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恭斜靠在梨樹城南城墻上,對著一里之外的尼堪大營發呆。
此時已經是半夜時分,不過今日月色很好,尼堪大營的面目依稀瞧得見。他是當夜的守城千總,不過自從尼堪率領大軍南下圍住梨樹城之后,根本沒有攻城的打算,倒是讓梨樹城的五千鑲紅旗漢軍松了一口氣——千總以上的將領可是得知了貓耳山城堡的下場了。
堂堂一個多羅貝勒、一個多羅貝子被燒死在城堡里,想想都令人不寒而栗。
李思恭也是這么想的。
他是以前的遼東總兵李成梁的孫子,當然了,并不是嫡支,嫡支的在老奴攻入遼東時不是全家殉國,便是主動投靠了,大多默默無聞。
在遼東淪陷后,李思恭只是一個不到十歲的娃娃,正好在舅舅家躲過了一劫,他的一家倒是“滿門忠烈”,全部力戰殉國,像這樣的家族,在努爾哈赤看來肯定是要全族殺絕的,最后看在李成梁的面子上李思恭僥幸躲過一劫。
皇太極上位后,大力籠絡李成梁后人,便又將李思恭找了出來,此時的他已經是岳讬長子羅洛渾旗下的一個包衣奴才,在皇太極的介入下,岳讬讓他抬了旗,成了鑲紅旗漢軍旗的旗丁,仗著祖先的余威,這幾年沒有什么戰功還成了鑲紅旗的千總。
這也算是在滿清八旗序列里為數不多的幾個例外,也飽含了努爾哈赤、皇太極兩代人對李成梁復雜的感情和用意。
李思恭今年三十一歲,雖然滿清軍法森嚴,不過在晚上像他這樣的千總也是不需要親自值守的,在城門樓里歇息即可。
在以前,李思恭是作為李氏家族的讀書人來培養的,他六歲便開始發蒙,一直讀到十歲遭逢遼東兵變。
家破人亡后,李思恭先后做過旗人的小廝、農戶,直到被皇太極啟用。
作為李家后人,以前不用說是過著紙醉金迷、烈火烹油的富貴日子的,偌大的家族旦夕傾倒后,長達十年的小廝、農奴生涯倒是讓李思恭嘗遍了人生冷暖,體會到了冰火兩重天。
像他這樣的人正是大夏帝國按察司最為關注的人,而不是像安巴手里那里盒子上所列的那些八旗的大人物,那些人一個個都有了滿清的爵位,手底下有大量的田畝和奴戶,豈舍得輕易改弦易轍?
李思恭,正是按察司在遼東發展的“內線”之一,也是真正名單上的人,也就是安巴看過之后全憑記憶寫下來的人物之一。
當然了,作為鑲紅旗的旗丁,還是千總,李思恭的麾下也是有半個牛錄的“前程”,不過這一切在李思恭看來都是過眼云煙。
他自忖資質平庸,想要在滿清的戰功序列里分下一杯羹,那可是需要豁出命來才行,而這一點他認為自己完全做不到,何況,自己一家兩百多口都死在建州人手里,讓他這樣讀過書后來加入漢軍旗的人根本沒有奮力殺敵以“搏個功名”的心思。
目前這個職位,對他來說也就是“聊以糊口”罷了。
故此,當大夏國的按察司找上他時,他稍微考慮了一下便答應了。
其實這也是夏清兩國的態勢使然,若是大明找上他,他打死也不會干。
“你們先下去吧,我想一個人待一會”
李思恭站在城門樓上,屏退了左右的親兵,親兵們也沒有說什么,自己這位主子到底是讀書人出身,時常有“憑欄遠眺、悲天憫人”的“臭毛病”。
等親兵走遠了,整座城門樓只剩下他一個人時,他先是向四周看了看,接著從身上掏出了一物,然后扔了下去。
城下,似乎也有一個人正伏在暗處,見到上面有東西扔下來,摸索一會兒拾到后便消失在黑夜里。
尼堪大營。
此時已經是拂曉時分,尼堪接到了按察司送過來的密信。
信上只有短短的一句話。
“地道,城東,三日”
尼堪見到后一雙眉毛也擰了起來,此時,朱克圖、查克丹兩人尚沒有離開自己的大帳。
當他將情況向眾人一說,包括查克丹在內的人都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城東?”
查克丹首先說話了,城東正是自己的大營,難道敵人想要將地道挖到自己大營下面?還已經挖了三日?
尼堪將目光投向王文慧。
王文慧見狀便施了一禮,“陛下,此人的身份我等周密調查過,有七成的把握是可信的,以職部陋見,像挖地道破敵這樣的事情,敵人能想到,也會猜到我等也能想到,如今大汗的大纛在南大營,就算我等會想到,肯定也是在第一時間想到南大營,也會將注意力放在南大營”
“于是,東西兩座大營便成了彼等真正的目標,這次南下,我等只有朱克圖將軍的一個軍團,大汗的步軍大營固然重要,不過若是消滅了東西兩個騎兵大營的任何一個,在彼等看來,其勝算將會大大提高”
“梨樹城的東邊、西邊都靠著河水,底下水位比南大營都高一些,一丈半都可見大量的積水,嗯,一丈半便是十三尺左右,敵人若是要挖掘地道,便只能在十三尺以上下功夫,如今天氣雖然不如隆冬,不過地下一丈以下依舊凍得結實,打水井自然使得,不過想要開挖地道難度實在太大”
“這樣看來,彼等就算要開挖也在地面以下不遠的地方,若是講究速度的話,三尺左右將最省時省力,職部親自勘察過,那里的土壤最好挖”
“直接說出你的破解法子”
尼堪此時心里已經有了應對的法子,不過王文慧既然說的如此清楚,肯定也有自己的想法。
“陛下,以往破解地掘之術,無非是灌水、灌毒煙、反向挖掘,可惜東大營離梨樹城有近八百米,寬度也在一里以上,無論哪個法子實在太費時費力,不過若是坐視敵人將地道挖到大營下面也不妥”
“故此”,王文慧頓了一下,其實他也有一些忐忑,以前他以不足十八歲的年紀便作為鎮守內官在通州管理大運河上的漕船,還是因為他對于數目字非常敏感,無論是工部的船坊,還是戶部的糧船,里面的人都糊弄不了他。
跟著尼堪之后,王文慧倒是將這個特長愈發發揮出來了,這也是他以文弱之身能凌駕于出自北山野人部落的噶里之上的原因。
“職部也是猜想,并沒有十足的把握”
“若是只有三尺的話,其實中途是不用做大量的支撐的,只有挖到了查克丹將軍大營的附近才會做一些支撐,如此的話,其必定承受不了大量的馬匹”
“若是那樣的話”,查克丹說話了,“豈非會損失一些馬匹?”
“也只能這樣了”,尼堪卻是一錘定音,“只要能試出來敵人地道的方向和數量,犧牲一些馬匹也值得,何況,還要趕在敵人騎兵大量出來之前將地道試出來,還必須抓緊時間!”
次日一早,滿清這邊居然停了下來,完全沒有繼續攻打尼堪大營的意思,尼堪見了卻是有些不安,他們能這么干,肯定是得到了某個消息。
地道快要挖到查克丹大營面前了!
不過查克丹也出來了!
不光是查克丹,朱克圖也出動了,兩人都只留三千騎鎮守大營,各自帶著六千騎沖向梨樹城!
與此同時,尼堪大營四周的青銅炮、短管炮都準備好了,一旦多爾袞、濟爾哈朗的騎兵沖出來便展開轟擊。
不過,讓尼堪欣慰的是,或許是敵人也沒料到這一日瀚海軍能率先沖出大營,等查克丹的騎兵在折損幾十騎試出了敵人的地道所在后便打道回府了。
敵人果然在查克丹的東大營附近挖掘了地道,也果不出王文慧所料,地道挖得很淺,一共挖了三條,分別通向查克丹大營的北、中、南三個方向!
在步軍大營的中央,尼堪舉著望遠鏡瞧過之后這內心不禁狂跳不止——那三條地道離查克丹的大營只有不到一百米了!還有一日便能抵達大營下面!
好險啊,他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出了一身冷汗。
幸虧自己發現得早,否則敵人在天黑之后必定能講地道挖到查克丹大營的下面,屆時,其必定在加強支撐的前提下將整座大營下面挖空,再過幾日其對面的岳讬大營里的騎兵突然發難,再拆掉支撐地道的木樁,在大營塌陷之下,驚慌失措的查克丹九千騎很難幸免!
但幸運之神終究是眷顧有準備的人的,若不是自己花費大力氣在遼東建設密探網,怎能提前發現敵人的陰謀?
見自己的“地道密謀”破產后,皇太極立即下達了繼續攻擊的命令。
這一日,或許是受到了密謀被識破的刺激,不僅是步軍,多爾袞、濟爾哈朗的騎兵分出來一部分加入到進攻的行列,而在他們的身后,皇太極的兩黃旗也出動了整整一萬人馬監視朱克圖、查克丹大營的動靜。
可惜他們最終失望而歸,在加農炮、短管炮、迅雷銃、燧發槍、震天雷密不透風的打擊下,他們除了留下一地的尸體之外沒有任何收獲。
皇太極大營。
愛新覺羅.皇太極,再一次罕見地暈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