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軍的迅速潰散正在八旗兵的意料之中,鰲拜志得意滿,那沖破了劉肇基車陣的致命一擊就是他的手筆。
之前已有不少巴牙喇甲兵分散追擊潰逃的明軍,偶爾有幾股人數較多的潰兵逃到遠處,居然大著膽子重新聚成一團,想要對抗八旗兵凜然不可戰勝的神威。
鰲拜對這種不值一提的微弱抵抗大感好笑,他縱追騎蹂躪,用山洪一樣猛烈的縱擊,將明軍半心半意的最后抵抗徹底擊垮。
道路上全都是束手就擒的明軍俘虜,很多人為了逃得更快些,直接把盔甲丟在了地上,他們赤袒著半個身子,人人垂頭喪氣,滿面絕望和無奈,顯出一派荒唐的景貌。
鰲拜雙腿夾緊馬腹,從大群俘虜中間飛奔而過,他的馬鞭本該是催促戰馬前進的工具,此時卻成為了鞭打明軍俘虜來發泄勝利狂妄的武器。
這些被鞭打的俘虜,大部分人都喪失了戰斗的心氣。他們眼中對前途已經毫無指望,對于自己將要被綁送出關,從此不僅自己終生成為滿洲人的奴才,而且連世世代代的子女都將如此的命運,也只能無可奈何的接受。
可這之中有少數人,是那個在車陣里壯烈犧牲的明朝舉人何剛招募的義烏壯勇。他們是些老實能干的礦工,也有幾個人只是單純務農的莊稼漢,可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還未沾染上老兵油子的種種不良習氣,尚且保留著一種質樸的勇敢。
這種勇敢讓一名膽子最大的礦工抓住了機會,鰲拜縱馬抽鞭,為了讓每一鞭的力量足夠大、足夠發泄出他因勝利而愈發猖狂的來,鰲拜每一次都要先把鞭子高高揚起,在半空中掄滿一個圓圈后,才狠狠抽打在俘虜的身上。
當馬鞭再度被揚起的時候,那個不知名的礦工抓住了機會。他身上的一件布面甲還未被八旗兵剝掉,手里雖然沒有武器,可是地上數不清的明軍尸體手里,卻零零散散地握著不少武器。
礦工悄悄地靠近了一支雁翎刀,在鰲拜目空一切揚鞭的時候,他猛然將雁翎刀撿了起來,自下向上,用撩砍的姿勢劈到了鰲拜的身上。
可是巴牙喇纛章京身上穿著的三層鎧甲把雁翎刀的鋒刃卡住了,反應過來的鰲拜立刻把馬鞍側面懸掛的佩刀抽出,他挾帶著強烈的驚怒和后怕,一刀把礦工砍死。
而后鰲拜還不解氣,親手用套索綁住礦工的脖頸,用戰馬拖拽著他的尸首,示威給其他俘虜看。
可這一切都不能抹平鰲拜心中的驚怒,螻蟻的反抗讓鰲拜有一種極強烈的被冒犯感。這個被皇太極賞識的鑲黃旗后起之秀,脾性剛愎易怒,他決定用更大規模的殺戮來報復明軍礦工本不該產生的反抗想法。
鰲拜親自帶著數隊巴牙喇甲兵四散追殺明軍潰兵,對于手腳完好、身強體壯之人,他倒是沒有忘記皇太極的教誨,要求八旗兵們都用套索把這些人綁走。
但是對于那些已經受過傷的官兵,鰲拜就沒有這種多余的仁慈。他下令一旦追擊遇到這種受傷的俘虜,那就沒有將他們帶回關外的必要,因為清軍沒有多余的精力照看這些傷者,一路把他們送到千里之外的盛京。
對這些人,直接殺掉是最好的辦法。
鰲拜曾對遏必隆的殺戮游戲表示強烈的反對,可他自己對于“豬羊果樹”的做法,似乎也沒有高明到哪里去。
至多也只是鰲拜不殺手腳完好的生口丁壯罷了。
這些追騎憑借戰馬的優勢,肆無忌憚地追殺著明軍逃散的士兵。夜幕像一塊大黑布似地籠罩了大地,鰲拜的部下雖然舉著一支火把,但主要還是靠滿語的聲音和戰馬的嘶鳴來辨認友軍。
明軍潰兵基本上都是步兵,沒有戰馬,而且總在像可憐鬼似地哭叫,很好辨認。黑幕里到處都是這樣讓鰲拜感到喜悅的哀嚎聲,可他突然間聽到一個有分寸的抑制的聲音。
這個聲音,恰恰與此時此地黑暗和迷霧籠罩下的氣氛截然相反。
鰲拜隱約聽到里面有一個漢話的“墻”字。
曠野之上,哪里來的墻?
他豎起耳朵,還想再仔細聽聽,可是更多馬蹄踏碎大地的聲音就把鰲拜的雙耳震得像一團亂麻了。
“不要看錯了目標,撲個空,才喪氣哩!”
鰲拜又聽清楚了一句漢話,他突然間意識到了什么,雙手本能地取出弓箭,對著迷霧中的黑暗連珠般射出兩箭。
其中一根箭矢發出了沒入盾牌中的聲音,另一根箭矢則像是刺中了一匹戰馬,鰲拜聽到了馬匹痛楚的嘶鳴聲,繼而又有噗通一聲撲倒的聲音。
可是接著更多的馬蹄聲、盔甲甲葉之間的摩擦聲、刀槍相互碰撞的金戈之聲,都從迷霧里沖了出來。
“三——堵——墻——”
這回鰲拜終于聽清楚了聲音,三堵墻?他依舊沒有搞明白曠野上哪里來的三堵墻,可是從迷霧中沖出的十幾名騎兵卻讓他弄清楚了這是敵人。
陶醉在輕松勝利和肆意追殺中的清軍,他們絕沒有想到已經徹底瓦解的明軍潰兵里,會突然沖出一隊建制完整、驍勇難纏的騎兵。
他們疏忽到連必要的斥候都沒有做好夜不收的工作,全都忘我地投入到了追殺殘敵的輕松任務里。
若非鰲拜天生的警戒心讓他第一時間射倒了一名敵騎,這些八旗兵就幾乎是沒有一點準備,就和迷霧中的敵人迎頭撞在了一起。
大部分清軍都被突然響起的旗鼓聲驚嚇到了,這些古怪的旗鼓聲里不止有明軍和清軍常用的號角、海螺,還有些尖銳的號子聲。
這些莫名的號子聲讓鰲拜的心中突然一顫,他感到眼前從迷霧里突然沖出的十幾個騎兵,肯定不是明軍。
鰲拜和明軍早就交手過不知道多少次了,他一眼撇過去,就看出這些人的氣質和明軍一般官兵,存在一種微妙而隱約的差異感來。
他們是誰?
鰲拜一邊想著,一邊戴著兩名前鋒軍甲兵沖了上去。他用個人的勇敢和武藝彌補了清軍的猝不及防,抵擋住了敵人的突襲優勢。
可緊接著那些敵騎就紛紛掏出手銃,鰲拜當然認識那些精巧的武器,也知道這些武器將可能造成的后果。
他幾乎是驚嚇地將身體緊緊貼在了馬背上,一陣銃聲響起,狂奔之中的兩名巴牙喇甲兵被手銃射中落馬。
鰲拜身體緊緊伏在馬背上,戰馬則半步未停,第一個撞進敵陣之中,剩余的八旗騎兵見到鰲拜沖了過去,也都一頭沖進了敵騎的隊列里。
八旗甲兵用長矛和佩刀飛速刺擊揮砍,眨眼間便將三名敵騎挑落下馬。但敵人騎兵的隊列排列得相當密集,鰲拜等人沖撞進去以后才發現馬匹缺乏回轉騰躍的空間,他們都互相阻礙在一起,難以沖鋒出去。
好幾把長槍一起捅了過來,鰲拜靠自己的武藝躲了過去,但還是有一名武藝并不遜色巴圖魯多少的前鋒軍甲兵被突然探出的長矛戳下了馬。
在混戰之中,落馬士兵往往都立即被飛馳的戰馬踏死,或者被各種尸體活活壓死、窒息而死。只有運氣最好的人,才能在落馬后保住一條性命,勉強站起來繼續作戰。
鰲拜在混戰中發現敵騎數量不多,他吹了一聲口哨,幾個老戰友會過意來,跟他一起用套索把敵騎從馬上拽落了下來。
接著他們一擁而上,在接近長矛攻擊范圍前的一刻,突然搭弓射箭,在極近距離內爆發出一陣密集的箭雨,瞬間又射殺許多名敵騎。
鰲拜覺得自己可以先喘一口氣了,他看看四面八方,確認敵騎數量只有這些,勝利已在自己的掌握中后,才說道 “這些人是哪來的?怎么明國人還沒有被全部殺散!”
沒有人能夠搞清楚這個問題,他們還未來得及慶祝這突然遭遇戰的勝利,怒吼、叱咤、鑼鼓、兵刃相接觸的鏗鏘聲和混亂的馬蹄聲就從四面八方圍繞了過來。
鰲拜震驚了,他心中浮現出了一個大膽的猜想——流賊?
迷霧遮擋了所有人的視野,一百多名闖軍騎兵也沒有料想到他們會這樣快地接觸到敵人,以至于自己也處在一個分散追擊的狀態里。
現在就看誰能更快把兵力調集過來,還有看誰能夠夠快意識到沖突和戰場的全貌。
“這些人是流賊!”
鰲拜的反應速度是最快的,可他身邊此時只有不足一百名的八旗兵,迷霧中新出現的敵人則明顯多出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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