去,譬如分開大海一般,直切敵陣之間。
這時候北撤的那一小隊人馬,終于尋得戰機,脫離了戰場。李瑋群終于半松了一口氣,他們留下來的這幾十人,互相看了看身邊的戰友,見到對方都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才確信沒有一個人因為自己被拋下而感到怨懟。
這一點對他們的士氣,當然有至關重要的影響。
清軍兩翼終于重新開始合攏起來,阿山對他們遲緩的戰斗相當不滿,他極欲帶著身邊的巴牙喇甲兵立即沖陣,但卻被何洛會勸止住了。
何洛會低聲道:“不要忘了碭山之敗!譚泰是何下場?我們可不是大汗面前的紅人。流賊多狡詐,不能輕出白甲,以免萬一。”
阿山欲言又止,最后還是放棄了增加兵力籌碼,一舉碾碎那幾十騎流賊的想法。反正現在陣中滿洲步騎數百人,對付幾十騎,還不是輕輕松松?
何必多慮?
他的想法倒也沒錯,闖軍騎兵在第一陣墻式沖鋒震撼清軍以后,隨著兩翼清軍合攏過來,戰場機動空間縮小,李瑋群等人陷入到不利的肉搏廝殺里以后,形勢就急轉直下。
李瑋群看到許多袍澤英勇地戰死,止不住熱淚滾流:“端的是一群好兄弟!”
“李部總說的什么話?俺是陜北人,殺韃子本來就殺的痛快,死了亦不怕!”
“一天吃三斤饃,成日放大話。咱們還能殺出去不?”
“韃子沒有全撲上來,是要盯著咱們突圍,還是害怕咱們有后手?”
“甭管是啥子,今天韃子沒有一口氣撲上來吃光咱們,就是他們倒咯大霉!”
“韃子到李大帥屁股后面來,到底要搞啥?”
戰士們在激戰的空隙里,議論紛紛。七嘴八舌之間,反而點清楚了李瑋群的思維,韃子繞道迂回,顯然是為了襲擊闖軍的后方,或者切斷糧道。
他驟然想到已經被擊潰的張汝行一部,韃子只要從張汝行那里拷問出情報,他們就能知道闖軍炮標的具體位置……
李瑋群突然間感到不寒而栗,自己拼了命協助戰友北撤,顯然是一項錯誤的決定,應該向南突圍,把消息先傳遞給顧君恩才對!
他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水,沉著道:“弟兄們,聽我一句話。趁著韃子以為咱們有詐的檔口,咬住一口氣,往南突圍,只要沖出去一個人……只要有一個人,把消息帶給顧司馬,就是咱們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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