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南之前用輝煌劍撕破灰之壁的瞬間。
充填了理解要素的神圣領域便自行運轉,分析出了灰教授事先在自己身上加持的諸多增益法術;并以嚴格要素使其全部崩解……
在那之后,安南立刻開始假意蓄力。灰教授沒有光輝要素的適應性,他的感知無法透過那種質量的光輝,看到里面安南在做什么。
也就更不可能察覺到,安南左手實際上握住了瓦托雷之禮祭、悄無聲息的激活了它。
——與此同時,灰教授誤以為安南的要素之力可以直接削減灰之壁的能量,那么他就一定會原地全力防守。
這個時候,他是沒有時間繼續給自己重新加持狀態的……比如說先知學派最經典、也是最好用的法術,“預兆”系列法術。
安南自己也掌握了“死亡預兆:緊急傳送”的法術。
這種“預兆”系列的法術可以提前設置,在滿足某些特定條件的時候自行觸發,釋放某個法術或者使用某個物品——比如說傳送、治療、減傷、免疫等等。
通過多重疊加,甚至能形成一套編程邏輯。其中最通用的就是應急傳送和應急隱身——在被他人瞄準的時候隱身,以及攻擊即將命中的前一刻傳送離開。
而偶像學派又稱buff機學派,存在全巫師職業中最好用的加持法術。
其中有神圣姿態這種只需要一次施法,就能在短時間內給自己拉滿全抗性的法術;也有彼遙遠之地這種將距離無限拉遠,來實現推遲攻擊命中的法術;以及鏡像姿態這種將自己和鏡像對調位置,讓自己虛幻的鏡像吃掉技能效果、自己再轉換回來,以此實現一次免傷的能力;同時還有泡影姿態這種能夠將自身遭受的所有負面效果凈化掉的絕對驅散能力……
再結合先知學派的觸發術和預兆術,以及灰教授掌握的“灰之要素”、和他能夠從過去無限復活的能力……
灰教授在這個時代,近乎是無敵的。
攻擊能力姑且不提——單論保命能力,哪怕是真正的神,也不一定能殺得掉他。
至少腐夫肯定是殺不掉他的。
而且,腐夫可能還真打不過灰教授……
但是這種預警類法術和抗性法術雖然強大,但在要素之力的攻擊面前毫無意義。
要素之力作為更上位的能力,有著更高的優先度,能夠穿透法術形成的抗性——就如同灰之領域也能無視玩家們的咒縛和狀態直接將他們秒殺一樣。
既然如此,灰教授就會暫時放棄給自己貼buff、而是決定全力抗下安南的下一擊。
——可是,要素之力不是萬能的。
要素之力只是優先度高,在兩者發生沖突的情況下優先適用要素之力的描述。但要素之力在精細操作和便利性上,必然是不如法術全面的。
這就像是一個著名的段子:最弱的抗性是無法被戰斗破壞,而最強的突破抗性的手段正是戰斗破壞。
如果安南不事先突破一次灰之壁,解除掉灰教授身上的buff,那么律令:溶解這種法術,就會被灰教授身上纏繞的諸多法術直接規避或是無效掉。
但正是他事先埋下的伏筆——讓他這是一擊,就順利完成了溶解!
安南的耳邊,響起了薩爾瓦托雷的聲音:
“這個敕令法術本身不具有傷害、不對軀體也不對靈魂產生作用,所以可以繞過許多防護法術——比如說防護即死、靈魂壁障等等。”
也正因如此,它不被視為攻擊、因此就不會觸發灰之壁的防御反應。
“這是一個相當偏門而高端的黃金階法術,它的傷害來自于人格。這個法術一旦命中,就可以將你的三觀無視防御的暫時打入到對方的人格中。”
只要安南和對方的三觀差距足夠大——那么在安南的三觀侵入之下,對方的靈魂就會本能的判斷他本身的人格才是“異物”、而排斥掉與之沖突的部分。
也就是他原本的人格,
“等到這個法術效果結束之后,對方的人格就會變得千瘡百孔。那么這個人格本身,就會直接被你溶解。”
因此,就算灰教授的本體遠在過去,也會被安南的這一擊精神污染,“順著網線”打過去。
因為這個法術造成的傷害,并非是安南給予的、而是來自于灰教授自己的靈魂,因此灰之要素也不會將其儲存為“回憶”。
如果灰教授的灰之要素全部都在體內,他倒是可以在第一時間,將還沒來得及被感染的自己瞬間灰化、殺死。但他的灰之要素不僅全部都用于構筑灰之壁了,而且他還為防下了這一擊而感到放松和慶幸、并開始思考接下來如何對安南發起攻勢。
他就毫無防備的吃滿了一整道律令:溶解。
灰教授的內心,突然產生了強烈的自我厭惡感。
并非只是精神污染……硬要說的話,更像是被“友情破顏拳”或者什么嘴遁命中,開始真正的反思自己所做的事了。
在此之前,他從未想過自己是錯的。這不是傲慢或是自信,而是他無法接受、更不可能認同“自己是錯誤的”這種可能。
他如同一只刺猬、抱住自己縮成一團,將鋒利的尖刺對準外界。雖然在姿態上看似充滿攻擊欲,但他的本質實際上卻是保守、懦弱而膽怯的。
因為他的人格原本就不完善。
安南之前評價他為“巨嬰”,其實某種意義上是對的。
倒不是因為他的自我看起來像是個巨嬰……而是因為,他的人格原本就不健全。就像是沒有接觸過社會的幼童一般,對世界的理解相當片面、幼稚而激進。
但如果說,幼童是因為經驗欠缺……那么灰教授就是先天不足。
他原本就是被切分出去的人格,是被拋棄不要的部分。他那不接受一切意見的自我保護,正是因為自身的人格并不完善。
他就像是一個從小到大都沒有人教過,從來沒有吃過癟、吃過教訓的野孩子。他自以為天上地下,沒有任何人比自己更大。
充斥在他心中的只有憎恨,以及憎恨所延伸出的各種情感。
嫉妒,憤怒,復仇,遷怒……
與此同時,他卻偏偏不是愚蠢而無智的。因為他生而知之,從誕生的那一刻就擁有著智慧與力量、他也懂得常識與禮節——他的確有著任性妄為的資本。
作為古神的分身,也沒有什么人能阻止他。
而就在如今、就在此刻。
灰教授的人格卻突然變得完整了。
機緣巧合之下,安南的法術實現了完全的成功——灰教授所缺失的這部分人格,被安南補完了。
他那扭曲的、陰暗潮濕的,如同腐臭的洞穴一般的心靈深處,突然照進來了一縷光。
灰教授的瞳孔微微縮小。
“我都……做了什么?”
他輕聲呢喃著,伸手下意識的抵住自己的額頭。
他的攻擊驟然停頓。
停下的并非只是現在的他。
而是現在、過去、未來……每個時間節點上的,衣著打扮一模一樣的“灰教授”們。
他們的瞳孔隨即突然放大——一陣莫名的、不可言喻的恐懼襲上心頭。
如同渾渾噩噩的心靈驟然間變得光明,喧鬧的世界剎那之間變得寧靜。
他們并不因此而感到幸福和平靜,臉上自然也不可能露出寧靜的笑容。
——而是在開悟的瞬間,感到毛骨悚然、脊背發寒。
就像是剛剛得知、被自己撕碎的彩票居然中了大獎;已經上了高鐵才突然那發現自己坐反了車;或者被自己辱罵的求職人員竟然就是董事長;亦或是在作弊或犯罪時被當場抓獲……
他們共同點就在于,突然無比清晰的察覺到了“這究竟意味著什么”。而且他們在此之前,已經隱約有所預感,卻不愿相信、不愿承認。
來自另一重思維、另一種視角的世界觀,如雪崩般轟入自己的心靈、自己只能被迫接受并承認它的存在。
那寒意能從牙齒、指縫、眼底、頸后以及每一處關節滲出。讓人的手指與牙齒情不自禁的顫抖,全身關節發出受寒般的嘎吱酸響,眼前的景象仿佛都變得清晰——世界就如同醉酒后所映出的一般。
而灰教授所感受到的恐懼,更甚于其十倍、百倍。
那是將他至今為止的百余年人生、將他所追奉的一切貶低到一文不值……卻偏偏只能承認“它是對的”時的絕望。
為什么——
這個世界還能有這種解讀?
為什么認知與認知之間的差距,能夠如此之大?
自己之前所不在乎的那些東西,居然有這種意義?他所舍棄的、所忽視的、所踐踏的東西……居然如此寶貴?
世界的顏色仿佛都被改變了。
“……我到底、是什么……”
灰教授呻吟著。
他至今為止的三觀不斷破碎著。
仿佛他所做的一切,都在他腦海中浮現了出來、然后打上一個大大的叉;而被他拋棄的一切,卻又獲得了價值。
他的個人意志清晰無比,因此他非常清楚、自己會出現這種錯覺必然是來自于安南的法術;可從另外一方面,他同樣繼承了安南客觀理性、實事求是的思維……這讓他能夠通用順承著安南的三觀,自行推理得出“安南的確是正確的、他才是錯誤的”這種讓灰教授更加恐懼的答案。
——自己應該變得更好。
灰教授同樣繼承了安南向上的欲望。
——自己應該為他人而戰。
灰教授感受到了來自心底的熱血——并非是久違的澎湃、而是第一次察覺到了什么叫做“熱血”。
——以及,“灰教授”的存在毫無意義。
他的理性、他的靈魂、他的欲望——全部都背叛了自己。
屬于“灰教授”的人格正在逐漸被他自己擦除。
在他的復仇之欲瓦解、被自我完全否定的瞬間。
他突然聽到哪里發出了嗤嗤的氣響。
就像是高壓鍋噴出的蒸汽。
很快,灰教授“理性”的意識到——那是他的靈魂發出的聲音。
如同被點燃的鎂條,他的靈魂迸發出了絢爛的火光。
他那暗紅色的、如同血塊般的靈魂伸出,迸發出了熾烈的白光。
灰教授的靈魂正與他的欲望、他的人格一起,正在被溶解。
律令:溶解的傷害,來自于兩者之間的差距。兩人差的越是明顯,傷害就越大。
從誕生的那一刻、心中就只有自我與憎恨的灰教授……與安南幾乎沒有任何共同之處。
他但凡心中能有絲毫善念,都可以借著這點與安南的相似之處而洗凈自身、以純善的另一面重生——作為不純之白的灰,終將洗凈不純的部分、變得潔白無瑕。
但是……
他因憎恨而生,卻從未想過超脫這份憎恨。
那么,被安南的人格侵蝕,就意味著他靈魂的徹底瓦解。
他固態的靈魂、被改變了顏色的欲望之火燒到千瘡百孔——
他雙手捂住自己不斷噴射白色火焰的雙眼、身體后仰,發出絕望的悲鳴與嘶吼。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比死亡更深的絕望、比靈魂燃燒更深的痛苦,與此同時席上他的心頭。
那并非是愧疚與對自己所犯下的“罪”的懺悔。
而是清晰無比的意識到了——從最開始就被自己所忽視的部分。
——他的本質,是被灰匠拋棄的“憎恨”。
——他的愿望,是能夠向灰匠復仇這份恨。
——而更深的本愿……是為了反抗這份加諸于自己身上,讓自己沒有任何選擇的命運。
但他卻從未想過。
他是真的沒有選擇嗎?
他順承這份憎恨而行,因憎恨而選擇復仇之路,因擴散的憎恨而心生嫉妒與惡意,進而找上了悲劇作家……
而他所做的一切,百年來他自以為反抗命運的一切準備。
都恰是他行走在了灰匠賦予他的,憎恨之路上的證明!
他早就應該察覺到的!
灰教授并非是傻子,更可以稱得上是智者。在過去的時間中,他也經常有所察覺。
——我是不是要再學習一些新的知識?我是不是要認真思考一下,我到底想做什么?我是不是已經走上了錯誤的道路?
但每次這種念頭出現的時候,他都傲慢的將其忽視。
——我不可能有錯。
因為……
“……因為,我曾是灰匠的一部分。”
他低聲喃喃道。
如同安南所說的一般。
至今為止,他所依賴的、憑借的、為之自傲的……讓他能夠走上所謂“復仇之路”的。
——全部都來自于“灰匠”的贈予。
甚至于,讓他否認自己可能有錯誤的……也是因為他自己的心底,對灰匠的尊崇。
我可是灰匠的一部分,我怎么可能會出錯?
這才是被灰教授藏在內心深處、從未察覺到的……最初的病毒。
“一切的恨,都來自于愛。”
安南與灰教授異口同聲、近乎同步的說道。
被毀棄的愛。
被背叛的愛。
被忽視的愛。
對愛人的愛,對親人的愛,對事業的愛,對使命的愛,對國家的愛,以及……對自己的愛。
正是被自己重視的什么東西,被人擊毀、砸爛、輕視、侮辱——才誕生了恨。
沒有愛的恨,正如無根之萍。
而支撐著灰教授的“憎恨”的,最初之愛……
正是他內心深處,對灰匠的孺慕之情。
——我想要成為灰匠的一部分。
這樣的愿望被否定、拋棄、毀滅,才誕生了最初的“憎恨”。
“還好……”
灰教授的身體逐漸崩離。
他低聲喃喃著:“還好,我失敗了……”
但在他身后的“少年”卻逐漸變得清晰。
一個人越是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他的崇高假身就越清晰、有序;反之亦然。
在灰教授人生的最后階段,他的崇高假身卻反而最為清晰、透徹。
“我可真是……白活了啊。”
灰教授低聲嘆息著:“但還好、還好……
“在我真正,做出不可挽回的愚妄之事之前……”
他的話還沒說完。
整個人便如夢幻泡影般,無聲無息的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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