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有田領著王松進了院子。
“哎呀呀”,一進院子,王松不禁叫了起來,“鄉長,你等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如何能住在這樣的地方,您說,看中了什么地方,就算是本人現在住的地方都行,只要是在這堡子里,不就是一句話的事嘛”
“是嗎?”,孫有田斜著眼睛瞅著他,這讓一向跋扈的王松心里頭著實有些惱火,最終他還是認為人家孫傳庫是當今皇帝的遠房叔叔,還是比自己這個王樸的堂弟管用得多,這樣的事情他倒是見多了,他王家以前在代縣還是相當可以的,可惜一朝天子一朝臣,眼下明顯是孫家更受待見。
這時,院子里陽明堡鄉署尚在的人都出來了,除了孫有田,嗇夫孫德銘等五六人都在,他們見了王松時面上都帶著莫名的味道,讓王松很是有些不滿。
“王百戶,找我等作甚?”,最后還是孫有田開口說話打破了沉默。
“鄉長,聽說新朝廷對仆役之事有新的規制,于是小的就想過來探聽一下,若是合適的話,今日能否將這契約重新辦了?”
孫有田尚未回話,他又叫道:“哎呀,你等好歹都是朝廷委派的官員,豈能沒有仆役使喚,今日個我將我府里最得意的兩人帶過來了,鄉長若是瞧得上的,便放在這院子里,為你等端茶倒水,伺候穿衣疊被都使得”
孫有田望向那兩個,只見那少年約莫十三四歲,倒是長得面紅齒白、眉清目秀,一般人不明就里的話,將他當做女子也是有的,而那女孩只怕年紀更幼,也是裊裊婷婷的,如此年紀,眉目間竟然有了一股風流味道。
王松見孫有田不停地盯著這兩人看,心想,“凡是男人,沒有不好這口的,這些人看來都是些老卒出身,若是放到以前,在大明,誰瞧得上?偏生在這大夏便嘚瑟起來了,也罷,等他收了這兩人,一切都好說了,沒準田地也會少收一些”
果然,只見那孫有田將視線從這兩人身上移開后,他竟然說道:“也罷,你既然要辦理雇傭契約,不妨將你府里需要辦理的小廝、丫環一并叫來,將彼等的家長都叫來,辦理契約,都要簽字畫押的”
王松心頭大喜,“這廝還是裝的,這明顯是還要挑選使喚人等了,算了,縣官不如現管,干脆將彼等一起叫來,若是此人瞧得上,他要多少是多少,自己手里頭有的是錢,今后在花錢置辦就是了”
不多時,王松將府里剩余的四個丫環、四個小廝都叫來了,孫有田一瞅,果然都是面容姣好之輩,而彼等之父母一個個灰頭土臉的、神情緊張地瞧著鄉署的人和王松。
其中一人正是李二愣,他的一個妹妹正在其中。
“辦公!”
隨著孫有田一聲大喝,鄉署里的人從里間抬出來一張長條桌子,桌子上堆著一些紙卷。
“沒想到竟然如此順利”,王松的嘴角不禁露出了一絲笑容,頓時又想到,“古往今來,這天下,凡是當官的,就沒有不貪的,有了這些小廝、丫頭,我再奉上一些銀兩,此人雖是一個瘸子,不過姓孫,多半與大夏的國姓有些關連,何況他手下那嗇夫叫孫德銘,肯定是與皇帝有關之人,咱又送人,又送銀錢,今后……”
“王松!”
一聲大吼讓王松這正遐想著的心思一下回到了現實,等他回過神來時,只見孫有田已經端坐在那張長條椅子的中間,左右還坐著兩人,左邊那人正是孫德銘,而右邊那人明顯也是一位老卒。
只見孫德銘站了起來,手里還拿著一張紙。
“王松,四十歲,代縣人。二十歲那年襲了陽明堡百戶之職,二十年來,先后侵奪堡里百姓上到副百戶、下到普通軍戶、民戶田地五千多畝!”
王松一聽,臉馬上白了,他趕緊撲通一聲跪下了,“鄉長,冤枉啊,那些田地都是那些人借了本人的錢,無力償還,自愿以田地償還,并與在下在縣里小吏那里辦了買賣文書的啊”
孫德銘沒有理他,繼續說道:“陽明堡自前朝洪武年間設置,迄今近三百年,已經由當初的一百戶增加到如今的近六百戶,田地,也有當初的兩萬畝增加到四萬畝,拋開拋荒的一萬畝,在冊的有三萬畝,其中上等的水澆地只有六千余畝,王松,這六千畝是否都在你的名下?”
王松面色大變,這下他終于明白了,這些人一開始只找孫傳庫,這幾日也不搭理他,盡找那些窮戶嘮叨,原來是在收集自己的“罪證”啊,不過自己這些田地可不是自己一個人掙下的,其中還有自己的祖父、父親的功勞啊。
何況,這些田地都是在縣里有正式文書的,以前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如今誰料理的清楚?
“非但如此,這二十年,凡是被你瞧上的貧苦人家兒女,都被你以看病、借錢、幫忙擺平官司為借口,巧立名目,無一不被你逼得家破人亡,最終只得將兒女送到你府里”
“這二十年,先后有三十名不足十三歲的男女孩童被你搜羅到府里,其中被你或者你的夫人、小妾欺辱致死的有二十人,如今只剩下這十人,可是事實?!”
聽到這里,王松突然心一橫,他將頭抬了起來,又恢復到以前的狠厲模樣,眼神掃過一遍后,那些小廝、丫環以及他們的父母、兄弟都嚇得瑟瑟發抖,除了那李二愣,倒是一反常態地與他對視著。
他狠狠瞪了李二愣一眼,接著冷哼一聲,“這樣的事情,在整個代縣都是尋常事,上到縣令、縣丞、主簿、典史,振武衛的指揮使、同知、僉事,下到與彼等有勾連的大小千戶、百戶、鄉紳,沒有一千也有幾百,像我這樣的還是小的”
“何況,大凡辦案,莫不在縣衙,你等……”
“哈哈哈”,孫有田不禁仰天大笑,他突然指著一個小廝說道:“此人叫李二,幾年前才十歲,你瞧上了他姐姐,姐弟倆都長得不錯,你趁著他母親生病的時候,借給他二兩銀子看病,當時辦理契約時,欺負他們不識字,將利息由月息改成日息,結果到了還錢的時候,本息由三兩一下變成三十兩”
“這李二家去縣城告狀,可你有契書在手,你父親又是振武衛的世襲千戶,與縣令交好,自然告不贏,不僅如此,李二父親還得了一個‘誣告’的罪名被關入大牢”
“李二家無奈,只得將家里的十畝上好的水澆地全部給了你,不過你并沒有罷手的意思,在你的淫威下,李家只得將李二的姐姐送到你附上,可惜,就在去年,他姐姐就被你家夫人折磨致死,在此之前,奄奄一息的她被送回她家,李二家無錢治病,只得又將李二送到你附上供你淫辱,你說,這是不是屬實?”
“哈哈哈”,王松也是仰天大笑,“嗇夫,嗇夫大人,你可知此地是甚地方?”
孫德銘不明其意,“甚地方?”
王松冷笑道:“這是雁門關!歷來是兵家必爭之地,歷來是民風剽悍之地,刁民層出不窮,這些泥腿子都是誣告!誣告!你想啊,若是我要趕盡殺絕,能有彼等的活路?還能在堡子里安安穩穩住下去?!”
“何況”,到了這個地步,王松豁出去了,他決定將孫傳庫也拉上,“那孫傳庫,本來是本堡的一個潑皮無賴,這幾年,為何大富大貴起來,難道都是靠自己得來的?哈哈哈,誰瞧得上他?!”
“以前孫傳庭高中進士后,這家勢自然在本堡最大,這孫傳庫是他的遠房親戚,不過并不是嫡脈,也并沒有人搭理他,何也?并非孫傳庭實力不夠大,而是親疏有別”
“只有到了大夏國崛起北境,且孫傳廊……咳咳,延熹郡王回過陽明堡一次后,這孫傳庫才嘚瑟起來,那時,大夏國還在北境,并沒有了入關奪取天下的跡象,不過那時太原府的幾大家豪商早已經同大夏國建立起大好的關系,到那時,這些商戶才開始關注到孫傳庫”
“孫傳庫雖然是孫傳廊一脈,不過依舊是庶支,饒是如此,山西的商戶依舊將他當做重要人物來對待,哈哈哈,鄉長,鄉長大人,你可知道這孫傳庫為何能在區區五年里從一文不名到腰纏萬貫,名下甚至有高達萬畝的田地?”
孫有田冷笑道:“還不是你等這些趨炎附勢之輩送的”
“哼!”,王松也是冷哼一聲,“整個陽明堡一共才三萬畝田地,就算他孫傳庫是皇帝陛下的親戚,可那時尚在關外,關內仍是大明的天下,像陽明堡這樣的地方,莫說孫傳庫了,就算孫傳庭在此,也不可能在短短五年里弄下一萬畝田地!”
這下連孫有田也有些沉吟不定了,眼前這人明顯是將孫傳庫一起拉上,自己若只是辦理此人,而不理會孫傳庫,不用說這堡子里的人也是不服的。
“鄉長!”
門外突然傳來一聲大喊,孫有田一聽,面上不禁露出了一絲為難。
那正是孫傳庫的聲音。
孫傳庫,與孫傳廊是一個曾祖父,與當今皇帝確實是一家啊!
“嘎吱”,前院陳舊的院門被推開了,只見孫傳庫上身赤裸著,背著雙手,還背著一捆藤條,后面則是一位年紀輕輕的大夏國七品文官。
孫有田、孫德銘兩人一見那文官,趕緊彎腰施禮。
“陽明堡鄉署鄉長孫有田、嗇夫孫德銘拜見縣尊”
原來這位七品文官正是上任不久的代縣知縣,最近一屆大夏國開科取士名列前一百、原來的山西漢人移民后代,幾年才二十五歲的令狐有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