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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北上商洛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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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來亨胸有成竹,對白旺說道:“金銀珠貝一類細軟,體積較小,易于攜帶,自不必說,主要還是米麥豆束等類糧秣,搬運起來比較麻煩。”

  白旺點點頭,又為李來亨補充道:“你的那個分門別類,放在庫房中還好,拿出來在路途上搬運時,我看就很不便了,是否還是將糧秣全部算作一類,不再細分算了?”

  “那才是真正的不便了,”李來亨從校場邊上的大樹那里,扯下一段樹枝,用樹枝在泥土上畫出表格的樣子,為白旺、郝搖旗兩人做解釋,“大軍運糧困難,主要是因為路途上轉運民夫本身也要吃糧,消耗巨大。但我們闖營情況又不一樣,我們的糧食主要就是用于在路途上食用,等出了山區后,還是要因糧于敵。”

  李來亨在表格里一一填入不同種類的糧食和存儲日期,解釋道:“因此我們運糧,更要注意分開不同類別,按照運輸的難易程度,先行將某類糧食吃掉——這樣說你們可以理解了吧。”

  看樣子,白旺應該是理解了,他眼中一亮,便開始和李來亨討論起了具體的辦事章程與方法。至于郝搖旗,還是一頭霧水的模樣,后世的郝搖旗雖然成為了獨當一面的大將,但現在似乎理事能力還不是很強。

  李來亨和白旺討論好后,便帶著他們兩隊的人馬——正在校場訓練的將士數十人——一同返回庫房那邊,準備收拾行囊、轉運物資,開始闖營北上商洛的準備了。

  而老營營寨之中,其他諸將也各自忙碌了出來,李過、劉芳亮、李雙喜等人,都在帶著自己那隊人馬,整頓行裝。簡陋的營寨之中,瞬間充滿了肅殺之氣,到處都是兵戈刀槍的碰擊之聲,金石響亮,氣勢逼人。區區數百人的營壘軍列,卻給了李來亨萬騎席卷的氣魄,真不愧是李自成麾下最核心的一批骨干隊伍。

  這時候李自成也從內宅中走了出來,他換了一身裝扮。頭戴一頂北方農民常戴的白色尖頂舊氈帽,帽尖折了下來,這頂和宋代軍隊范陽帽類似的氈帽,和李來亨想象中的李自成十分相似。

  李來亨倒是很喜歡這種氈帽的形制,很有特色,又具備一種俠客般的氣質。不知為何,看到那氈帽,李來亨的腦海中便冒出了水滸傳里,豹子頭林沖風雪山神廟的意象來。

  此時已經十月,漸漸入冬,天氣便涼了許多。李自成便在一件和劉宗敏類似的老舊布面甲外,套了又一件半舊的青布面羊皮長袍。為著在隨時會碰到的戰斗中脫掉方便,長袍上所有的扣子都松開著,卻用一條戰帶攔腰束緊。

  他的背上斜背著一張弓,腰里掛著一柄寶劍和一個朱漆描金的牛皮箭囊,里邊插著十來支雕翎利箭。

  洪武二十六年,朱元璋曾特別作了嚴格規定:軍官和軍士的箭囊都不準朱漆描金,違者處死。所以在明朝,只準皇家所用的器物上可以用朱漆和描金裝飾,別的人一概禁用。

  李自成的這個箭囊,便透露著他反叛朝廷的堅定性,這也無怪乎李自成是明末民軍較著名首領中,唯一一個從未投降——哪怕是詐降——的人物。

  坊間倒是流傳過李自成在車廂峽,被五省軍務督理陳奇瑜圍困后詐降的故事。不過實際上,無論是楊嗣昌的奏疏,還是陳奇瑜本人關于車廂峽詐降民軍的具體記載,其中都沒有李自成,當時李自成正活動在車廂峽以外的其他地區作戰呢。

  陳奇瑜的奏疏里,很清楚寫明了車廂峽詐降民軍的頭目和兵力數據:八大王部萬三千余人,蝎子塊部萬五百余人,張妙手部九千一百余人,八大王又一部八千三百余人。其中并沒有李自成和闖營在內。

  李自成注目凝神,環視了一圈老營的營寨,看著眾多的將士們,緩緩說道:“諸位,咱們避居山林之中,已有數月,深山息馬的日子現在算是到頭了。”

  劉宗敏將一把長刀插入刀鞘之中,發出了尖利的嘯聲,他望著李自成,將長刀連著刀鞘柱在地上,說道:“深山息馬的日子雖然輕松,但天上又不會掉餡餅,長此以往被困山中,我們就要被官軍困死了。”

  劉芳亮手中抓著一支長矛,他此時也披掛了一件甲衣,一縷長發吹在白凈的額頭前,看起來倒像是個世家子一般氣度。他接著劉宗敏的話說道:“玉峰在北面商州,等我們等的已經很急切了。”

  “雙喜帶夜不收探查過了,”李過的面色毫無波動,他永遠是一副沉穩肅穆、沒有表情的模樣,他為闖營的將士們介紹著大局的變化,“周邊的官軍都已經往南面走了,應當是如掌家預料的那樣,全力追剿西營去了。”

  “對,官軍的動靜很大,北面道路已經全部放開了。”李雙喜在邊上補充道,他負責統率闖營的偵查部隊夜不收,對周圍官軍的情況最為了解。

  “好!”李自成將手中的長劍高高舉起,那是一柄十分堅固鋒銳的寶劍,在李自成的手中,它不僅是一把兇器,更多時候還是一面戰旗,身先士卒帶領闖營將士們沖鋒陷陣。

  “拔營的時候到了。”李自成繼續說道,“我知道,大家對老營營寨感情很深,深山息馬的日子雖然清苦,但似乎又比在外戎馬倥惚、朝不保夕的轉戰日子,來得安全一些。”

  “可是山中無糧,像之前打破竹溪縣城那樣的機會,實在難得。我們繼續坐困山中,只有活活困餓而死的結果。唯有北上商州,沖出官軍的十面之網,闖營才有一線生機、才有一條活路。”

  “拔營……北上!”

  斗星高被眾峰吞,莽蕩山河劍氣昏。

  隔斷塵寰云似海,劃開天路嶺為門。

  群山之中的營寨、校場和鐵旗桿,終于被放棄了。李來亨回望山谷間的老營營寨,也不禁感到幾分難舍之情。在鄖陽深山中的破漏山寨里,他渡過了身在明末亂世中,心中最為安定,對前途最具希望的一段日子。

  “廢營秋郁風云氣,大磧宵聞劍戟聲!”

  將近入冬的山區,天氣漸涼,一陣西北風席卷而過,李來亨全身便起了一陣寒意。他將身上罩著的單薄短打衣衫,又裹緊了一點,邁上了向更北方進軍的步伐。

  李自成此前和劉宗敏等諸將,已經定計,決定繞開白土關,往東折行。經過吉陽岡,然后沿著白石河河岸,避開可能還有一定官軍駐扎的鄖西青桐關,經過湖北和陜西兩省交界處的漫川里,進入商州境內,而后北上龍駒寨和田見秀會師。

  這一路上,除了沿著白石河河岸走的那段路外,多是要翻山越嶺的山路,很難行走。不過這樣,才可能避開楊嗣昌留守陜鄂邊界的少量官軍,盡量不要打草驚蛇的進入商州境內。

  闖營的行軍,章法極為嚴密。行軍時掌盤子的旗纛在前,各隊依次在后。在行軍順序上也有安排,有時是頭兩隊當前,四五隊催后(負責掩護)六七隊兩邊迅押,其余的居中。這樣做無疑會大大提高行軍中的安全系數。

  在中午休息吃飯時也是有條不紊,派一人在路口高聲大喊“某隊在此”則此隊人馬往該路去。在第二天又會調整順序,這樣周而復始。

  闖營在行軍過程中往往是極為謹慎,當然這也是經過血的教訓獲得的。李自成在早期作戰中經常遭到明軍的伏擊,所以到了后來,民軍極其重視行軍的防護。

  但是這樣的做法,又使得民軍行軍存在了另外一個很大的隱患。那就是民軍的首領過于靠前,在作戰中經常出現首領被明軍和后來的清軍伏擊的情況。

  比如崇禎六年,鄧玘所率領的明朝官軍就在首陽山射殺民軍首領紫金梁。紫金梁是當時好幾股民軍的盟主,而這樣的關鍵人物居然被明軍輕易射殺,足以說明民軍在指揮上的漏洞了。崇禎九年,明軍在盩厔俘虜高迎祥,也是類似的情況,都是民軍首領過于身先士卒、位置太過靠前導致的問題。

  李來亨后世歷史中,李自成被鄉兵伏擊殞命于九宮山、張獻忠在查看地形時被清軍射殺于陣前,也都是類似的情況。

  除此之外,闖營行軍中途,夜間扎營也很講究。

  扎營以火為號,晚宿床前,各置一大火,總門前亦置一大火,這樣做都是為了防范官兵夜襲。

  不但在各處設置燈火,闖營還想到了設置假營地的方法來誤導官兵。很多時候,真的營地都在假營地的十多里外。

  一旦要長時間駐扎,民軍會預先設立警戒哨,哨探為每隊選一人,登高而望。一旦看到有動靜就通知塘馬,告訴后面的主力。往往在明軍突襲時,民軍卻已經有了準備,所以經常是官兵偷雞不成蝕把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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