兇案一起,客人仆從立時鳥獸逃散,但徐家哥倆身為設宴人能逃到哪里去,又敢朝哪里逃?死者家里必會向他倆要說法,而厭軍那里也一定怨他倆沒照看好二學子,深陷這等風波,倆人心中惶恐可想而知!
不須多久當事人家里就得趕來尋仇,
徐霆生怕二學子有閃失,當即要拉二學子跑路暫避風頭。可二學子犯了邪,毫不在意自己殺了人,竟一屁股坐下重新喝起了酒,任徐霆怎么勸說都不肯走。
徐家哥倆一合計,這殺人犯沒有潛逃的意圖對他哥倆也算好事,
不然兇手跑的沒影,死者家里還不拿他老徐家頂黑鍋?
老二當即奔回禁衛大營通風報信,
留著老三盯守兇案現場。
這可坑苦了老三!
兩具尸體橫在屋中,
血腥味混著酒氣熏的徐霽連吐不止,他卻不敢擅離半步,只能一臉哀怨怔在墻角,眼瞅著殺人犯在那大快朵頤。
“咋的不吃不喝?”二學子沖徐霽丟了根雞腿,熱心招呼。
徐霽瞥了眼雞腿,欲哭無淚,心道老子好心設宴款待,卻攤上這等倒霉事!上面大人物追究下來,老子罷官免職都算輕的,日后還怎么在京城討生活!
“這般好吃好喝,俺從前連想都不敢想,你們竟一點不稀罕,不吃個干凈真是平白糟踐了,咦,你總不會是嚇的吧?”二學子見徐霽不搭腔,隨口啐罵著,“瞧你哥倆也算漢子,
不料竟是慫包。”
徐霽一口窩囊氣憋在胸口漲的老臉通紅,沖這殺人犯也豁了出去:“端木二爺,我高攀一句,稱聲兄弟,兄弟這有幾句掏心窩子的話非說不可了,你若聽不慣,便也給我一刀就是了!”
二學子揮手笑道:“嘿嘿,某是粗賤人,你有甚話想說便說想罵便罵,那打緊什么?最看不慣你們南邊人的這些彎彎繞。”
徐霽拱了拱手:“那我可就放肆了!二爺!你闖大禍了!”
二學子淡淡道:“有人攀誣殿下,老子殺了算闖啥禍?便有兩百也照殺不誤。”
“二爺在戰場上殺人那是本事,那兩百人命是戰功,可這里是什么地方?天子腳下!在這里隨便殺人是犯律法的!”
“老子不懂律法,只知他們攀誣殿下,老子沒法忍。”二學子眼皮也不抬的回道。
“唉,說來這天子腳下也不算什么講律法的地方,這倆人若是尋常百姓,殺了也就殺了,不用托請旁人,兄弟我就能替二爺遮攔過去...可是...”
徐霽跳腳指著地上的尸首,
“他們畢竟不是尋常百姓!他們縱然犯了謀逆,那也得先經有司審理,殺不殺頭都還兩說,豈容人就這么胡亂殺了?”
“可他們攀誣殿下,”二學子攤了攤手,一副老子才是受害者的樣子,“厭軍上下,誰聽到都得要他們命。”
徐霽哪料到二學子張口必稱攀誣殿下,瞠目結舌之余這才意識到,看似粗莽的兵頭子其實一點都不傻:他竟咬死了是周王二人攀誣武昌郡王在先。
攀誣,嘿,倒真是咬文嚼字戴了好大一頂帽子,這端木二學顯然是讀過書的呀!
聯想到二學子殺人時的利落和平靜,徐霽突然激出一后背冷汗,這廝總不會是故意挑事吧?
今日周王二人找上門固然不是巧合,那端木二學肯賞光出席就是巧合嗎?
是了,是了,世家大族都已經毫不遮掩的拉攏武昌郡王麾下將領,那武昌郡王是什么人物?能忍氣吞聲?豈會坐以待斃?
身為廷尉獄監正,徐霽已經嗅到了一股陰風,而且是他最熟悉的那種陰風。
此刻他真想扇自己兩耳光:當真是豬油蒙了心,明知周王二人目的是撬武昌郡王墻角,自己竟還打著裝糊涂的精明賬!自己是感覺武昌郡王好欺負么!這下可好,他老徐家哥倆一頓酒吃下來,恐怕已經卷入了世家大族與武昌郡王的黨爭。
而自己接下來要面對的事,躲是躲不掉的...徐霽腦袋瓜里已經迅速盤算起來。
廳外傳來一陣喧鬧,打砸聲伴著喝罵,還摻著嚎啕哭聲,來人似乎要把這酒樓拆了。
“主子,三爺!”
“我家四爺呢!”
“二學子!二學子!你在哪?”
陣陣尋人的呼喝夾雜在了一起。
廳門哐的一聲被踹飛,一桿槊鋒當先映入徐霽眼睛。只見來人魁梧彪悍,一身精鋼鎧甲雕滿金色苜蓿花,幾乎閃瞎了徐霽眼睛。
“叫喚什么,老子還能吃虧不成!”二學子打量著全副鎧甲的可足渾朔朗,忽然拍腿大笑,“你至于這么如臨大敵嗎?”
“滾球!”朔朗大步邁開,仿佛根本沒看見地上那兩具尸首,踏著血泊,踩過尸首,徑直坐到二學子身旁,抄起一個酒壇仰頭灌了一口,“爺幾個正在校場操練著,恰巧遇著老徐報信,說你闖了大禍,這不便來瞧個熱鬧。”
朔朗這一行不過十來人,都是全身鎧甲腰懸長刀,長刀擦著鐵鎧哐當作響,百戰疆場的殺伐悍氣遮也遮不住。倆個甲士把在了門口,余人進了廳內,無一例外對地上尸首不屑一顧,踩著便落了座,一個個端酒便喝。
宴廳立時坐滿,徐霆滿臉急切不斷沖老三擠眉弄眼。
可擠在中間的徐霽早已噤若寒蟬,哪有心思搭理二哥,盯著那一雙雙沾著鮮血的靴底,心里念念叨叨:他們是早就預謀好的!這一定是早有預謀的,不管換做是誰來拉攏端木二學都得見血,只不過周王二人倒霉恰巧撞到了刀口上。今日之事恐怕不只周王兩家不會善了,厭軍也一定會借機大鬧的,一場大風波是沒法避免了,可憐怎把我家哥倆夾在了中間。
朔朗等人前腳進了屋,周王兩家的家丁便擁簇著一隊巡防官兵圍了上來,一大票人堵到了廳門前,卻被守在門口的兩個厭軍甲士攔了下來。
家丁們朝廳內一瞥,只見自家主子尸首橫在地板上已被踏了個稀爛,頓時一片哭天搶地,有人嚎啕著抄起手中刀棍便強行朝廳內闖。
這一闖不打緊,但見兩道白光一閃,伴著咔嚓兩聲,為首兩個家丁已被削掉了腦袋。
把門的兩個厭軍悍卒竟是二話不說,當場拔刀殺人!
哄鬧的門口瞬間安靜下來!
就算已經預料到今日事情絕難善了的徐霽也是驚掉了下巴,鬧事也不至于這么鬧吧?
谷凱</span“竟敢跟咱們動刀子。”一個甲士一口啐道。
“都滾遠點。”另一人似乎多一個字都懶的說。
這一幫子聞訊而至的家丁,都是兩家養的打手,素來橫行無忌,京師重地也是挾刀配刃的招搖過市,但誰能想到對面厭軍的刀子竟然直接照人脖子上砍?
巡防營兵丁縱然和這些家丁慣常一個鼻孔出氣,但望著新添的兩具尸首,此刻都成了鋸嘴的葫蘆,連聲都不敢吭一下,哪個敢在這時候強出頭?
最受煎熬的便是徐家哥倆,待在屋里好似和厭軍是一伙的,若離開屋子,外面的人恐怕非得先拿他們出氣不可,這哥倆總算明白了什么叫做里外不是人。
徐霆硬著頭皮上前,只敢站在門口不斷勸解:“且稍安,且稍安!都有上面人解決!千萬別再生事了!”
帶隊的巡防小校頗是識趣,連忙將家丁們朝后推去,一邊壓低聲音安撫:“在咱們地盤上跑不掉他們,但萬萬別跟這伙殺神硬來,咱們需得再喊幫手來!”
“真是才打瞌睡,便送上了枕頭。”正在辦公的中領軍庾濟突聞兇案,片刻驚詫之后,已是眉開眼笑。
對面的王導放下奏章,神情倒是無波無瀾,卻立刻屏退了左右,悠悠念叨了一聲:“厭軍實不宜久留京師啊。”
“丞相,”庾濟笑呵呵指了指王導,又指了指自己,“莫非所見略同?”
他們雖然同皇帝暗中達成排擠司馬白的交易,但引起司馬白激烈反應也是可想而知的,一個不慎,逼的司馬白狗急跳墻也是難講。
如何摁著司馬白吃下悶虧實在是老大難的問題,這幾日讓他們傷透了腦筋。老家伙們都是極其有耐心的,原也不急于一時辦成,但這突如其來的兇案,卻讓他們嗅到了機遇。
“酒后行兇,先殺兩人,又殺兩人,似乎蹊蹺。”王導意味深長回道。
“哈哈,丞相是在與某打啞謎了呀,不坦誠不坦誠。”
庾濟哈哈笑著,
“哪里有似乎?分明就是!武昌王病急亂投醫啦!”
他捋著胡須,得意洋洋分析著:“厭軍將領都是粗鄙出身,哪里見過榮華富貴?任他刀子再快,也抵不過鶯歌燕舞的繞指柔!打仗時自然唯主帥之令是從,可現在,嘿,心思一野哪里還能收攏?可是若一昧攔著手下人的富貴反而更失人心,武昌王怎能不急!他這是在示威了,再敢拉攏他的人,這便是下場!”
王導頷首表示贊同,話語中竟帶著些許同情:“也怨不得武昌王行此下策,此堂堂陽謀,除非那些人心志堅如磐石,否則腐化意志拉攏人心本就是無解的,而自古以來又有多少人真能做到堅如磐石呢?遑論那些當兵的。”
庾濟愈加興奮:“武昌王到底是年輕,他以為這般強硬就能嚇唬住人?哈哈,反倒是給自己挖了坑!這下就看他保不保那幾個兇手了,若不保,他軍心何在?但若是硬保,哈哈哈,老夫已經迫不及待想看看那場面了,小兒是沒見識過,論鋒利,眾口鑠金更勝他御衡白!”
厭軍殺人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傳遍京師,這起殺人案又很容易讓人聯系到武昌郡王在前幾日廷議上的跋扈做為,有心者推波助瀾之下,厭軍風評只剩兩個字:兇悍!
陸續來援的巡防營兵丁徹底將酒樓圍成了鐵桶,火把通明,將酒樓四周照的猶如白晝。兵丁們殺氣騰騰卻始終無人敢靠近廳門一步,廳里的人平平靜靜倒也一直沒有離去的意圖。
兩幫人仿佛渾然未覺,他們此處的對峙,已然攪起京師暗流。
華燈初上,嚴懲兇手的呼聲已在世家大族里形成浪頭,參劾的矛頭更是隱隱指向了厭軍主帥武昌郡王。
“你好不容易攢下這如日中天的名望,萬萬不能因為婦人之仁丟個干凈!”
會稽王司馬昱的口水已經噴到了司馬白臉上。
司馬昱方才出獄沒幾天,本想過兩天逍遙日子,不料老七忽然就纏上了麻煩。聽聞厭軍兇案之后,第一時間便尋來禁衛大營對司馬白分析利弊曉以厲害,唯恐老七吃了暗虧。但任由他口干舌燥說破嘴唇,司馬白卻始終無動于衷。
“老七,我不是在和你講律法,我是在幫你!況且殺人償命,本就天經地義!”
“殺人就要償命?那還怎么打仗?”司馬白順口反問。
司馬昱跳腳道:“你少跟我來這套!這是在京師,不是戰場!你是不知道他們的厲害,他們馳騁沙場比不得你,但他們的舌頭,能讓你身敗名裂!”
司馬白渾不在意道:“六哥,這事你就別管了,我的人誰也動不了。”
司馬昱一時氣結,再懶的搭理七弟,押了口茶喚來隨從問道:“酒樓那邊情況如何了?”
“端木將軍和可足渾將軍仍在喝酒,巡防營卻一直未敢動手拿人,不少人都在議論巡防營吃軟怕硬,尤其周王兩家罵的最兇。”
“不過巡防營張統領已去請中領軍手令了,聽聞張統領下了狠話,只要中領軍首肯,巡防營不管拼上多少條人命也必將人犯拿下!”
“庾濟老兒可算找到機會出氣了,他還能心慈手軟?況且他本就占著理!”
司馬昱越說越急,再次催促起司馬白,
“趁現在還沒鬧大,你趕緊出面控制,尚且還來得及!現在還只是四條人命,萬一兩邊真動起手,得多少人命朝里填?你縱然不擔心巡防營死活,可他們畢竟人多,你就不怕你的人出意外?!”
“六哥還真提醒了我。”司馬白忽然咦了一聲,好像終于聽進了勸,沖著身后勝七招了招手。
司馬昱見狀長舒一口氣,他知道也只有司馬白親自下軍令,才能讓酒樓的厭軍將士伏法就擒。
孰料司馬白竟對勝七叮囑道:“你帶上一百人去幫忙,記著,丁點虧都不能吃。”
“糊涂!老七!你還嫌不夠亂嗎!”司馬昱已是怒不可遏,但司馬白隨后輕飄飄一句話,卻讓他閉緊了嘴巴。
“讓岳圓領王營一千人,持我手令,接管宣陽門。”
老七沒糊涂,他是來真的!可是至于如此嗎?司馬昱如墜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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