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來亨抹了一把額上的汗水,雖然已經到了九月下旬,可是今天潁州附近的天氣依舊十分炎熱。太陽才不過探出了半個腦袋,好像一塊沒有完全收攏的黑暗的幕布,透露出幾線亮光,可它的熱度已經讓人的心情不自然地焦灼起來。
從潁州的北面,一道又一道南北走向的河流匯入到淮河之中。密布的水網阻止了闖軍的快速追擊,李來亨騎在馬上,他的頭發被河上吹來的一陣小風吹動起來,更多的闖軍士兵則頂著秋老虎,集中到了指定的渡口上。
大家都做好了渡河的準備,人們都懷著十足的興奮,急切希望盡快渡過眼前的這一條小河,殺到他們渴望已久的亳州和歸德附近,大戰一場。
但是,雖然絕大部分的闖軍都有著出擊的思想準備,雖然行軍司馬顧君恩制訂的軍事計劃經過縝密的考慮和緊張的部署,在實施過程中,大家也都力求按照計劃,有步驟有秩序地正確執行。
可百分百的順利,始終不大可能。
因為任何一場戰爭都不可能像建房子那樣,按照預先繪制的施工圖就能精確地建造起來。各式各樣事前難以預料到的因素,阻撓和改變了原定計劃,使它無法全面、正確地執行。
有的隊伍在做好一切準備工作以后,忽然又發生新的情況,推遲了出發的時間。有的隊伍在順利前進中被其他交叉地行進的隊伍阻擋了去路,不得不在混亂中停下來等候。
應當集中到甲處渡口來的部隊,由于在黑暗中迷失了道路,隨著別人的隊伍集中到乙處渡口來了,兩個隊伍并在一起,變成為一支強大的攻擊力量。原來指定的丙處渡口,忽然發現事前沒有估料到的障礙,部隊自動轉移到原定計劃中沒有的、而且確比原定計劃要好得多的丁處渡口待渡。
他們未經請示上級,因為他們找不到上級在哪兒,他們也沒有接到新的命令,因為上級也找不到他們,不了解他們對計劃的實施情況。大家遵奉著比計劃更有權威性的當時當地的實際情形,通過大眾與個別人的意志,臨時作出決定和修改,興高采烈地準備渡河。
事前行軍司馬顧君恩和他手下那些參軍們所制訂的計劃,沒能得到百分之百的執行,這其實還在次要。
可是事后證明,被臨時修改的計劃的大部分都比上級原來規定的更加符合實際,更加具有實施的可能性。
這一點就讓李來亨不大滿意了,這些計劃不是出自行軍司馬和參軍之手,不是出于領導者的統一意志,沒有經過全面平衡,而還是老一套的是靠各級將領和軍官們的主觀能動性完成。
這讓李來亨感到他特地從隨營學堂抽調來一批軍官作為參軍制訂軍事計劃的做法,很沒有效果。
李來亨心里犯愁,看來總參謀部并不是你召集一些有戰役組織經驗的軍官,將他們湊到指揮部里畫地圖、發號施令,就能夠建成的。
起碼就現在看來,顧君恩這個行軍司馬也好,新搭建起來的這個參軍司也好,他們事前制訂的計劃和闖軍事實上的行動結果,差距還是非常大的。
“府主,喝點水吧。”
方以仁給李來亨遞來了半袋水,有顧君恩和參軍司分擔了許多工作,方以仁倒顯得輕松了很多。
方書記本來應該像被留在武昌總理湖廣軍事大局的郭君鎮一樣,被李來亨留在后方統領全局的政務。可是他畢竟有著一個桐城方氏出身的頭銜,李來亨考慮到徐州剿總里頭很有不少方以仁的老朋友,才決心讓他一起參與東征之旅。
方以仁也對參軍司制訂的渡河方案有些意見,他指著遠處正在渡河的大軍批評道 “太亂了,好直是一點沒有預計到渡河時可能出現的混亂情況。現在各部都只想快一點渡過河去,打到亳州去,把袁時中解決掉。大家完全沒有考慮到闖軍自己所處的一個危險態勢,如果小袁營利用我們渡河前和渡河中的混亂情況半渡而擊,肯定可以收得驚人的戰果。”
李來亨沒有嫌棄方以仁已經喝過一半水的水袋,直接伸手接了過來。
他們離開襄陽也有一個多月的時間了,闖軍是從大別山一帶出了湖廣,然后經過信陽進入了淮北。他們先在潁州附近追上小袁營,打了一場精彩的擊潰戰,裝備新式鳥銃的火器部隊“霆軍”和裝備了新銳具裝鎧甲的三堵墻騎兵大顯神威,擒獲了小袁營管隊以上的軍官十余人。
從這些人口中李來亨獲悉了袁時中叛離闖軍的原因和目的所在 袁時中對李自成加強河南義軍中央集權的做法壓力確實很大,可是最終促使袁時中叛逃的關鍵原因,并非來自于起義軍的內部,而是來自于朝廷招撫的外部因素。
朝廷已經允諾袁時中,只要他棄暗投明,不僅會立即委以他總兵的高官,還會給小袁營補充餉械。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是朝廷并不要求小袁營被招撫以后去圍剿過去的戰友同袍,而是要讓小袁營北渡黃河,前往直隸一帶抗擊東虜。
袁時中雖然不滿于李自成近來越發專橫獨斷的一些做法,但他還不至于因此就背叛起義軍。讓袁時中下定決心離開河南的最重要原因,就是朝廷給出的優越招撫條件——只是當袁時中真的叛離闖軍以后,朝廷又翻臉不認賬,不僅將說好的餉械補充給小袁營,還不給袁時中任何汛地和官職,使得小袁營只能逡巡于淮北一帶,進退維谷。
李來亨在潁州打敗小袁營的一部以后,袁時中就帶著小袁營剩下的主力退到了亳州。他們用半強攻半勸降的方式,從朝廷手上強行占據亳州以后,又向徐州剿總的史可法和據守歸德的河南鎮總兵陳永福求援。
試圖以歸德、亳州、徐州這個小三角聯盟,抗拒咬在身后的李來亨,更試圖以這股兵力威脅中原闖軍的側翼,配合正在進攻洛陽和虎牢關的孫傳庭,消滅李自成的主力部隊。
方以仁對闖軍行動不謹慎的批評很有道理,不過李來亨看著河對岸的情況,不禁笑道 “假使小袁營是一支士氣旺盛的堅強部隊,只要任何一個下級的軍官帶著幾百人憤然還擊,都可能叫我們損失慘重。可是潁州之戰小袁營被我們的霆軍和三堵墻打寒了膽氣,現在士氣低迷,人人萎靡不振,恐怕根本鼓不起和我們拼一拼、同歸于盡的勇氣決心吧!”
就像李來亨說的那樣,潁州之戰中闖軍霆軍和三堵墻的表現令小袁營大吃一驚。那種全新的戰斗形式給他們造成的心理打擊實在太巨大了,以至于到現在小袁營大部分士兵還沒有緩過勁來。
在河流對岸,有一些零星的小袁營將士們擠在河岸邊上,他們利用拂曉前越來越明亮的天光觀察闖軍的動靜,指指截戳,大聲地議論、叫嚷,互相他們看到的闖軍渡河動向。
可是卻沒有一個人真正進行反擊,把正在混亂渡河的闖軍士兵趕回去,好像他們只是一群隔岸觀火的旁觀者。
“雖說是這樣……”
方以仁還是皺著眉頭,李來亨明白他的用意,便揮手下令說 “樂山的警惕很對,張皮綆!你從親軍標帶七百名騎兵去協助搖旗!留好騎兵的預備隊,盯好河對岸的小袁營,也要防備好我們的左右兩翼,免得在渡河過程中受到人家的偷襲,死傷慘重!”
張皮綆給李來亨回了一個軍禮,這個曾經十分稚嫩的熱血少年,現在已經成長為了一名堅毅精悍的騎兵將領。
他對河對岸那些散亂的小袁營士兵抱以蔑視的眼神,這些人在潁州之戰已經被闖軍從精神上徹底擊潰了,即便他們現在半渡而擊,張皮綆也不相信他們能夠獲得多大的戰果。
親軍標的軍士全都是闖軍中精挑細選出來的當世銳士,他們全部穿著涂有揚武藍染料的精制布面甲,連馬匹都披掛上了做工考究的綿甲,可以在中遠距離擋住官兵的火銃射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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