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了!病人血壓快速下降!”
耳邊傳來護士驚恐的聲音,王金山心里一陣不屑,“年輕人,沉不住氣!”
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疝氣手術,腰麻而已,手術剛剛開始十分鐘,難不成還能出意外?
“立馬給病人多巴胺6mg靜脈注射,并維持泵注!”麻醉醫生果斷處理,“這種情況在手術過程中很常見,不必驚慌!”
“無效!病人血壓持續下降!怎么辦?”
“加量!”
“無效!”
王金山一陣心慌惡心,躺在手術臺上,他只能看見擋在面前的一塊藍布,耳邊是眾人驚慌的對話,有人跑起來了,一時間手術托盤上叮當亂響,王金山的腦子里也嗡嗡作響,他感到透不過氣來。
“快搶救!”
這是王金山聽到的最后一句話,耳旁的轟鳴聲慢慢消失,天地間一片寧靜。
“仨兒!笑一笑!得兒得兒!給爹笑笑!”
王金山睜大眼睛,面前出現了王福梨核般的腦袋,兩個大鼓眼珠子正聚精會神的看著他。
爹怎么這么年輕了?王金山有點奇怪,他想伸出手摸摸爹的胡子,卻發現自己手腳都被嚴嚴實實的裹在被子里,外面還捆了一個該死的布條,簡直就是五花大綁,一時竟動彈不得。
“放開我!捆著我干什么?”王金山急得大吼起來,發出的卻是一陣嬰兒的啼哭。
“熊玩意兒!你看把仨兒嚇的!”王金山被人一把奪了過去,“乖,不哭,餓了吧,趕緊吃一口!”
王金山來不及反對,就被什么擋住了視線,一股甜甜的奶香味撲面而來,王金山閉上眼,張開嘴就喝了起來。
“真香啊!多少年沒有嘗到這口了?”王金山被奶水灌飽了肚子,心滿意足的睡去。
“著火了!著火了!快救火啊!”凄厲的叫喊聲在冬夜里顯得格外瘆人,王金山再次睜開眼睛,已是火光沖天。
王福此時已經腋下夾著大女兒王金玉,另一只手抱著大兒子王金鎖,倉皇的逃出房子,連鞋都來不及穿,十分狼狽。
滿屋是煙,吉淑琴在炕上怎么也摸不到仨兒了,她被煙嗆的直咳嗽,眼睛也睜不開,“仨兒!仨兒!”
“傻娘們!趕緊出來呀!孩子沒了可以再生!別把命搭上!”
屋外傳來王福的叫喊聲,吉淑琴一咬牙,繼續在炕上摸,說的怪輕巧,你懷胎十月試試?那可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拼死我也得找到仨兒!
腦子有些不清醒,吉淑琴感覺自己已經支撐不住了,就在這時她摸到了捆被子的布帶,“仨兒!”吉淑琴一把拽過小包被,扭頭沖出了屋子!
鄰居們全出來了!有人拿了被子,給王家一家人披上,還有人拿來了多余的棉鞋,一家人的腳都凍的須青,冷的渾身發抖,王金山在熊熊火光中看著爹娘熏的黢黑的臉,咯咯兒的笑了起來。
起火的源頭是隔壁鄰居李濤家,東三省的鐵路公房一排五家,石灰磚墻,上面是鐵皮瓦,然后再淋上瀝青防銹。
頂棚是相通的,每家每戶用高粱秸稈來當龍骨吊頂,然后用水泥袋糊上做底,最后買蘭花紙糊面。
李濤家是從炕上起的火,點燃了葦席,再引燃了墻上糊的紙,最后燃燒到頂棚,真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臨時沒有地方住,王福一家五口和后排房子的同事姜發玉全家擠在兩個大炕上,連翻身都很困難,吉淑琴摟著仨兒擠在最里面,動彈不得。
快天亮時,吉淑琴沉沉睡去,折騰了一夜,吉淑琴又驚又怕,剛剛生完仨兒兩個月,身子虛的很,她在夢里舒服的伸了個懶腰,把仨兒壓在了身下。
王金山是被憋醒的,他被一個黑壓壓的東西壓在了身下,呼吸困難,他想大喊救命,卻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胸腔憋的疼痛難忍,王金山拼命的想睜開眼睛,眼皮卻有千斤般沉重。
“吾命休矣!”王金山在心里大叫一聲,突然一股清新的空氣涌入了胸腔,王金山拼命的喘息著,睜開了眼睛。
“好了好了!回來了!”身邊有人大叫!
“媽呀!嚇死了!”一個女孩哆哆嗦嗦的說著。
“老爺子!能看到我嗎?這是幾?”
王金山茫然的循著聲音看去,一個穿著白大褂的身影模糊的在身邊晃動。
慢慢的視線清晰起來,王金山看清在懸空自己臉上的一只手,伸著兩個手指。
“你才二!”王金山低聲嘟囔著,他感覺到了自己的虛弱。
“各項指標正常平穩,手術繼續進行!”沒人和他計較,手術室里所有人只想把這臺手術順利進行完,每個人的后背都已經濕透了。
“死老頭!讓你多管閑事!差點把老命搭上!”李慧一邊將手里的小米粥用小勺潎出米油,送進王金山的嘴里,一邊低聲咒罵。
每喂一口,李慧就要嘟囔一遍,“不吃了!死了拉倒!”王金山終于急了眼,這老婆子,當初自己費勁扒火的追到了手,怎么老了老了,這么能嘟囔,煩死人了!
“不吃拉倒!你在外面逞能抻壞了腸子,到頭來還得我伺候你,醫生從手術室出來跟我說你心臟突然停跳了,讓我做最壞的打算!你知道我當時心里是什么味兒嗎!到頭來我還成了壞蛋了!嗚嗚嗚……”
李慧想想心里委屈,忍不住抹起了眼淚。
旁邊病床上的一個老婦趕緊勸道:“老姐妹,大哥是個病人,你就別跟他斤斤計較了,老兩口子沒外人,大哥吉人天相,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啊!”
“他有后福了,我早晚給他氣死!”李慧嗚咽著。
“這位妹妹你是不知道,俺家這個老頭子忒不省心,你說退休在家,要么你沒事鍛煉個身體,要么修身養性練個書法啥的,他倒好,整天滿小區轉悠,到處管閑事,這不前一段時間幫人家搬石凳,把腹網膜抻壞了,得了疝氣!差點兒丟了老命!”
“人家一個老太太,被翻倒的石凳砸了腳,情況緊急,我能不幫忙嗎!”王金山急得瞪了眼,梨核般的腦袋也不安分的從枕頭上抬了起來。
“你看看,到現在還振振有詞,我看你就是看到那老太太長得有幾分姿色,哼!”
“哈哈!老姐妹,你家這個大哥脾氣還真是急!”
“這都是遺傳,想當年我公公外號就叫王倔頭,那時我家老頭子還年輕,人送外號小倔頭,現在老了,我公公的外號已經傳給他了,滿小區都喊他王倔頭!”李慧搖著頭無奈地說。
“又來了!無理取鬧!”王金山氣得翻了個身,將后背對著李慧,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