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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索倫群像之秋:雅丹與牧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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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天來了。

  尼布楚的秋天很短暫,從北邊高原下來的冷空氣呼嘯而過后,在短短十幾日之內便是一片草木枯黃、荒涼蕭索的景象,不多時第一場大雪便會在秋日里落下。

  不過此時卻是漠北“冶人”、“鍛奴”最好的日子。

  尼布楚一帶盛產銅鐵礦物,黑煤也不少,不過時下由于森林密布、人煙稀少,樹木似乎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林中之人依然用木材來冶煉礦物,燒制磚瓦陶器。

  時至今日,能熟練掌握冶煉之術的林中人無非是兩種。

  一是在元朝初年被忽必烈大量遷到遷到漠北漢人工匠的后代,二是原本在漠北便以“鍛奴”、“冶人”著稱的、操著突厥語的一些部族。

  時下已經是明末時分,幾百年的時間過去之后,原本的漢人工匠大多數不會講漢話,更不用說識漢字了,無不是操著一口流利的蒙古語或者林中最流行的女真語,不過他們的手藝還在,也傳給了子孫。

  不過這些人多半是茂明安蒙古大小臺吉以及喀爾喀三部諸多臺吉的私人工匠,由臺吉賜婚、賞賜牛羊馬匹、鹽巴、布匹,他們已經完全依附于蒙古貴族,祖先的榮光已經是一個模糊的記憶了。

  操著突厥語的部族大多數在貝加爾湖西邊一帶,最著名的便是漢代稱為堅昆、契骨,隋唐時稱為黠噶斯,后來稱為乞兒吉斯、柯爾克孜的部族。

  當下他們自稱為乞兒吉斯,除了飼養牛羊馬匹,他們還擅長冶煉、做車輪,算是林中少有的“善冶之族”。

  不過在貝加爾湖以東卻少有操著突厥語的部族,有的也不擅長冶煉之技,比如雅庫特人。

  但有一支是例外。

  在尼布楚大草原的西北方向,有一條河流蜿蜒越過叢林,形成了一道約莫百里長的河谷地帶,河流叫烏爾杜佳河,是尼布楚河的支流,有一個操著突厥語的部落駐扎在那里。

  貝加爾湖以西,最好的地帶自然是以色棱格河為中心的烏蘭烏德、以因果達河為中心的赤塔、以石勒喀河為中心的尼布楚一帶,接下來便是大湖周邊的河谷地帶,然后才是苔原、山地、沼澤地。

  這支操著突厥語的部落原本是大湖以東的乞兒吉斯一部,由于惡了部落大酋長便舉族東遷,此時上述三地的好地方已經被蒙古人、索倫人占據,大湖邊上這布滿了布里亞特蒙古人,這一支乞兒吉斯部落輾轉遷徙,最終在烏爾杜佳河流域落腳了。

  不過縱使像尼布楚這一帶的苦寒之地,也沒有一寸土地是多余的,這個部落能占據烏爾杜佳河河谷,自然少不了是以其它部落的覆滅作為代價的。

  閑話少說,該部落號稱安加拉部,自稱源于大湖西岸的安加拉河,部落里以操著突厥語的乞兒吉斯人為主,夾雜了少部分布里亞特人、索倫人,人數超過三百戶,在這茫茫密林里算是一個不小的部落。

  由于百里河谷的存在,安加拉部主要以養馬為主,牛羊、馴鹿、狗也有一些,加上“善冶”,部族里能出動三百持有馬刀的騎兵,在這叢林里算是一股不小的勢力了。

  烏爾杜佳河周邊的叢林里,散布者諸如北山野人、被驅逐的布里亞特人、雅庫特人大量小部落,都依托著小河或小湖生存,彼等若是聯合起來像安加拉部這樣的大部落也不是對手,可惜他們從來沒有聯合起來過,估計也從來沒有想聯合起來。

  于是像安加拉部這樣一個使馬的部落堂而皇之在叢林里扎下了根。

  上天對待安加拉部還是不錯的,烏爾杜佳河流域不禁有水源,還有鹽湖,林中之人,鐵器是一個莫大的助力,不過也不是必須的,但食鹽肯定是必須的。

  有鐵器,還有食鹽,一個部落完全可以獨立生存下去。

  秋天到后,烏爾杜佳河的上空被黑煙遮蔽了。

  一個少年正在一個窩棚里揮汗如雨。

  他叫雅丹,安加拉部阿合拉克齊,也就是索倫人口里的哈拉達(族長)烏熱斯的庶長子,安加拉部雖然只是一個三百余戶的部落,不過族長卻有三個妻妾,雅丹的母親是布里亞特人,他雖然是長子,不過在族里卻并沒有繼承權。

  不過他的心思也沒有放在這些方面,他倒是對乞兒吉斯人擅長的“冶煉”之術情有獨鐘,時下已經是部落里最有名的“冶匠”了。

  雅丹今年十七歲,長著一副高鼻深目的面孔,膚色卻是黃色的,眼下他正對著一塊鐵胚反復鍛打。

  不停鍛打、冶煉、淬火之后,一柄約莫三尺長的彎刀便差不多成型了,經過拋光、打磨之后在刀柄上纏上多層用樺樹皮搓成的繩索,一柄典型的乞兒吉斯彎刀便大功告成。

  雅丹拿著這柄彎刀走出窩棚,騎上一匹比尋常蒙古馬高一些的白馬,向窩棚附近的灌木叢奔去,他一路奔馳,一路揮刀砍向灌木叢,約莫過個小半個時辰他又回到了窩棚。

  他冷著臉、一臉沮喪地將那柄彎刀重新投入了冶爐。

  在窩棚的不遠處有一頂很大的帳篷,帳篷的東面矗立著一人,約莫四十上下,面容白皙、高鼻深目,嘴唇上焦黃的胡須末端微微上翹,此時正冷冷看著雅丹這一切。

  他便是安加拉部的哈拉達烏熱斯,他身邊還站著一人,他的嫡長子,不過眼下身量尚小,形容不足,倒是長著與他父親一模一樣的面孔。

  “父親,我要去修習騎射”

  那小子看著遠處,嘴角帶著一絲不屑,嘴里卻大聲說道。

  烏熱斯一聽也笑道:“真不愧是我的嫡長子,準了!”

  那小子騎上一匹小馬,圍著雅丹的窩棚轉了好幾圈,時不時向窩棚射出一箭,窩棚里的雅丹卻渾然不覺。

  幾百里之外的尼布楚大草原,最北端便是索倫烏扎部的駐地。

  靠近尼布楚河的地方有一處木屋,看樣子應該是中原的制式,木屋的上空也是黑煙密布。

  木屋里有十余位半大小子也在揮汗如雨,干著與雅丹一模一樣的活計。

  不過他們手中的鐵料明顯比雅丹的強上許多,冶煉、打制出來的三尺長、略帶弧形的騎刀、四尺長、筆直的橫刀質量明顯比雅丹手中的彎刀強。

  還有少許人正在角落里利用模具煉制鐵箭頭、鐵槍頭。

  一位少年正在四處穿梭,四處指點各人的技藝。

  牧仁,烏扎部自己的冶匠,當然了,三年前他還是一個普通的牧人,除了騎馬放羊什么也不會,力氣不如朱克圖,騎射也不如蘇哈,不過他卻是部落里少有的好木匠。

  索倫人就算是使馬的部落,到了草原上也住著希愣柱,一種圓錐形的窩棚,通體用木頭搭成,要搭建上好的希愣柱,非有上好的木匠活計不可,于是幾乎所有的索倫人都會一手木匠活計。

  牧仁便是其中最好的木匠之一,對于木匠活計也是樂此不疲。

  后來被尼堪瞧上了,跟著他修習三年的燒窯、冶煉、鍛打技藝后,尼堪已經可以放手讓他帶著十一個半大小子打制各類鐵器了。

  原本牧仁一家也是烏扎部少數幾個為哈拉達放牧的牧奴之一,自從被尼堪瞧上后放牧的活計便全部落到了朱克圖和蘇哈身上,不過朱克圖和蘇哈并沒有怨言。

  他兩人也跟著尼堪學過冶煉之技,半途便退出了,他們也知曉自己并不是那塊料,騎馬廝殺才是他們的本分。

  這日,牧仁正跟在尼堪身邊學習。

  他知道尼堪這十幾日都在反復燒制一種陶器,這日終于成功了!

  金黃的鐵水倒到那陶器里面,牧仁趕緊趕緊閃開了,前幾日在同樣的場景下,鐵水一倒入陶器便炸開了,飛濺的鐵水讓他至今心有余悸。

  不過這一次陶罐并沒有炸開,尼堪用鐵鉗將陶罐夾起來湊到另一處冶爐附近,那里正冶煉著回爐的舊鐵。

  兩種爐水很快融到了一起,尼堪用一根鐵棍攪拌著,不時往里面添加著牧仁不認識的東西。

  “成了!”

  等尼堪將攪拌后的鐵水浮渣舀起,又仔細查看顏色后突然叫了一聲。

  牧仁不明所以,不過當尼堪用這一次成型的鐵料打制成一塊鐵片時,他將鐵片遞給了牧仁,“你試試”

  牧仁用了掰了掰鐵片,鐵片略微彎曲了一下,松手時又恢復原狀。

  “不要松手,一直這樣掰下去”,尼堪吩咐道。

  牧仁只得從命,這半年,尼堪一直在搗鼓這小鐵片,每次制成以后便讓他掰著,有些鐵片掰幾下就折了,有的即使不折也回復不到原狀,這一次他連續掰了幾十下還沒折,還都能回復到原狀,應該可以了。

  他趕緊向尼堪復命,不過尼堪卻說:“一直掰下去,直到掰折為止”

  這可苦了牧仁,這一日他都是在掰扯那小鐵片中度過的。

  等到晚飯時間他跑到尼堪那里匯報掰扯的此數,尼堪聽完之后一把拍在他的肩上,用力之大幾乎使他打了一個趔趄。

  “你說的是真的?”

  “千真萬確”

  “成了,這次終于成了!”

  牧仁覺得有些奇怪,以前用冶煉出的上好鐵料,打制出騎刀、橫刀時尼堪也沒有這么興奮,區區一個小鐵片竟能讓他興奮至此?

  更加奇怪的時,他見到尼堪的眼角隱隱有些濕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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