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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 不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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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蜀雨蒙蒙,添)舐著滲透青石的殷紅,成都的清晨依然靜謐,可是已無人膩著榻閑聽雨聲。

  包括李壽!

  他雖重掌國柄,卻無心慶幸,更哭無淚。

  將叛首李保和任顏捏在手中后,慕容恪建議李壽當機立斷砍了這倆人的腦袋,懸在旗子上,讓平叛大軍滿城宣告只誅首惡,不問協從。不論是邊鎮亂兵還是烽鎮衛,見到大勢已去,大部分都乖乖繳械,更不乏有叛兵臨陣招安,或是打起勤王護駕的幌子,搖一變成了平叛主力。經歷一夜的整頓,繳械的繳械,收押的收押,叛亂終于漸漸壓了下去,成都重新回到李壽手中。

  但黎明時分,不知是否李壽授意,涪城鎮兵開始定點屠殺李雄一脈的王親貴胄,屠殺顯然是被著力管制的,范圍很小,卻饞壞了另一幫人——平叛的主力,李壽的恩人,諸侯衛軍!

  最是管不住手的,其實就是這些入蜀賀壽的諸侯衛軍,不便要打道回府,又給主家干了一夜活,放著如山似海的女子財貨,不拿白不拿!

  第一個動手的是八百賀蘭家牛頭衛,他們是瞧著姑爺司馬白和代王姻親慕容鮮卑的面子才合兵平叛的,打贏之后拿走自己的戰利品在草原上是天經地義的事,別說主帥賀蘭藹頭遠在西山,就是賀蘭藹頭在場,恐怕下令的就是賀蘭藹頭自己。

  第二個動手劫掠的是慕容鐵騎,朔朗挑的頭,他早便眼紅那種金絲檀木的馬車,打算弄上幾架送給妹妹錚鑼,而慕容恪也默許了,還不忘特意叮囑少傷人命。賀蘭家都動手了,慕容家兒郎們搶的更是天經地義,沒有他們仗義賣命,李壽恐怕還困在西山引頸待戮!

  這下子連晉廷羽林軍也坐不住了,以桓溫的威望根本壓不住這些京師富家子。

  慢慢的,沒有參與平叛的各路諸侯衛兵也摻和了進來,這些人數量不一,以涼州兵馬最多,也最有怨氣。其實要較起真來,涼州兵們也不能說是毫無尺寸之功。張淳被石永嘉支走后,便回到大營調起麾下兵馬,趁烽鎮衛入城平亂的空檔,直撲西山而去。這個大晉朝的死忠純臣下定決心,縱然一死也得維護司馬昱等人的周全。

  也是怨他運氣不好,本打算繞小路走后山避開叛軍主力,非但與司馬白走了兩岔,又正好撞上西山四周的叛軍游騎。這些叛軍本布置在這里本就是要阻擋援軍的,兵力充足又精銳善戰,饒以涼州大馬的兇悍,也免不了一場血戰。

  這也正中了石永嘉下懷,包攬子按兵不動放任諸侯衛軍救援西山,為的便是讓他們和任顏發生沖突。

  雨夜里看似無處不亂,但亂的只是為棋子的人,除了漏掉司馬白,棋盤的每處邊角都被石永嘉這個下棋人算計的精準無誤。

  一番死戰,拼上折損近半,張淳才終于突破阻撓上了西山。

  而到了西山才知司馬白早領兵奔成都平叛去了,更有斥候回報說已經連破兩道防線,生擒了任顏,想來平叛在望。張淳原意留守西山防著叛軍潰兵意外襲山,但司馬昱憂心弟弟,賀蘭藹頭惦記女兒,一再央求張淳率兵支援。張淳挨不住,只好領著滿腹怨言的涼州兵們冒雨下山,重返成都,還帶上了救女心切的賀蘭藹頭。

  好巧不巧,許是夜黑路滑,又興許是因為涼州兵們無心照拂,老將賀蘭藹頭竟路上墜馬,登時便沒了活氣!

  幾番折騰,待到成都,乃見叛亂已平,各路諸侯衛軍已經開始收割戰利品。張淳一面懊惱自己無能瞎折騰,賠了許多袍澤不說,又意外背上了害死賀蘭藹頭的黑鍋,哪里還有心思約束部屬?

  這些縱橫北疆的涼州大馬沒了主將約束,更是將一番冤枉折損的怨氣撒在了成都百姓上,劫掠起來尤為不客氣,一度肆無忌憚的專沖友軍挑釁,畢竟,不管慕容使團還是代國使團,往來成都全需借道涼州。

  黑暗助長了持刀人的勇氣,平亂的救星成了禍亂的主角,所有拿刀的人其實都會變成惡獸,惡獸爭食,自然不能相安無事。

  雨夜中的成都尚不及喘息片刻,再次陷入混亂!

  而司馬白自始至終一聲未吭,一步未出,只陪著喪父的賀蘭千待在屋里,鐵青著臉,徹夜難眠!

  及至天亮,盆滿缽盈的拿刀人終于意猶未盡的收起了刀,而天府之都已然家家戴孝,戶戶掛白。

  闔城罹難,而下場最為慘烈的既非尋常百姓,也非豪門富戶,卻是成國的主人,李氏一族。叛兵先屠盡了李壽一門近親,涪城鎮又殺光了先主李雄的后嗣,從永嘉年間便割據蜀中,繁衍數十載的李氏丁口,在這場內訌火并中損失殆盡,活下來的人屈指可數。

  僅僅一夜,累世繁華便毀于一旦,這座雄城縱然劫后余生,沒有三五十載的沉淀,也難復元氣了。

  富甲一方的強藩成國,自己把自己打殘了!

  若非司馬白橫空殺出以慕容和晉國兵馬威懾對峙,面對羯趙枕戈成都內外的三千鐵甲弓騎,此刻坐在成國朝堂的不管是誰,都得卑躬屈膝,任由宰割,聽憑廢立!

  罪魁禍首石永嘉心計之狠毒,確然是狠到令人發指,毒到天理不容,為謀人江山,竟不惜一次殉葬十萬以計的生靈!

  但不得不承認,石永嘉對人惡根的掌度真是爐火純青。

  與其說她一手掀起了這場,倒不如說她只是設計引開了獄卒,看押人心籠子的獄卒,沒了看押,卑劣貪婪逃出籠子的那刻,便會化作滔天洪水!

  李壽若還想不通首尾關節,那他真是白活了。

  天師隱世二十年了,忽然辦什么壽宴?而建議廣發請帖的恰恰就是任顏,賀壽諸侯的一應安排同樣也是任顏!

  入京的各處邊鎮為何整齊劃一的統統叛亂?而又是誰將策反辦的如此干凈利索?這么龐巨的暗中cāo)作,除了一呼百應的天師教首腦,誰有這個本事?!

  又是誰將他賺去西山,讓叛軍有了可乘之機的?

  如今想來,別家護衛入蜀的兵馬可能只是偶然,或是圖個排場,但羯趙必然是有備而來的。借天師祝壽之名,以整建制的精銳隨扈入蜀,無疑就是預伏的手筆,整整三千鐵甲弓騎,最緊要的關頭橫里殺出,能斷送了一國國祚!

  羯趙用心何其歹毒!這荒唐的群雄祝壽,根本就是一個天大的謀!根本就是縝密狠辣的謀國之舉!

  李壽被算計的頭皮發麻,每每推演一遍,都后怕的汗流浹背,萬幸有個司馬白幫忙力挽狂瀾,否則如今的成國早改做姓石了...

  即便把羯趙恨進了骨頭里,但李壽依舊不敢對羯趙使團有絲毫慢怠,反而因為畏懼更加恭謹起來,珍寶美女不要臉似的朝河間王石宣那里送去,只圖相安無事的將這尊瘟神早早禮送出境。

  不僅僅是羯趙使團,所有賀壽的使團包括有大恩的晉使,李壽都想盡早打發了,成都遭此大劫,天師再擺這壽宴便有些不合時宜了,幸而天師自己作罷。

  從始至終這個道法天下第一的老神仙都未露出過真容,只一道手諭發給群雄,簡而言之一個意思,意謝過,有緣再會。

  李壽人前對天師頂禮膜拜一番,轉便將手諭撕了粉碎,唾了兩口尤不解氣,心里打定了主意秋后算賬,也下定了狠心,在這天府之國,國主和教宗,只能有一個說的算!

  這場轟動天下的盛事,在成國丟掉半條命之后,如同鬧劇一般,還未開場便謝幕了。

  注一:

  咸康四年夏,蜀中久雨,百姓饑疫,讖言暗起,皆謗壽不敬道,天乃怒。仆任顏擁前主幼子保,因勢反之,成都大亂,壽降賊。

  時朝廷入蜀約盟,困于亂中。諸使懼,計無所出,咸以將斃于蜀。

  上方自燕歸,同陷其中,然處變不驚而洞察毫末,陳辭自薦,謀于壽及諸使曰:賊心不一,驕兵難恃,聲勢雖盛,外強中干耳,倘搏于萬一,大勢尚未可知。

  眾以上微卑,不。

  上曬之,猝而掀案,掌摑數人,諸使見血驚畏,皆諾諾不敢言。唯會稽愕而笑曰:吾弟生猛,吾家之幸,吾若不助,愧姓司馬。

  上乃籌兵三千,自將兵夜襲成都,賊果如所預,驕亂無狀,遂平之,盡誅叛臣子嗣,縱兵大掠。

  壽念于上恩,歃血定盟,約法三章:和親、獻表、稱藩。——《晉書·帝紀十一·武烈》

  注二:

  武烈既平蜀,威望無有及者。朝中忌憚,參劾甚,言成都兩劫,十年兩屠,十室九空,相王之罪,忤傷天和。

  武烈不忿,與虞妃嘆:卿固知曉,十年往事,孤所愿矣?孤有責,然非禍首,后世有冤孤者,孤必于幽冥唾之。

  虞妃曬曰:吾王之心,假仁,真軟。

  武烈疑曰:洗耳恭聽。

  虞妃戲曰:妾聞朝野有自居清流者,謗王血債滔天,必不久壽。今時已有冤王者,吾王何必待到幽冥方唾?

  武烈怒:孤能奈何!孤之妻尚不懼孤,豈況無賴之流?

  虞妃笑曰:縱望天下豪雄,何人不懼吾王?妾與無賴所恃,手中無刀爾。——戲本·《武烈平胡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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