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似火,傍晚,稍稍有些涼風。
金州城,矗立于遼東半島南端靠近渤海的地方,原本殘破不堪,不過自從三順王陸續來投之后,滿清丁口大增,戰力也大增,干脆讓懷順王耿仲明負責金州一帶的防御,孔有德負責蓋州海州一帶的防御。
具體來說,耿仲明的轄區包括金州城、旅順堡及其之間半島最狹窄的南關堡,扼控清國的南域。
而孔有德的轄區是海州、蓋州以及東部山區的岫巖堡。
原本金州北邊的復州也是耿仲明的轄區,不過在尚可喜投降大夏國后,皇太極痛定思痛,明面上依舊對孔有德、耿仲明二王優渥有加,不過卻將二王中間的復州、得利嬴城(瓦房店市)以及靠近了遼東東海岸的紅嘴堡、歸服堡等地一股腦劃給了很早就歸降滿清的鑲黃旗固山額真劉之源。
如此一來,就將孔、耿二人隔開了,同時對這兩人也是一個監視,除此之外,皇太極并不像明國一樣,還給鎮守大將委派什么監軍太監、兵備道什么的,孔耿二人也無法可說。
上次皇太極親自出關,在山東大運河一帶大掠而歸,并在天津擊敗尼堪后,擄掠回來大量的青壯男丁,回來后,除了分給滿洲八旗不少外,相當一部分都分給了漢軍八旗,其中鎮守一方的漢軍八旗固山額真更是收獲不少,這其中就包括二王。
俘虜的明軍士兵則直接并入了漢軍八旗。
目前,鑲黃旗劉之源手下的兵丁最多,達到一萬人。
孔有德次之,也有八千之多。
相反,鎮守清國南大門的耿仲明手下只有七千人,當然了,這也與他鎮守的地方相對狹小有關,
但是,耿仲明卻不是一個甘于久居人下之人,在復州還屬于孔有德掌管的時候,他就不顧舊情,大肆掠奪孔有德屬下的民戶,當然了,這到底是做給皇太極看以顯示二人并不和,還是耿仲明確實是這樣一個人呢,恐怕就說不清楚了。
不過,從以后耿仲明經常私自接納其它漢軍旗逃過來的民戶最終引咎自殺來看,恐怕屬于后者的成分還是多一些。
對于劉之源這樣的遼東老人,耿仲明肯定不敢像對待孔有德那樣,不過對于逃到他旗下的民戶他依舊來者不拒。
眼下,正值涼風習習之時,面向渤海的那一面城墻,年近四十、身材頎長挺拔的耿仲明正卓立于上面,不斷眺望著遠處的海面,此人長著一張馬臉,三縷長須,剽悍中帶著不經意的狡黠。
他的一左一右也站著兩人。
一人年約十八,面目間與耿仲明有些類似,正是他的長子耿繼茂,目前是滿清的三等子爵。
另一人年歲與耿仲明仿佛,身材中等、健碩,正是從小與耿仲明一起長大、一起挖礦的連得成,他最親近的大將,也是金州城三千勁旅的實際掌管者。
耿仲明今日有暇能與自己的長子、親信大將一起觀賞風景(雖然他們都是大老粗),并不是詩興大發,而正是為了“逃人一事”,眼下耿仲明的右眼皮不停地跳動,按照此時的迷信說法,那可是有“災”啊。
原本三人是在耿仲明的王府小酌商議的,最后由于實在太熱便將飯菜搬到了靠近渤海的城門樓來,此時,飯菜尚未過來,三人正好極目遠眺。
耿仲明以前在毛文龍手下時,除了驍勇無敵,更是毛文龍的大管家,協助他管轄整個東江鎮的賬目,可見此人并不是只有匹夫之勇,他不像孔有德,那人骨子里還是有些“忠勇”的。
否則也不會發生侵奪孔有德民戶、田地以及大肆接納逃戶一事。
耿仲明旗下,金州城這三千人可是他從山東帶過來的基本力量,說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也不為過,都是他領著的這個鑲黃旗固山額真的核心力量(每旗有兩個固山額真,也叫都統,下文仍叫固山額真),下面都有負責耕種的奴才農戶。
在金州以南那處最狹窄地方的南關堡的守將叫陳紹宗,也算是耿仲明的發小,那里有一千五百兵丁。
而最關鍵的地方、終年不凍的旅順灣旁邊的旅順堡(以前叫金州中左所,此時改稱旅順堡),卻只有一千五百兵丁,鎮守大將還是皇太極硬塞給他的原遼東將領石明雄、宋國輔,兩人都是梅勒額真,一人掌管旅順堡,一人掌管勉強稱得上是水師的水師營。
耿仲明發愁的正是這兩人就在不久前偷偷向鎮守復州的劉之源匯報了他私自接納逃人的事,他耿仲明是什么人,以前在毛文龍手下時,不但是賬房“掌柜”,還是最核心的幾個細作頭目之一,石明雄兩人的一舉一動如何逃得過他的眼睛。
不一會兒,飯菜上來了,三人進入城門樓,將靠著渤海的那面那面窗戶全部打開,一邊乘著涼風,一邊喝著上好的燒酒,期間穿插一些遼東的掌故逸聞,慢慢地耿仲明的神情也放松下來。
耿繼茂不禁說道:“父王,無事啦”
“哈哈哈”,耿仲明哈哈大笑,他先是向四周看了一下,眼下城門樓附近的值守士兵都被他們打發得遠遠的,十丈以內只有他們三人。
饒是如此,他還是向他二人招招手。
“得成、茂兒”,他的臉上露出了那慣常的狡黠,還帶著一絲笑意,兩人一見知曉大王已經完全想明白了,也是如釋重負。
“剛剛得到消息,索倫人正在東邊的長白山上大舉進攻,扼控鴨綠江要沖的通溝堡已經陷落了”
剛剛十八歲的耿繼茂哪里知曉通溝堡,不過連得成卻是老東江,鴨綠江沿岸幾百里的山川地形他了如指掌,就是他剛才發出了驚呼。
鴨綠江上,貓耳山、鎮江堡雖然重要,扼控一頭一尾,不過通溝堡卻是他的腰眼!
“放心吧”,耿仲明見連得成面上露出了憂色,便笑著安慰道,“通溝堡的重要性皇上不可能不知曉,肯定是要不惜一切代價奪回來的”
連得成似乎明白了什么,“大王的意思……”
耿仲明面上還是那種令人不可捉摸的狡黠的笑容,“呵呵,西遼河一戰之后,我大清國已經完全處于防御的姿態了,此時,國家內部可出不得半點岔子”
連得成點點頭,此時他完全明白了,在這樣的情形下,皇上是不會輕易以“私納逃人”的罪名懲辦他的,反而會繼續籠絡。
歷史上,也是在大清越過長江席卷全國、大局已定時才理會起底下一些個文武官員徇私枉法的事情。
“父王”,耿繼茂也有些明白了,不過他還是皺著眉頭,“旅順要地,讓那兩個賊子把守始終不太牢靠”
“哈哈哈”,耿仲明指著連得成說道:“得成,你給這個傻小子說說,本王為何要將如此要地扔給那兩人鎮守?”
連得成眼睛一亮,似乎現在才明白耿仲明的心思,他也笑著說道:“若是在下沒有猜錯的話,像旅順灣的地方,面對如此強悍的賊軍水師,硬守是守不住的,旅順堡離碼頭太近,賊軍的重型火炮就可以轟到”
“正好借刀殺人”
“可旅順堡丟了皇上還是會怪罪父王的呀”,耿繼茂還是不太明白。
“你個笨蛋”,耿仲明一個爆栗子敲了過去,“旅順灣是不可守之地,地方又促狹,也放不下太多的兵馬,加上賊軍水師強橫,陷落是遲早的事,不過南關城墻高達三丈,兩面都有火炮”
“金州城更是周長長達四里,前不久又好好修繕過,每面城墻還有大炮多門,加上得成手下的火槍兵、碗口銃、抬槍,三千勁旅,加上同樣數目的壯丁,幾乎是一個沒有漏洞的城池,那索倫蠻子人丁單薄,那國的大汗又不肯脅迫普通百姓前來蟻附攻城,城池周圍還有寬一丈,深一丈的護城河,就憑那蠻夷國度單薄的人丁想輕易拿下?我呸!”
耿繼茂點點頭,面上似乎也有所放松,不過他還是問道:“父王,如今這蠻賊步步緊逼,我大清還有……咳咳,我大清勝機幾何?”
“呵呵”,耿仲明一改一貫戲謔的面容,面上突然有些凝重,“不大”
耿繼茂又是一聲大驚,耿仲明也是回以一擊爆栗子,“一驚一乍的,成何體統!”
此時一陣涼風不斷吹進城門樓,三人都是大呼爽快,等涼風過了,耿仲明將兩人又招近了。
“聽說那尚可喜的下落了嘛?”
“略知一二,不是降了蠻賊嗎?”
“呵呵,他倒是好了,蠻賊竟然對他青眼有加,本王可是聽說了,尚可喜這廝如今獨自在南洋一帶霸占著一個大島,那處島嶼聽說比整個遼東都大,還可種植四季的水稻!”
耿繼茂繼續驚呼著,耿仲明一腳踹了過去,卻被他躲過了。
耿仲明無奈,便不理會他,繼續說道:“本王估摸著,就算大清國不敵蠻……咳咳,大夏國,那尼堪也不會對我等怎么樣,多半會像尚可喜那樣安排一處大島,為他開疆拓土”
“對了,最近還有一個傳說,你等可知曉,呵呵,諒你等也不知,那大夏國竟然找到了海外仙山!”
這時包括連得成在內也驚呼起來,耿仲明似乎早就預料到這一點,他不顧兩人驚訝的表情,自己斟滿一杯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