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瑞什大帳。
羊羔肉、奶酪、葡萄酒流水一樣送上來,兔皮鼓、庫布孜、風笛、豎琴(古哈薩克四大樂器)徹夜響著,露出肚皮的女奴不停表演著舞蹈。
伊瑞什當中坐著,他的兩側坐著雅安和哈菲茲,阿爾根蘇丹哈馬德、克烈部比官阿拉爾、乃蠻部比官阿拉坦、汪古部比官優素福分列兩側。
若是放在以前,雅安雖貴為大汗親信,但在伊瑞什這樣的玉茲蘇丹大帳里也是沒有如此尊崇的地位的,哈菲茲就更不用說了。
但眼下哈薩克汗國的形勢比較微妙。
雖然十三歲的頭克被立為大汗,不過明眼人都知道大權是掌握在眼前這位眉清目秀,看似人畜無害的宮廷總管手里,雖然他手里只有不到一萬的近衛軍,不過他卻控制著大汗。
何況,雅安還是江格爾大汗的妹夫,是頭可汗的姑父,原本并沒有被江格爾大汗納入白骨頭序列,但在頭克上位后,他做出的第一件事便是讓自己的姑父雅安進入到白骨頭之列。
于是,雅安就有資格擔任一方總督,甚至升任蘇丹也有可能。
而那哈菲茲代表著整個七河流域的部落以及東方軍團,七河流域,在眼下是力汗國最好的牧場所在,在以前,東方軍團基本上都是大汗的長子掌管的。
哈薩克汗國的上層也承襲了以前喀喇汗國的一些規制,比如正式的大汗稱為阿斯蘭汗,意思是獅子汗,而大汗中意的繼承人則擔任副汗,也就是博格拉汗,又稱為公駝汗。
這樣的規制,在以前漠北的回鶻帝國時就施行了,最后影響到西域諸國,并一直沿襲到現在,連出身尼布楚的尼堪也未能免俗。
但眼下頭克繼承汗位后,并沒有像他父親一樣從自己的近親中挑選博格拉汗來擔任東方軍團的總督,而是讓中玉茲的蘇丹加杭伊爾擔任,但并沒有任命加杭伊爾為博格拉汗。
哈薩克汗國的博格拉汗空缺!
眼下,除了加杭伊爾、塔什干總督加藍托斯、伊瑞什,眼前這位宮廷總管雅安也大有可能成為博格拉汗!
推選博格拉汗,這才是伊瑞什、加杭伊爾先后發出白骨令的唯一原因,那什么“會聚一處,共商大事”純粹是胡扯。
按照汗國的規矩,博格拉汗本來是由大汗提名各蘇丹推舉完成的若是各蘇丹的票數相同,則由大汗一言而決這也是因為汗國內部部落眾多大汗的諸子成年后又分別代表著諸部勢力,若是單純由大汗直接任命勢必在有些部落產生不滿,算是一種古代部落“民主”。
在汗國的歷史上博格拉汗也不是沒有空缺過不過一般不會超過五年,因為那時無論是大汗本身,還是控制著大汗的人應該控制了整個汗國的局勢,若是在五年里里還掌控不了大局估計也多半被推翻了。
眼下與頭克關系最近的要算塔什干總督加藍托斯,他是頭克的堂叔,在血脈上最近,不過在頭克繼位大典上加藍托斯并沒有出現,這便犯了大忌他以麾下三萬烏茲別克步騎尋求獨立的跡象十分明顯,這在諸部中已經心照不宣了。
因為加藍托斯這三萬人由于要對付南面的布哈拉汗國、蒙兀兒汗國基本上沒有參與與準噶爾汗國的戰事,軍力保持的非常完備是眼下汗國軍力最強的勢力。
故此,當伊瑞什發出白骨令后根本沒有預料到加藍托斯的人會來這樣的人都是奔著大汗的位子去的對于區區博格拉汗又怎么會在乎?
加藍托斯也有他依仗的東西,那就是整個布哈拉汗國,自從他擔任塔什干總督后,與布哈拉汗國的王室已經深度聯姻,牢不可破了。
但即便如此,狂妄的加藍托斯還是派人來了。
今日的晚宴是第三日了,在雅安、哈菲茲兩人抵達的那天晚上伊瑞什便接到了加藍托斯的訊息,說他的人將會遲兩日抵達。
有了這個承諾,伊瑞什反而有些忐忑不安。
原因很簡單,加藍托斯是純正葉斯木汗一系,是最有資格接替博格拉汗的人選,手中的軍力最強,財富也位居諸部之冠,如果他不能擔任博格拉汗誰敢擔任?
故此,伊瑞什、加杭伊爾兩人先后發出白骨令不過是試探一下各方的反應罷了,當緊挨著塔什干的加杭伊爾得知自己的白骨令沒人理會后立即放低姿態,派自己的親信參加伊瑞什聚會,就是為了一旦受到加藍托斯的攻擊后自己不至于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
加藍托斯的人是今晚才到的,他也派出了他的大將,烏茲別克人哈達迪,一位年近三十歲的驍將,他掌管著加藍托斯三萬步騎中的五千重騎兵,一支全部由手藝嫻熟的布哈拉工匠打制的板鏈甲、彎刀、火槍武裝起來的強大武裝,與其他人一樣,哈達迪是加藍托斯的女婿。
參加伊瑞什的聚會,卻又故意延遲幾日抵達,這里面的意思就值得玩味了,故此,伊瑞什雖然將正式的會商延遲了兩日,不過卻將哈達迪的座位安排在最外圍。
哈達迪倒是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滿的意思,他一個人坐在末端,旁若無人般喝著葡萄酒,吃著羊羔肉。
哈達迪,據說是一個從希瓦汗國那里逃出來的騎兵,被加藍托斯收留后便一發不可收拾,與雅安一樣,先是作為塔什干總督府的使喚侍從,后來慢慢幫著加藍托斯打理內外事宜,后來還將女兒嫁給他,顯然這也不是一個簡單人物。
哈達迪今年才三十歲,身材高瘦,雖然都是出身宮廷,不過他與雅安卻不同,面上尋不到一絲八面玲瓏的神色,反倒是一幅悍將常有的凌厲之色溢于言表。
哈達迪除了會講突厥話,還能講時下在西域一帶漸漸流行起來的漢話,聽說是在希瓦汗國時學會的。
但哈達迪不是行商之人,在希瓦汗國時,先是汗國近衛軍騎兵,后來因為得罪了權貴,帶了少數人竄入周圍的大沙漠,做了幾年馬賊,希瓦汗國雖然在西域諸國國土最小,丁口最少,不過戰力卻異常強悍,他們除了依靠阿姆河綠洲的糧食,對布哈拉汗國的劫掠是他們的最重要的財源。
故此,一旦得罪了汗國權貴,他們想在沙漠里安安穩穩待下去亦不可得,最后走投無路之下只得流浪到哈薩克汗國,最終投入加藍托斯麾下。
這樣的背景,也是大夏國密探的上佳培養對象。
哈達迪,會是那傳說中的天狼嗎?
“諸位”
時下,已到晚上十點左右,連續大吃大喝三日后,縱使伊瑞什城府深沉也有些坐不住了。
說話的是中玉茲克烈部的比官阿拉爾,他的聲音低沉悅耳,這個聲音一響起,音樂、舞蹈都停住了,除了哈達迪還在那里吧嗒吧嗒吃著喝著,所有人都停下來了,包括最尊貴的宮廷總管雅安和阿爾根部蘇丹哈馬德。
看到哈達迪的模樣,阿拉爾的眉頭稍微皺了一下,不過還是繼續說道:“自從新汗上臺之后,我部蘇丹大人夙興夜寐,一直在為汗國的前途殫精竭慮,眼下,東邊的準噶爾乃汗國大仇,先汗也隕于其手,此仇不共戴天,幸虧其繼任汗位的僧格威望不高,依舊在整合內部,否則在先汗歸天之時,他們多半又要開啟戰端了”
“北面的索倫人勢力最雄,非我國能獨立抗衡,眼下大汗尚幼,我等托密子孫自然要為主分憂,一面面對大仇,一面挨著強敵,汗國該如何處之?諸位都是各部德高望重之人,望不吝賜教!”
這個場合下,誰也不會當出頭鳥,阿拉爾此話一出,場中除了哈達迪那依舊旁若無人的吧嗒聲,便沒有其它的聲音了,伊瑞什見狀,便用眼睛示意乃蠻部的阿拉坦。
“咳咳…”
沒想到此時那哈達迪放下了刀叉,用葡萄酒漱了漱口,又從懷里掏出一塊白棉布手帕擦了擦手,然后在阿拉坦開口之前先出聲了。
“賜教個屁,不就是推選博格拉汗嘛,蘇丹大人何不明言?我家總督讓我前來,事前有話,若是要推選博格拉汗,他推選加杭伊爾!”
“啊?!”
此話一出,所有的人都深感意外。
若是他推選自己也就罷了,沒想到卻將加杭伊爾推了出來!
加杭伊爾汗的代表哈菲茲也沒有預料到會有這么一出,之前他離開奇姆肯特時,加杭伊爾對他說過:“以加藍托斯的為人,多半會事先置身事外,然后坐觀大玉茲、中玉茲混戰,自己最后再出馬,以坐收漁翁之利,他是先汗至親,最有資格擔任博格拉汗,若是手里有白骨令或托密令,早就發出來了,還能等到今日?”
“故此,他多半不會參加伊瑞什的聚會,就算參加了,也最多隨便派一個人應應景兒”
“他得代表若是推選他自己,你就大力支持伊瑞什,與伊瑞什等人一起孤立他,這樣一來就在汗國內部形成抗衡加藍托斯的同盟,那時,就算加藍托斯惱羞成怒,我等身后還有強大的同盟軍”
不過眼下的形勢與加杭伊爾預判的完全不同,哈菲茲也是瞠目結舌,半晌才說道:“多謝蘇丹大人”
他嘴里這“蘇丹大人”自然是南方軍團總督、塔什干蘇丹加藍托斯了。
一時,大帳里的氣氛陡然緊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