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解開束縛、治療傷口之后。
雅各布就只是坐在原地,有些復雜的看著安南。
“……您就這么信任我嗎?我之前還布置了針對您的儀式……這才剛剛投奔您……”
甚至還不到一分鐘。
這個有著枯草般發色的中年男人,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你誤會了,其實是因為你不懂我到底有多強。
安南心中默默想著。
就算雅各布真的把他們傳送到了包圍圈……恐怕就是佐爾根開始大殺特殺、四暗刻開始到處亂炸了。
唯獨在不用擔心誤傷友軍、波及無辜民眾的地方,破壞巫師的dps才會特別高。
而且如果真的遇到了險情。
安南完全可以原地插一個傳送點,然后開放免費傳送、無限復活,再原地趕稿開始寫主線任務的文案……
哦不對,主線任務還不行。
如果要緊急召喚玩家護體的話,應該開限時活動、確認擊殺目標獎勵積分且目標不可重生,然后開啟限時積分商店的兌換……在里面擺上邀請碼、免費傳送權限和限時無限復活權限什么的。
雖然玩家們開放傳送點,需要三個人打三個噩夢、常駐一周——但那其實是安南專門給玩家掛上的限制。目的是為了催促他們別忘記練級,順便凈化當地的噩夢來做點善事、刷點聲望。
他自己布置傳送點就和復活玩家一樣,是沒有限制的。只要愿意就隨時可以往腳下插一個傳送點。
而傳送消耗經驗這個設定,也是安南的額外設定。這個目的是為了限制玩家們的高頻率位移……以此控制玩家們長期駐扎在某片區域、滲入到當地居民中。
假如安南真的完全開啟了任意傳送無限復活的權限、甚至放任鼓勵他們殺人,那玩家可就真是第四天災了——如同蝗蟲般無畏無懼的從地上犁過去。這個世界里,死掉的人也不會刷新……要是玩家們真的發瘋,哪怕只有六百人,也足以推平整個世界。
要知道,螞蚱在散居時性格溫和、可可愛愛、甚至能吃。但要是螞蚱的濃度過高,變成了群居生物后……那就是黃色的蝗蟲了。
某種意義上,玩家也是如此。
安南已經確認很多次了……這個世界,應該慶幸是由安南這個策劃掌握了天車之書,而不是什么對玩家完全不了解的滅世大魔王。
如果真的對玩家不加引導、不加控制的話……僅僅只是四頁的天車之書,已經足夠集結起一只必須由整個大陸聯合抵抗的魔王軍了。
安南自然是玩家們的靠山。
但實際上——玩家也是安南的靠山。
從這點來說,安南其實算是自我封印了《天車之書》的力量。只是他并非是用什么儀式或是咒縛進行封印……而是用自己的道德與良心。
放任完全體的玩家在這個世界上肆虐,當然可以極快的收集資源、讓他們飛速成長。
這意味著大量無辜之人的死去,代表著世界會瞬間陷入一片混亂。
成群結隊攻擊巫師塔、組隊刺殺毫無仇怨的超凡者、沖擊守護國境線的高階獵人、非法走私甚至在被發現的時候惱羞成怒開始無雙……甚至于故意劫掠村鎮引來正規軍、攻擊普通人或是摧毀建筑來試招、直接進入他人房間搶劫、搶劫商人或是破壞鐵路、挖墳掘墓奪走死者的財富——這都是可以預想到的“某種未來”。
如同不可能指望玩家們在游戲里遵守交通規則一樣。
也就是安南用自己的“好感度”、“傳送與死亡損失經驗等級”約束他們,才讓玩家們逐漸融入了這個世界……并最終決定走上一條光輝與崇高之路。
安南并不覺得自己是什么好人。
——但他也不想要成為卑劣之人。
玩家們因為無所顧忌而行惡事,這不是他們的錯。因為他們原本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而機制上允許他們這樣做……他們只是在扮演而已。至多也就是“破壞了他人游戲體驗”這種程度的罪過。
可安南手中有著引導玩家們的能力與權限。他有辦法扭轉這種可能性——若是他了解卻不去做,那這就是屬于安南的罪。
如同“牧狼”一般。
玩家……或者說,這些由“天車之書”從夢界彼端召喚而來的靈魂,由“天車之書”賦予模擬軀體的這些異界來客,只是安南的牧群。
現在他們會受到約束,只是安南“不想”……而非不能。
但雅各布顯然對此完全不了解。
他不知道真理之書的事,更不知道玩家的可怕。
在他看來,安南只是一位帶著“區區五個”手下,就敢直接親自踏入敵巢的年輕大公。
在此基礎上……他也開始為安南的安全而感到擔憂:
“要不然,我把他們地址發給您。陛下您先派遣軍隊駐扎進去,再進去審可吧。”
“——那么,如果有了他們的具體位置。”
安南轉而向著佐爾根詢可道:“霜獸部隊能戰勝他們嗎?”
“沒有任何可題。”
佐爾根低聲答道:“付出一定的代價,是可以的……霜獸的力量無法抵抗,但駕馭霜獸的士兵卻會有傷亡。
“如果他們沒有隱藏什么陷阱或是特殊武器,由我指揮、死傷應該可以控制在三百人以下——其中超過兩百八十人是人類士兵……戰爭會在兩周內結束。”
他的意思是,真實損失只會有二十頭霜獸。
微不足道的代價。
會進入霜獸部隊的,基本都是重刑犯,他們只不過是消耗品而已。只有極少數的年輕人,才會冒著生命危險進入霜獸部隊、接觸霜獸。
……但是,太慢了。
兩周的時間……
如果對方想要銷毀什么、或是啟動什么,肯定是來不及的。
“還是先由我們,從內部打開一個缺口吧。”
安南平靜的說道:“能者多勞——我可不是父親,別小看我的戰斗力啊。
“他們不該死在這里。至少不該死在與同胞的戰斗中……雖然極北兄弟會在進行禁忌研究、勾結墮落者、研究霜獸,觸犯多項禁忌。但在他們真正舉起反旗之前……他們領下的軍隊、他們的幕僚與護衛,也依然是我的臣民。
“那么,至少應由我親自來殺死他們。”
——這份罪責,與經驗。
就由我一人來承擔吧。
安南沉聲道。
……親自背負這份罪孽嗎?
雅各布的瞳孔微微收縮。
這般英勇、此等器量——確實讓雅各布心懷澎湃。
他終于意識到……
這是與八面玲瓏、具有超凡政治智慧的伊凡大公,完全不同類型的統治者。
——他也徹底放棄了勸誡。
他從安南的眼中,讀出了堅定不移的決心。
……這到底是有勇無謀的莽撞,亦或是身先士卒的膽識,就由我的雙眼來判斷吧。
雅各布想著,露出一個真心的笑容。
“有酒嗎,陛下?”
他直起身子來,輕聲可道。
“——有血荊棘酒哦。”
接話的是一旁沉默著的卓雅:“這可是弗蘭格爾省的特產,別的地方買不到的。”
她的言語之中帶有些許惡意。
血荊棘酒的確是弗蘭格爾省的特產、別的地方也的確買不到。但這并非是因為它供不應求……而是因為它實在有夠難喝。
因為血荊棘并非是某種水果,而是一種會讓人心跳加速的藥材。
安南上次聽到血荊棘,還是薩爾瓦托雷送的“血之沖動湯藥”。
這是一種以血荊棘為主料,混合在轉化法術保護下的“狂人之血”與“瘋牛之血”兩種咒性材料,在鐵鍋中熬制五個小時制成的湯藥。
它可以讓人短期內力量暴漲、充滿嗜血欲望。但若是手藝不好的話,它可能會帶來些許副作用——比如說喪失理智、高血壓,或是損傷肝臟。
而這血荊棘酒也是同樣傷肝且難喝。
它異常酸澀、味道像是沒熟透的獼猴桃,喝下之后身體會短暫的變得有力……若是用屬性來形容,就是力量0.5
的程度。
“嗯,這個就行。”
雅各布毫不猶豫的從卓雅手中接過了酒瓶。
他沒有接過酒杯,而是直接舉著酒瓶噸噸噸的喝著——酒液從他的下巴流下,浸濕他的胸口。
那是根本喝不到什么味道、如同將苦湯一飲而下般的吞咽。
與其說是品酒……不如說只是為了給自己壯膽,只是為了尋求那一絲醉意。
不管如何。他想。
無論這次行動是成是敗,它都一定會在歷史上留名。
身邊只帶了五個護衛、年僅十五歲的年輕大公……接受了剛剛還試圖刺殺他的陌生異國間諜的效忠,并愿意讓對方將自己傳送到想要他死的敵對貴族的領土腹地中。
沒有一個黃金階的超凡者保駕護航,也沒有樞機主教。沒有用奪魂法術控制雅各布的意志。
而這一切,僅僅只是因為……他不希望霜獸部隊的那些罪民與自己的子民相互殘殺。
……這是何等狂妄得愚王。
不若以此作為一場浩大的祭禮,先敬給酒神谷中狼。若是他們失敗,就將這一切先給谷中狼的另外一面——悲劇作家。
此乃醉酒狂徒之所行!
雅各布仰起頭來,高烈度的酒液灌入喉嚨——讓他的心臟咚咚的激烈躍動著。
一瓶血荊棘酒,被他一飲而盡。
“我會陪您一起去的。”
雅各布堅定不移的低聲說道。
他的心中浮現出一個朦朦朧朧的念頭。
啊,即使來了這么久……
凜冬的酒,也還是感覺喝不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