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功回答道:“這位豪杰名叫李好,是裕州拐河人。他原本在南陽做官兵,因為幫著弟兄討要欠餉,而被上官嫉恨,不得已逃入山中結寨自保。”
“李好既然是裕州人,怎么會跑到南陽府和河南府交界的熊耳山中呢?”李來亨有些疑惑,畢竟裕州靠近伏牛山的南麓,距離熊耳山還有一定距離。這個李好入山自保,為什么不直接進伏牛山,而要遠去熊耳山呢?
“李好自己是裕州人,但他婆姨的娘家則在熊耳山。”高一功解釋說,“這回于大忠滅絕三寨,其中一家山寨就是李好妻子的娘家。于大忠為人這般狠辣、橫行霸道,李好一方面是想要為妻子的娘家報仇,另一方面也是他覺得,于大忠既然敢滅掉他婆姨的娘家,就是根本不顧忌和在乎他的實力,因此絕不能坐以待斃,需要主動尋求外力的幫助,來對付屏風寨。”
“原來如此。”李來亨點點頭,“原來有這樣的一層關系在里面,才使得李好愿意主動和咱們這幫陜西人合作。”
白旺也在一旁給李來亨做解釋,他介紹李好說:“李好在南陽頗有名氣,是一位成名已久的豪杰。他在拐河老家時,就常常為人打抱不平、行俠仗義,積累下了很高的聲望。有一回官府在拐河征發民夫,卻不肯發給口糧,李好便親自到南陽府城給大伙討要口糧,挨了許多板子,才靠著幾位熟識的軍官,幫忙要回口糧。”
“后來拐河的官兵欠了大半年的餉銀,大家便又想起了李好,都求他去索要餉銀,結果這次卻沒有上回的好運氣。他被上峰嫉恨,丟掉軍職以后,本想獨身逃往熊耳山,卻沒想到裕州竟有千人愿意舉家跟隨,拐河的官軍里也有好幾十人愿意跟著他進熊耳山。”
“好一位中州豪杰,真有古時士人的風骨和氣魄!”李來亨還沒見到這位來自裕州的熊耳山寨主,但卻已經對李好的為人與行事風格,升起了許多敬仰和佩服之情。
李來亨也站起身來,他向高一功和白旺兩人拱手請求道:“那就拜托高大哥和老白,為我引見一下這位李寨主了。若有李寨主這樣中州本地的豪杰相助,相信咱們闖軍在山中的發展,必將如魚得水,有一日千里之勢。”
高一功回道:“李好還要看管他家山寨,免得受到于大忠的襲擊而猝不及防。這回便沒有隨我到伏牛山來,如果來亨你定下了主意,要聯手李好,打掉屏風寨,那就還要請來亨你親自出馬一趟,跟我們一起去熊耳山走一走、逛一逛。”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小虎隊在伏牛山中潛伏爪牙忍受也有很長時間了,我看也的確是時候,叫小虎隊的戰士們出門見見世面,看看這中州大地,都有什么樣的強人啦!”
李來亨手頭擁有三百戰兵、六七百輔兵以后,說話底氣自然充足很多。在高一功和白旺的面前,這時候大手一揮,簡直已經學出了幾分領袖氣度。
白旺看李來亨信心十足的樣子,也笑著說:“一功從熊耳山、我從欒川鎮,我們這一路過來,早聽說了你‘李公子’不少的傳聞。果不其然,來亨你確實是名副其實,在南召縣這一片,已經完全打開了局面啊。”
“嗯?什么李公子?”李來亨臉上疑惑,雖然“李公子”的傳說已經傳遍了南陽,甚至連河南其他州府都有影響,但他自己倒完全不清楚這回事兒。
李來亨聽到白旺說的“李公子”,還以為他講的是那傳說中的人物李巖。李來亨記得后世不少歷史學家,早已考證確認出李巖只是一個子虛烏有的小說人物,但他也并不確定,或許歷史學家的考證也并非定論,因此好奇問道:“這李公子又是什么名堂?”
白旺愣了一下,他看了看高一功,見高一功也愣著,兩人相視大笑一會兒,才緩緩解釋說:“你搞出這樣大的名聲和動靜來,自己竟然一點不知!也實在是心大呀。”
“現在南陽府,乃至于河南省全境,到處都在傳說你這位李公子‘起仁義之師,禁殺禁淫’,而且還給貧人發銀賑災,收饑民入山耕種的故事!大家都說李公子是一位不世出的英雄和好人,南陽府地界也是受了李公子的恩惠,才能保得一方的太平光景。”
“竟有這等事!我真真是完全不知啊。”李來亨頓時覺得哭笑不得,原來這李公子不是那位虛無縹緲的李巖,而竟然是落到了自己的頭頂上。
他細細想來,自己在南召縣附近雖然的確嚴格管束小虎隊和周邊山寨的紀律,也確實收容許多饑民入山耕種。但所作所為,絕對沒有達到傳聞故事里李公子的地步——而且他李來亨自始至終只在南召縣附近一帶活動,名聲怎么會傳到南陽府的全境,乃至于河南省的全境呢?
這個“李公子”的傳說,或許還有一定程度上是因為李自成在整個豫西南的積極活躍。河南人并不熟悉李自成這位闖將,本地的市民和士人們也不相信一位陜北的邊民驛卒會有這樣的手腕和氣度。這時候李來亨這位外表看起來很像是讀過書、有功名的世家子人物,突然出現在河南人的視野里,人們便在李自成事跡、李來亨事跡的基礎上,又糅合了自己的想象,終于形成了風靡中州的“李公子”故事。
李來亨心想,是否原本歷史上“李公子李巖”的傳說,就是因為這樣的原因而產生的呢?只是原本歷史上的李公子李巖,可能是借用了李自成在某段時期的化名李炎①,而現在的李公子傳說則更多建立在了李來亨的形象之上。
他聽白旺講了河南人流傳的李公子故事,聽得他們甚至開始傳言自己是什么鳥兵部尚書李精白的兒子,實在苦笑不止。讓子彈飛里人們不相信麻匪叫張牧之,硬給他編了一個張麻子的名號,而在河南,人們反將他李來亨編排成了尚書的兒子。兩件事表象不同,內里卻是一個本質。
大概人們確實不愿意相信一個流寇就是李公子吧!
“哈哈哈,既然河南人將我吹成什么李公子,那我也必須要干出些大事,好叫人們知道李公子絕不是浪得虛名。”
李來亨自嘲大笑后,便帶著高一功、白旺以及張皮綆等親隨,前往半山腰的小虎寨去。他準備帶上郝搖旗等精兵強將,隨高、白二人前往熊耳山,至于伏牛山和小虎寨,則留少量的兵馬,交高夫人和慶叔留守布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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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明史學家顧誠在李巖質疑一文中,早已考證出李巖只是子虛烏有的小說人物,但限于當時顧誠先生接觸到的材料尚不充分,老先生并未確認“李巖”一名的來源與這個名字同李自成的關系。但從近人新發現的材料來看,顧炎武明季實錄收錄的酉陽雜記記有“闖賊的名自成,一名炎,米脂人”;左光先的擒獲假旨募兵奸細疏中則說“李公子”在崇禎十六年時是張獻忠的上級;蜀難敘略中則記載張獻忠初入四川時,還奉永昌年號。
綜合以上史料便可看出,“李巖”來源于李自成的別名“李炎”,另外還有一些記載說李自成曾改名為“李兗”、“李延”。李自成受到軍師宋獻策的影響,為了符合讖緯而改名,曾用過同“李巖”發音近似的名字,這就是李巖傳說的最初源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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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乎:順世祖李來亨到底是不是逆案尚書李精白的兒子?
中學語文課本和電視劇永昌王朝里都說李來亨是名列閹黨逆案的尚書李精白的兒子,但是我翻了一下順實錄和順史稿卻都宣稱順世祖李來亨是順太宗李錦(即李過)的嫡長子,哪個是真的啊?網上又有人說李來亨其實是陜北地主團練頭目出身,我到底該信誰啊?
王進才陜西西涼府固原衛群門所人宇文君等147人贊同了該回答 瀉藥。
先說結論:歷史上的順世祖李來亨是陜北米脂縣富裕農民的兒子,崇禎九年時曾參加團練對抗順太祖李自成領導的民軍,但此后反而遭到官紳地主迫害而毀家滅門,自身也被秦軍強征為民夫,最終崇禎十二年參加了順軍。
順世祖李來亨的出身,在順朝是被長期掩蓋的。如果我們看順朝出的官書,那么這個問題似乎就根本不成為一個問題。正如題主所說,順史稿開宗名義就說:“世祖承天明道弘運圣文英武睿哲功德寬儉恭裕孝景皇帝,諱來亨,太宗長子也。”假使我們相信這個說法,那么李來亨就是順太宗李錦的兒子了。
但是,這個說法,從順中期開始,就不斷受到質疑。最直接的原因就是,假如李來亨真的是李錦的兒子,那么根據順朝官史系統所編纂的二人年齡,李錦就必須在十二歲就生有長子李來亨。盡管這對于一個陜北農民來說也不是不可能,但考慮到順太祖李自成娶妻都比這要遲得多,很難相信早年喪父而“養于太祖(李自成)家”的李錦能在這么年輕就有了自己的兒子。
其次,既然父親是太宗李錦,那么母親是什么人呢?顯然,不可能是被后來世祖李來亨奉為母的太后;而且,當時貧困的太宗即便有妻也不可能有妾,如此說來世祖李來亨的母親應該是李錦的發妻才對,可是在順朝的任何一部官方史書竟然都找不到太宗的這個發妻。
當然有的順粉開腦洞,從一些順末才出現的N手野史里抄出什么“樂家女韓氏……通于衙役蓋某,事泄,遂見殺”(飲冰室主人,龍興野史)的閻婆惜段子來“證明”李錦可能有這么一位不想提起的“發妻”;可是按照這種綠油油的敘事,李錦怎么可能還會在后來如此信任乃至于傳位給李來亨這么一個便宜兒子呢?
我們在反映明末順初大順開國的各種官私史料中,都無法找到李來亨二十歲以前的記載。有關于李來亨的記載,全部都是崇禎十二年從竹溪縣開始的,即“世祖以銳卒數人,詐以民夫入城,夜暴起,焚城門。太宗遂破竹溪,斬知縣李效孔”。那么,我們不禁要問了,出場時已經二十歲(甚至以上)的李來亨此前在做什么呢?我們知道太宗李錦在太祖李自成起兵之初就已經追隨他,崇禎五年更是在山西遼州大戰明總兵侯世祿;反觀李來亨,他最遲在崇禎十年就已經是一個成年人了,而當時李自成也正是擁兵十萬、斬總兵圍省會(成都)的民軍大元帥,按理說他應該有所作為,可是在這一時期卻沒有關于他活動的絲毫記載,直到崇禎十二年順軍已經被洪承疇、孫傳庭打得只剩千余人時才出現值得記載之事。
如此不合情理的現象,不能不令人懷疑,世祖李來亨其實根本就不是太宗李錦的兒子,而是直到崇禎十二年才加入順軍或在本年才被李錦收養子的順軍青年將領。
實質上順朝早期就已經有許多野史留下了這樣的記載。比如談遷國槯一本寫道“世祖,軍中號乳虎,又號李公子,不知何許人也,多謀善戰,太宗遂愛而養為己子”。明遺民王夫之永歷實錄寫道“世祖,諱來亨,本秦軍民夫,饑餓垂死,為太宗所得,遂養為己子,大軍(別本作“響馬”)中號乳虎也”。連大肆吹捧李來亨的世祖朝御用文人毛奇齡也在其私家著作后鑒錄中說漏嘴“時世祖為秦軍艾都司麾下民夫,凍餒將死,為太宗所得,遂從龍破竹溪。太祖奇世祖雄偉,乃囑太宗養為子,遂號乳虎。”如此等等。地方志中此類材料更多。可見,順朝初期民間有識之士就已經知道世祖是太宗的養子,這在順朝中期以后更是幾乎成為官史以外所有人默認的定論。
但是,如果世祖李來亨是太宗李錦的養子,那么李來亨到底是誰的兒子呢?他在加入順軍之前又是怎樣的人物呢?順朝中期的人們找不到可信的答案。
順朝末年,是我國歷史上一個空前的轉折時期,學術上也同樣經歷了轉折。1896年,貞松老人羅式如在瀛洲訪得中原失傳已久的明末小說剿闖小史一書。剿闖小史的作者自稱是“懶道人”,應是明末順初來往于北京和江南地區的一個文人。該書的成書時間大概是永昌元年,基本的立場是擁護南明政權,而斥順為“賊”、清為“虜”。在該書中,出現了一個叫“李公子李巖”的人物。
據說,他是河南杞縣人,父親是進士,他本人和弟弟“李牟”都是明朝的秀才。崇禎十二、十三年間,河南發生大旱,“李巖”勸說縣令開倉濟民,卻反被關進監獄。有一位綽號“紅娘子”的民軍女領袖打抱不平,率領饑民打破監獄,救出“李巖”,占領縣城,之后雙雙投靠了李自成率領的民軍主力。“李巖”從此成為李自成重要的謀士,多次為李自成出謀劃策,先后受封果毅將軍、制將軍等,最后隨同李自成打進北京。
由于順初的一些野史筆記如國槯記載世祖李來亨也有“李公子”這個綽號,所以羅式如頗為興奮,認為自己找到了順世祖真正的生世。之后,他在這一基礎上繼續訪書和研究,又從域外得到了明末順初江南文人計六奇的明季北略。
明季北略大約創作于順世祖在位的初期,采用了野史筆記而非小說的體例,并博擇各種野史,比剿闖小史看起來更加可信。在該書中,計六奇改寫了剿闖小史有關“李巖”的情節,宣稱“李公子”就是“今上”、“紅娘子”則改為“刀馬旦”并注明“即羅顏清也”、“李巖”的父親“某進士”被落實為“(閹黨)逆案中尚書李精白”,如此等等。
經過計六奇的加工,順世祖李來亨就成了名列逆案的天啟朝兵部尚書李精白之子,參加順軍的經過成了在河南杞縣起義后歸附李自成并被倚為心腹,成為順朝皇位繼承人的原因則化用了后鑒錄中所謂的“太祖李自成指名太宗李錦收養”說。盡管計六奇這樣做的本意可能是為了吹捧李來亨,可是由于他的說法違背了順朝官方把李來亨說成李過嫡長子的意圖,最終該書的傳播還是受到順朝官方的限制。
1900年,羅式如根據上述諸書,在江戶寫作了順世祖生世考,提出“順世祖實乃逆案尚書李精白之子”的說法。此后,20世紀著名的歷史學家孟森、呂誠之、范蕓臺、吳伯辰大都沿用羅式如的說法,使得此說在20世紀中葉竟然成了學界主流的觀點。
然而,羅式如的說法在學界從未得到過一致贊同,原因是其中可疑的地方很多,比如:李精白并不是杞縣人,杞縣地方志并未記載該縣在崇禎十三年被攻陷過,包括奏疏、公文在內的諸多一手史料都可以確認李來亨在崇禎十二年已經是順軍的中級軍官并參加了順軍在湖北西部的作戰,同樣諸多一手史料可以證明“刀馬旦”羅顏清系羅汝才的妹妹,而且一直追隨羅汝才的曹營行動,如此等等。
我國著名的順史權威顧誠先生就很關注這一問題。他發現,所謂“李公子李巖”最初指的根本不是順世祖李來亨,而是太祖李自成。明末順初人顧炎武的明季實錄曾說“太祖,諱自成,一諱炎,米脂人也”。明末官僚彭時亨的中興御寇策、劉尚友的崇禎小記等書,也都曾稱李自成為“李公子”。這就說明剿闖小史中“李巖”的故事很可能是來自明末江南文人對李自成的想象。1978年以后,顧誠先后發表了順世祖生世考質疑等多篇文章,從各個方面說明了李來亨決非逆案尚書李精白的兒子。
那么順世祖李來亨到底是誰的兒子呢?
1979年,顧誠先生根據新史料寫成的再談順世祖李來亨的生世問題一文中指出,根據崇禎十二年率部同順軍交戰的明廷督師楊嗣昌、巡撫方孔炤等人的奏報,李來亨在當時被寫作“五隊乳虎李重二”,即李來亨的原名應該是“李重二”。
而根據米脂當地的地方志記載,崇禎九年李自成率民軍主力返陜北破延綏、攻榆林而被官軍副將賀人龍伏兵擊敗時,曾有“義民李重二等團結御賊”即幫助官軍搜捕被打散的起義軍;可是這支團練的首領人物后來卻被都司艾國彬“以計破家,奪其兵”,最終導致該部在軍嶺川“一軍皆變,殺艾都司,從大軍(指順軍)”。
這兩個李重二是否同一人呢?
原書沒有給出回答,但是提到了這支團練中的一個重要人物是后來成為順世祖重要助手的“李長慶”。即便是順朝官方的著作中也不諱言李長慶和順世祖李來亨之間的特殊關系,在順史稿中更有李來亨對李長慶“叔事之”的說法。
由此可見,李來亨早年是米脂縣地方團練的首領,在崇禎九年還曾率部跟李自成率領的起義軍作戰。誰知造化弄人,后來李來亨竟然成了順軍的重要將領、最后更繼承了大順朝,他因此避諱自己早年的經歷也就不足為奇了。
經過實地考察,顧誠先生最終得出結論:李來亨原名李重二,是米脂縣富裕農民的兒子,萬歷末天啟初出生,在家鄉曾主持水渠的修建工作;明末農民戰爭爆發后,他最初站在官軍一方,在崇禎九年組織團練對抗李自成領導的民軍,但是后來卻反而遭到官紳地主迫害而毀家滅門,自身也被秦軍強征為民夫,最終崇禎十二年參加了順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