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他們的首領也要來?”
奈菲爾塔利挑了挑眉頭,停下了手頭的工作。
她伸手在燃燒著藍紫色火焰的儀式盤按了幾下,將火熄滅。
回過頭來,有著蒼白皮膚的紅發女士,很是訝異的向自己這位身材高大的青梅竹馬詢問道:“什么時候?什么級別的首領?”
那美麗的焰色瞳孔中,躍動著不休不熄的火光。
那是對無盡知識的探求……亦或可說是貪求。
“我沒問,但應該是教團高層。”
尼烏塞爾沉聲答道。
他搖了搖頭,坐在奈菲爾塔利身后,有些失神的望著側面的書柜。
他低聲說道:“他們果然如你所說……是光的追奉者。”
“你看到了什么?”
“光。”
尼烏塞爾答道:“他們不像我們,眼中有光、不致迷失……他們的光在心中。
“那三個孩子,看上去年紀都不大。最大的一個,也就是二十出頭、不到三十歲的樣子。其中的那個男孩,還是她的親弟弟。”
“……親弟弟?”
奈菲爾塔利怔了一下。
她沉默了一瞬,有些茫然的應道:“我記得,地上世界的男性后嗣……應該是家族的首要繼承者吧?”
“至少在凜冬是這樣的。聯合王國的舊時代貴族們也有這樣的習俗。”
尼烏塞爾的心情很是沉重:“她的弟弟,已經在孢殖磨坊中死去三十多次了。”
聞言,奈菲爾塔利的手微不可見的抖了一下。
她的嘴唇微微嚅動著,“蠢貨”這樣的單詞就含在嘴中,卻始終不忍吐出。
她沉默了好一會,還是把這話咽下去,換了種說法:“是他們的首領,命令他們前往孢殖磨坊凈化噩夢的?”
監督者尼烏塞爾點了點頭。
他補充道:“而且他們的首領來這里,也是為了凈化噩夢。
“我聽那群孩子說……之后應該還有一批后援。至少有一百多人,都是精通凈化噩夢的精英。”
“……我可付不起這么多錢。”
“不,他們沒要錢……”
“他們是沒要,但我能不給嗎?!”
極為罕見的,奈菲爾塔利暴躁的低喝出聲:“他們要不要是他們的事,我給不給就是我的事了!”
他們兩人同時抬起頭來、下意識的對視一眼,但在時間極短卻又令人難忍的沉默后,很快又偏開了目光。
“……抱歉。”
尼烏塞爾首先開口。
他的聲音溫和淳厚,如他的外表般坦然而無害。
奈菲爾塔利深深嘆了口氣,搖了搖頭:“你沒有錯。是我太激動了……
“我是這樣想的,尼烏塞爾。你聽我說。這一百多號人,來到地下世界,肯定不只是為了凈化孢殖磨坊。
“他們應該是為了將光撒入地下。讓我們這些從虛偽的光中生活的地下人……體會屬于‘太陽’的光芒。
“但是,假如他們真的為我們凈化了孢殖磨坊。那么我打算給他們一份厚禮——他們為改變我們地下人的命運而來,無親無故便為我們獻出生命、付出心血。
“其他城市的智者與掘者會怎么做我不管,但我要讓他們堅信……他們來到這里,至少有一座城市會歡迎他們、至少有一座城市認可、記住他們的貢獻。他們的付出并不是白費的。
“那些愚蠢短視的凡人,或許不了解他們改變了什么。他們不在乎噩夢,也從來不在乎每一座被噩夢侵蝕到最后的地下都市的命運……地下世界的空間過于巨大,以至于讓他們不再珍視這一切。”
奈菲爾塔利站起身來,伸手按在自己胸口,聲音也變大了些許:“但我了解這意味著什么!這是沒有神的國家,地下世界雖然廣大、卻不是無限。隨著噩夢遍布各地,隨著我們的人口逐漸增加,終有一日……我們會迎來終結。
“但現在不同了!
“我知道他們付出了什么!我更清楚的明白,我們所經歷的一切不幸,都與他們毫無關聯——”
——我甚至想要加入他們。
奈菲爾塔利嘴唇動了動。
可她還是沒有說出這句話。
她為自己的怯懦與惜命而感到悲哀。
她能接受自己為了探尋真理而死,也能接受自己為了友人——比如說尼烏塞爾而付出生命的結局。
但是,為了一輩子也絕不可能凈化完的,數百上千的噩夢群……哪怕她奮斗之死、獻出一切,也僅僅只是往大海中投入一顆石子。
——無關緊要的、看不到黎明的犧牲。
甚至可能她凈化噩夢的速度,都趕不上噩夢誕生的速度……她就算舍棄自己的人生、背棄自己的親朋好友與從幼時握持至今的理想,也做不到什么有意義的事。
光是想想,就讓她感到畏懼。
她不怕犧牲。也不怕死。
但是她恐懼于,自己的犧牲沒有任何意義、什么都無法改變。
光是想想,就近乎讓她哭出來了。
“我明白的,我明白。”
尼烏塞爾貼心的將她眼角的淚痕拭去,溫聲接道:“不能讓英雄們流血又流淚。你是這個意思吧。”
“……是的,就是這樣。我就是這個意思。”
奈菲爾塔利乖巧的站在原地不同。
等到尼烏塞爾遞給她手帕,輕輕擤了擤鼻子。
才抿著嘴、昂起頭,對著高大強壯的褐發監督者認真的說道:“尼烏塞爾,我們的掘者。財富的積累者與守護者、開辟都市之人——
“我,智者,奈菲爾塔利……依照古老的規則,申請一筆資金。用于招待隱秘之眼的首領,以及建造足夠多的房屋、購置充足的食物與飲水、聘請傭人,以及給光的追奉者們提供路費與藥品……直到他們的目的地城市愿意支付這一切資金為止。而且,在孢殖磨坊被凈化后,我還想以我們的名義,向他們贈送一些禮物。”
——能給超凡者的禮物,只能是咒物。
奈菲爾塔利知道,這是一筆不小的款項。
她就算掏出自己全部的私房錢來,也完全填補不上。
地下都市的規模比地上的城市要小很多——因為地廣人稀的緣故,整個孢殖磨坊恐怕都沒有三萬人。而在它正上方的凜冬都市的城市中,人口也是它的十倍不止。
要知道,這可是冬年的凜冬公國。其他地方就更不用說了。
從三萬人手中征的稅,光是用于以最高規格供養一百多號人,就已經很是勉強了。
再加上“禮物”和路費。
……這些錢,奈菲爾塔利根本拿不出來。
但是“掘者”不同。
能夠成為掘者,一般都在勘探層冒死探險十數年。手頭積累了相當程度的財富……
可這些財富,是他們付出生命才賺取的。因為掘者通常不會再潛入勘探層,所以這些財富都是只出不進的。在給地下都市進行投資、成為監督者之后,通常掘者們都會盡量控制資金的流出。
他們雖然不是什么聰明人,但也知道坐吃山空的道理。
然而尼烏塞爾毫不猶豫的答道:
“——我應允。”
因為他也是這樣想的。
“不用擔心,我還有兩座城市、一座藥田的第一發現權呢,”尼烏塞爾笑著答道,“光是每年的分紅,就能供給孢殖磨坊日常消耗了。”
“……那我們可就都要變成窮光蛋了。”
“早晚會再掙到的。畢竟你很聰明嘛。”
尼烏塞爾聳了聳肩。
兩人對視一笑。
他們兩人,對另一方的選擇,并沒有太多的訝異。
不如說,正是如此……他們才會從幼年時便相識、相知。
只是,還尚未相戀。
……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