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座奇怪的教堂,原本是天主教堂,教堂被東正教的俄羅斯人洗劫一空,現在成了東正教徒,天主教徒博古斯瓦夫、新教徒奧古尼斯、前天主教徒現東正教徒尤尼斯,排著隊進行懺悔,而接受他們懺悔的是一個來自東方、從小受儒教浸染,長大后不知所從,來到歐洲似乎找到了自我,在各方的推動下成了宗教人士的戈仲文,約瑟夫.戈爾。
在尼堪在柯尼斯堡宣講了一番極度接近無神論的宣言后,歐洲人還能走近來自東方的大牧首毫無保留地吐露心聲,這也算是宗教的力量,按照他們的理解,像約瑟夫.戈爾這樣對于教義的淵源、修訂、闡述如此自然、合理之人肯定是上帝青睞的人。
博古斯瓦夫穿著黑色的中長款外套,亞麻色長褲,擦得發亮的皮鞋,灰褐色帶著微卷、系著馬尾的頭發,一頂高高的黑色禮帽上扎著帶有他拉齊維烏家族徽章的紅色綢帶。
大教堂的左側就是懺悔室,是一間只要三四平米見方的黑色屋子,除了有一道木門與大廳相連,還有小洞與接受懺悔的神父所在的屋子相連。
隔壁那間屋子大一些,約莫五六平方,原本只有一張桌子,一把椅子,由于戈仲文的到來,里面多了一把躺椅。
也是黑乎乎的,三十四歲的戈仲文躺在椅子上,在接受每三個懺悔者懺悔后他有十分鐘的休息時間,于是他就躺在躺椅上閉目休息。
在休息時他使用了中國道家的呼吸和放松的法子,作為河間府天文世家的傳人,他的另外一個身份就是道家的秘密傳人。
若是沒有大夏國,在他這一代,由于流寇、瘟疫的肆虐,他沒有機會進入欽天監作為一個擅長觀測天象,并熟練運用天象解釋人間景象的“天文學家”,對了,應該叫做天文玄學家才是正經。
由于與玄學的聯系,他同時又是一個道學家,天與地,陰與陽,往復變化,本就是道家的范疇。
幸運地走到大夏國設在芝罘島的治療瘟疫的據點后,他發揮了他在數學、天文學上的特長,在大夏國第一次科舉中名列三甲,此后便一發不可收拾,實際上他若是在國內的話,很有可能與帝國有名的科學家李光宗、劉文獻等比肩,說不準現在已經成了某大學的校長,并榮登科學院終身院士。
但鬼使神差,他來到了歐洲,由于此時的歐洲幾乎所有的數學家、天文學家,毫無例外都出身神學院,或者本身是虔誠的基督教徒,作為大夏國駐歐洲使團的重要成員,他又不得不學習了拉丁文和天主教宗教教義,又對所謂的加爾文、路德宗教改革的來龍去脈做了詳細的了解。
以他的聰慧,參透這些內容實在太過容易,因為在他的身后還有一個擁有幾百年慧眼的人物,那人對于三大一神教為何誕生在黎凡特地區擁有獨特的見解。
雖然有些驚世駭俗,但最令他想不到的是,他竟然和瑞典前國王成了婚!
“神父”
正想著,一個聽起來中氣十足,實則有些漂浮的聲音在黑洞洞的小窗口附近響起來了,那人說的是立陶宛語,作為在明斯克待了接近十年的戈仲文來說,他來到歐洲后除了繼續鉆研神學、數學、天文學,剩下來的時間都花在研究語言上了。
他既然能將東正教教義梳理成看起來十分妥帖的內容,自然對語言也有一番自己獨有的體會。
最核心的是,他非常善于總結,無論是在神學上,還是在數學上,抑或在語言學上。
立陶宛語是一種口語,眼下并未形成文字,在立陶宛,拉丁語是官方語言,上層人士都講拉丁語,立陶宛語只是在私下說說,或者在普通百姓那里流傳。
但此人說的立陶宛語與戈仲文平常在鄉間聽到的完全不同,他的聲調平穩、優雅,渾不似尋常鄉間老農那急切的模樣。
戈仲文立即意識到此人可能是一個貴族,或者是他認識的人,他不想讓自己意識到他是誰,故此采用了此時在立陶宛尋常百姓說的語言。
“請原諒我的啰嗦,我想說一個故事,故事是我聽來的,不過聽到后也有些困惑,故此想請萬能的神父為我解惑”
“說吧”
“從前有一個領主,是一個中等城堡的領主,城堡周圍有一萬畝土地,土地上有為他耕作的一千戶農戶,還有一百戶為他牧豬、牧馬、牧牛牧羊的牧戶,城堡里還有一百戶專門為他打造各種器具的匠戶”
“他手下有一百個注冊的騎士,占去了大約一半的土地以及土地上的人口,剩下的土地和戶口都有他直接管轄”
“領主有三個兒子,有一天領主感到離上帝召喚的日子愈發臨近,便將三個兒子招到身邊,按照本地的傳統,只有長子可以繼承剩余的五千畝土地以及土地上的人口,次子可以繼承他在公國的官職,幼子可以繼承他的商業”
“如果他只有一個兒子,一切都好說,這個兒子既能繼承他的土地和人口,還能繼承他在公國的官職以及遍布公國的商業網絡,但現在只能分開了,但這一次領主似乎沒有按照這個傳統分配財富的意思……”
“財富?你將公國的官職當成財富?”
“咳咳,尊敬的神父,是我表述不周,在大公國,中等城堡的領主在省城是天然的議員,有的甚至可以在省城擔任市政官,神父,這些官職都是有可觀的薪水的,并擁有相當的地位”
“好吧,繼續說”
大黑屋子的戈仲文撇撇嘴,有些不以為然,這些所謂的官職他自然了解,那是用來向商人們、作坊主們納賄的極佳借口,商人們、作坊主們需要官府出臺什么政策,也會通過議員們提出,這也需要出一大筆錢才行。
“領主罕見地讓三個兒子自由挑選他的遺產,如果理由充分,他會打破傳統去滿足他”
“等等”,戈仲文似乎意識到了什么,“你這個故事中的背景是什么?領主如此做,肯定有不同尋常的大事發生,否則是不會打破傳統改變選擇的”
“上帝啊,尊敬的神父,都說您是全歐洲最聰慧的神父,您全看出來了,是的,領主如此做是有原因的”
“大公國面臨著幾百年來偌大的危機,周圍既有強大的陸地國度興起,又有強大的海上力量興起,就算是同盟國度,兩者之間也是貌合神離,在這種情況下選擇什么關乎未來的發展甚至是生存”
“大兒子選擇了土地,他是這樣想的,首先,這樣的選擇本來就是遵照傳統的,何況,有了土地,就不愁有人耕種,有了土地就有了糧食,有了糧食就能通過賑濟災民獲得更多的人口,還能從中抽調護衛,您是知道的,在亂世,有人數眾多的護衛該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而就算你在官府里擔任高管,并獲得了許多錢財也守不住,商人更是如此,雖然也可以用錢雇傭護衛,但由于要考慮成本,這護衛就不可能雇傭太多”
“而在農莊就不同,一旦有大事發生,除了護衛,還可以將農夫、牧人、匠人全部組織起來”
“次子一反常態沒有選擇官職,而是選擇了商業,領主很奇怪,因為這個兒子長到一定年歲后就是按照議員和稅務官來培養的,怎么會選擇這個?次子說,眼下時局不明,大公國危在旦夕,誰也不知道這塊土地將來會歸誰,而自家的商業網絡遍布整個歐洲,由于與主要的銀行有聯絡,這里不行,還可以將重心轉到其它地方,狡兔三窟,祖先就是這樣布局的,總有適合后代生存發展的地方”
“領主未置可否,兩個兒子說的都有道理,由于這兩個兒子已經選擇了土地和商業,那這第三子就只能選擇官職了,沒想到那老三說出來一番話讓領主又改變了想法”
“哦?”
戈仲文從躺椅上坐了起來,他已經知道此人是誰了,雖然他從未見過他說立陶宛語,但這種聲調、這種語速他還是熟悉的,何況,此人說話的習慣,無論用那種語言,都會在結束的時候帶著一絲嘆息。
“老三說,他不會選擇任何一種,領主問他問什么,他說,我還年輕,雖然從小按照經商人才來培養,但在商業上并沒有天賦,不過在跟著家里經商的管家走南闖北后者內心倒是有了一些領悟”
“他要去荷蘭留學,他說眼下的荷蘭是整個歐洲最干凈、最漂亮、最通暢的國度,特別是尼德蘭一帶,任何兩個稍大一些的城市之間都有水路相連,這些水路有的是天生的,有的是荷蘭人挖掘的運河,任何一地都能坐船抵達,這一點是在歐洲其它地方不能見到的”
“在時下的歐洲,除了幾個重點城市,交通簡直是一團糟,而荷蘭人做到了,由于他們做到了四通八達,他們的商業也最為發達,眼下的阿姆斯特丹銀行隱隱已經是歐洲最便捷的銀行,他們的作坊水平也位居歐洲之冠,出產的物品暢銷整個歐洲,發達的商業催生了偉大的造船業和海上運輸業,他們的大學不像其它地方,神學占據半壁江山,而只是作為一門課程而已”
“領主聽了這話便問道,就算你成功上了荷蘭的大學,那你準備學什么課程,學成之后準備干什么?老三答道,在歐洲離開神學寸步難行,故此,神學必須學,之后就是數學,天文學,這兩者是航海、軍事的必備學科,我打算學成之后,先到海船上實習一段時間,在那段時間就里既可以作為牧師,還可以作為觀測航向、天象的二副,也可以最為熟練的炮手”
“那你準備在海上做多長時間?”
“五年,頭兩年,我會到地中海的商船上活動,那里航程較短,一年之中可以多次遠航,完全可以收獲大量的經驗,后三年或去亞洲航線,或去美洲航線,都行,我的夢想是成為了一個新大陸的領主,不是一個城堡的領主,而是一大塊土地的領主,大哥、二哥你們不要嘲笑我,在立陶宛、拉脫維亞已經有不少人在非洲實現了這個夢想”
說到這里時懺悔者停頓了許久,戈仲文此時完全明白了,他也停頓了半晌才說道:“領主無法選擇是吧……”
“不,領主最后做出了一個驚人的決定,他將自己土地上新招來的流民大約一千人全部給了老三,還將自己經商以來獲得財富的一半也給了他,同時利用自己的地位為他申請到了萊頓大學的學位,我聽到這個故事后有些疑惑,還請神父解惑”
戈仲文暗道:“這哪里是懺悔,分明是試探來了”
不過他還是說道:“親愛的信徒,你既然說這么一大通,雖然離真正的懺悔很遠,但既然找到了我就不能敷衍過去,在遙遠的東方有一句古老的諺語,那就是樹挪死人挪活,在那樣的大背景下,若還是按照慣常的法子分配財產,恐怕任何財產都保不住,老三說得對,但若我是領主,恐怕做的還徹底一些”
“神父的意思……”
“走吧,退一步海闊天空,為了避免誤會,可以留一個兒子在當地做官,注意,既然極有可能有偌大的勢力進來了,做官就要全力配合新勢力,剩下來的土地、人口都交給新勢力吧,既然領主在歐洲還有些勢力,就可以以此同新勢力談判,相信新勢力也不是不可以溝通的”
“無論在哪里,心中有上帝在哪里就能通往天堂”
“……,多謝神父,您一句話讓我茅塞頓開”
“去吧,越早越好,晚了怕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