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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8章 武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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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江天險,吳蜀共有,江水滾滾,如龍蜿蜒,貫穿而下,朝發成國白帝,越峽道,過秭歸,橫穿彝陵猇亭,暮至大晉江陵。

  其間兩岸連山,林寒澗肅,山峽聳峙,遮天蔽日,白浪橫起,奔流洶涌,凡計千二百里。

  如此千里險水,自古便是長江上下兩邦咽喉要道,事關兩邦生死存亡,下邦拔白帝,上亡,上邦克江陵,下危!

  江水自江陵東流,經武昌轉尋陽,再至建康,仍有兩千里水路。

  若把江陵比作門戶,那武昌便是定江的柱石。

  武昌重鎮,扼束江漢,襟帶吳楚,北倚群山,南連河網,乃江防七寸所在,東南形勝腰眼。

  故此西軍七萬勁旅在武昌開府設鎮,逆江水向西支撐江陵,逆漢水向北為襄陽后援。若有外敵順江直下,武昌便是拱衛建康的最強屏障。

  外敵得武昌,建康如囊中物,大晉失武昌,則東南不保!

  這武昌既為兵家要地,亦是商賈云集之所,水上舟船穿梭如織,陸上車馬往返如龍,每日里財貨周轉不息,繁華更盛成都,而不遜于建康。

  從成都歸來的使團船隊,便是在武昌靠岸休整的。捷報早由快船送去了建康,成國的嫁妝裝了整整十條大船,落在后面緩緩而行,怕是剛過猇亭。

  總算歸還故里,人言近鄉情怯,可在司馬白身上卻找不到丁點怯意。

  北歸之人還未登岸,便已被江南花花世界耀瞎了眼睛。

  進城七日以來,司馬白可謂日游名勝,夜登青樓,仿佛敞開了胸中抑郁,干脆將棘城里的那套做派搬到了武昌,雖未放浪形骸,但也絕能配起紈绔之名。

  司馬白自己夜夜笙歌不算,手下那群虎狼將士也都沒閑著。

  “不成了,今個是真的不成了!”

  “熊將軍,可是嫌酒不好?”

  “怎會呢?!俺這輩子沒喝過如此好酒,實在是喝不動了。”

  “也怨某面子小,今個是第七日了,方才請到熊將軍,反倒讓將軍受累了...”

  勸酒人叫做徐霆,家中累世軍戎出身,他以弱冠之齡便加了羽林軍都尉,手底下雖不到一百人,卻都是京城世家子,隨便挑哪個出來,在建康城都能叫出名號。

  但就是這樣的腕兒,如今想請熊不讓一干人喝酒,也是排了又排,等了又等!

  他眼見硬灌不成,轉而放下了酒杯,竟長嘆了一聲,

  “其實俺是為自家妹子敬謝將軍的。”

  熊不讓臉色一僵,暗叫一聲天爺!難道又是一個提親的?

  “將軍或是不知,我家到我這代里是一門男丁,就一個嫡出的妹妹,家中不論老少都給她寵上了天去,她要月亮都給她摘下來的!我那妹妹也算是建康城里能叫上號的閨秀,連南康長公主都甚喜愛她,隔三差五需得喚她品茶論畫,這不長公主赴蜀賀壽,就把她也捎上了么!原指望她為長公主親近,此去能長長見識,怎想到...”

  話到此處,熊不讓算是聽出了眉頭,點頭關切道:“哦哦,那可無礙?”

  “還不是虧了將軍!我那妹妹總算是有驚無險。那日咱們羽林軍隔著一道城墻,我心里火燎一般就是無法飛身去救,若非將軍橫立千軍之前,她豈有性命回家?她若有個閃失,我家老爹老娘非得哭瞎了眼睛不成!”

  旁邊人也跟著起哄道:“熊將軍此刻不喝也成,待回了建康,讓徐尉家老爺子擺上一場!”

  “想當年老爺子可是追隨先帝平過王敦之亂的,老爺子的酒熊將軍必喝!”

  熊不讓聽了臉上一紅,連忙笨手笨腳的朝東南遙敬:“那怎么成!怎敢勞駕老爺子!我喝便是了!”

  徐霆大喜:“哈哈,咱們不醉不歸,今晚這怡春樓最紅的小娘,得給我不讓兄弟留著!”

  熊不讓兀自搖頭苦笑,這樣下去鐵打的漢子也撐不了幾天,他不禁琢磨,是不是也學肚兒裝個病,下次打死也不出來了!

  “裴將軍留步,這是敝上的一點心意。”

  來人畢恭畢敬,雙手奉上一個禮盒。

  裴金虛讓一番,入手竟是一沉,來人微微一笑,揭開禮盒一角,眼前一片金黃。

  裴金連連朝外推去:“這可怎么使得?!”

  “小賭怡情嘛,將軍今夜賬目都算在我家樊帥身了,且回去睡個好覺,明日再戰!”

  裴金驚慌道:

  “無功不受祿啊,吃了樊帥之酒已然萬分感激了,這賭賬怎能再使樊帥銀子?”

  “這算什么?將軍日后久居建康,使錢的地方更是不勝煩舉,我家樊帥為人最是慷慨豁達,裴將軍慢慢便知!”

  裴金又朝酒樓上張望了兩眼,還是猶猶豫豫。

  那人心領神會:“裴將軍放心,封二將軍和端木將軍那里也都備好了的,我家樊帥對部署不僅慷慨,更是公心體恤。”

  裴金終于不再推辭,哈哈笑道:“那便多謝啦!某就先告辭啦,看來那倆憨貨不輸光褲衩是不走了!”

  “要說胡人不知禮,真是不冤他們,咱們已然連請三宴了,竟連該回請了都不自知!”

  “何止胡人,昌黎王手下盡是如此,便如咱們都欠他們一般。”

  “要說也不怨他們,這些當兵的兜里能有幾個錢?怕是昌黎王吝嗇吧!”

  “必然了,如此精兵悍將竟不知體恤,留不住人吶!咱們盡可報與庾相,那妖眼子沖鋒陷陣再是勇猛,到底也只是個莽夫罷了。”

  “噓,噤聲,他們尚未走遠。”

  “又有何妨?席間咱們也試探了一二,可見這些人維護過司馬白?”

  可足渾朔朗和賀蘭巡守醉醺醺仰在馬背上,倆人只顧扯著醉話,哪里聽見背后人的誹議。

  “朔朗兄弟,你說南人為何如此款待咱們?只瞧咱們弓馬好嗎?”

  朔朗剔牙道:“多半如此了,還能圖咱們什么?”

  “某可不想欠他們酒肉!方才俺要結賬,你為何攔著?”

  賀蘭巡守罵罵咧咧道,

  “俺豈缺那幾個酒錢?光俺家姑娘就塞了俺好多銀錢,讓俺該花錢時不要小氣,千萬別墮了姑爺顏面,嗨,七天了,一兩銀子也沒使出去!”

  朔朗四下瞅了瞅,低聲笑道:

  “巡守兄弟,有個道理你需得懂,殿下的心思你別猜,但殿下的話卻不能做走了一絲樣...要說總這樣吃請,俺何嘗不難為情?但既在殿下麾下,日后少不得與這些南人賣命,吃喝一些也無妨的。”

  “這種日子在草原上哪里敢想,但俺還是心里不安,”賀蘭巡守忽然笑了起來,“這南人瞧著精明,實則蠢到家了,朔朗兄弟,你不知他們私下和俺說了什么,哈哈,竟想要俺轉投他們麾下,哈哈,俺家姑娘嫁的可是昌黎王,不是那個什么大國舅!”

  “哈哈,不瞞巡守兄弟,我可足渾朔朗瞧著他們也是傻的冒泡!”

  “朔朗兄弟,咱倆真是投緣,不如,咱們再去找些樂子?”

  朔朗大喜道:“好哇,南人肚腸太彎,酒量卻太軟,俺還沒盡興呢!我約么著咱們就是回去,家里也未必有人,還不如咱們自己去找些樂子呢,反正殿下也不管的!”

  朔朗這句話倒是沒錯,有人請他倆吃酒,其他人也不會這么早回去的,七日來,整個王營上下,全放了羊!

  其實也怨主人太好客,不論同行的羽林軍還是做為東道主的西軍大都督府,都使盡了法子與司馬白的王營套親近。

  自裴山、熊不讓等領兵中堅以降,乃至隊正百夫長們,日日都有人請酒坐席,從起床喝到日落,從掌燈鬧個通宵,頓頓大宴,餐餐不落!

  武昌大小酒肆歌樓的席面上,一時間全是操著北地胡音的兵頭子!

  這些尸山血海里闖出來的驕兵悍將,有一個算一個,深陷了溫柔鄉里。

  而司馬白非但不約束,簡直是蓄意放縱他們玩樂,只是約法三章,讓各人心中有數。

  一是遇事不必忍氣吞聲,但不能觸犯軍法;

  二是有人請送來者不拒,但不可自掏腰包;

  三是不妨賣弄武藝,卻不允自耀軍功,尤其不準夸贊司馬白!

  有犯者,司馬白奉上儀程,請出王營!

  王營里不乏有心人,都瞧出了司馬白外松內緊的窘況。蜀中一役,他連著王營上下聲名鵲起,早就有人開始忌憚他,更惦記上了他手下這支虎狼之師!

  分化拉攏瓦解,以金銀美色誘之,這都是心照不宣的,關鍵司馬白只能敲掉牙齒咽進肚子,仿佛平陽上的老虎,淺水里的蛟龍,任人魚肉。

  總不能誰請他麾下喝酒,他就與誰翻臉吧?!

  便連司馬白私下里都忍不住自嘲,如此自污世上罕見,倘若一輩子非得如此,也不算冤枉。

  “別再喝了!殿下是否做的太過了?真不怕他們被人拉攏,生出二心?”裴山正襟危坐,沖對面的司馬白提醒道。

  司馬白呵呵笑道:“管不住的,留多少算多少吧,他們有誰是欠我的?就該死心塌地跟著我?若有好歸宿,我也替他們開心。”

  裴山被噎的啞然苦笑:“你倒是灑脫,那趟西山真是沒白去,最好再學學老天師遁出紅塵。”

  “嘿,那老天師瞧著也不是個好東西!”

  司馬白啐了一口,整壇的老酒也壓不下他心中忐忑,他從出成都起,心里邊沒安穩過——石永嘉說的大禮,究竟是什么呢!?

  窗外一縷江風吹來,帶著幾分寒氣,司馬白緊了緊外衫,朝遠處望去。

  幽白的瞳子穿破夜色,將水陸兩岸盡攬眼中,江上商船密布,銜尾數里,陸上樓宇繁錯,燈火歌呼,市邑雄富不過如此了!

  司馬白一時間竟瞧的癡迷了,久久方才長嘆一聲:

  我家真好啊...

  誰若想毀了這一切,需先殺我司馬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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