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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八章 國王不懂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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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亨利八世將手中厚重的書本輕輕合上。

  安南瞥了一眼,發現封面上用花體字寫著《高階埃靈語——詳論音節對儀式的特殊意義》。

  這算什么?

  ……活到老學到老?

  亨利八世抬起頭來,笑瞇瞇的看向安南,伸手示意安南坐在自己身邊,但同時卻是一言不發。

  于是安南便識趣的開口。

  他沒有向國王行禮、也沒有向他致敬或是客套。

  只是看了一眼桌上的書,輕聲道:“您這是,在研究埃靈語嗎?”

  “是啊,但是有一些龍語注釋讀不通。你能過來找我也真是太好了。”

  “——我想您找我來,不是要和我閑聊的吧。”

  意識到自己已經陷入了被動之中,安南果斷將之前的話題強行打斷。

  亨利八世卻并不生氣。

  他只是笑瞇瞇的看了一眼卡芙妮,又回頭注視著安南、饒有興趣的問道:“明明是你來找我的吧?被小卡芙妮帶來見我……不是嗎?”

  在亨利八世提到卡芙妮的時候,安南清晰的感覺到卡芙妮的手顫抖了一下,低下了頭。然后有些怯生生的悄悄松開了安南的手。

  安南沒有回頭看卡芙妮。

  ——卻是直接反手一抓,輕輕握住了她的手腕。

  卡芙妮渾身一震,有些訝異的看向安南。

  但安南卻什么都沒有說,只是平靜的看向亨利八世:“您早就知道,我今天會跟著卡芙妮過來吧。

  “既然我如今的行動,仍然在您的計劃中……那自是您找我來的。”

  “算不上是什么計劃……”

  亨利八世微微一笑,聲音平緩中卻極有感染力:“我把你的身份公布出去,就說明我對你是沒有惡意的。無論腓力是否想對你做些什么,無論伊麗莎白在計劃些什么。只要你的身份被我親自亮出來,你就安全了……不是嗎?”

  ——的確如此。

  畢竟安南不是普通意義上的他國王室。

  作為老祖母的直系后裔,安南直接受到老祖母的庇護。如果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傷了安南、迫害安南或是對安南不敬還情有可原……只要安南不死,老祖母也不好跨國執法。

  但在安南的身份已經被公布之后,任何對安南有敵意的人,都會在冬天落雪時遭遇老祖母的復仇。

  老祖母向來是很記仇的——龍對于時間的概念與常人并不相同。

  對于瞇一覺就是幾年、十幾年的老祖母來說,她打打精神、連著清醒個三四十年也是很正常的事。

  畢竟老祖母的庇護月是十二月……每年冬天的落雪,對她想要殺的人來說都是完全致命的。

  ——有本事你就在十二月的時候永遠別出門。只要出門就直接下暴風雪,雪花落在你身上就讓你立刻變成冰雕。

  老祖母復仇,并非是以天、以月為單位的。她守個十幾年、幾十年都很正常……如果等人老死了也沒找到機會,就會對他們的后代下手。

  父債子償此乃“傳統”;護短也是“傳統”,血親復仇亦是“傳統”。

  在老祖母認為可以結束之前,她永遠不會停止報復。

  ——沒有人想要招惹這樣的神、除了瘋子。

  老祖母可是出了名的不講理。

  因此安南的身份被公布后,他在諾亞的人身安全就得到了完全的保障。

  而且因為是國王親自公布的,那些人想要強行分辯“我不知道這件事”也是完全不可能的。

  “……非常感謝。”

  安南沉默了許久,還是低聲致謝。

  他隨即又立刻發問道:“但您這是……?”

  ……完全清楚腓力和伊麗莎白要做什么嗎?

  “我雖然一直待在這里,但我知道的很多。遠比他們表現出來的多。烏鴉永遠忠誠于王冠,即使王冠已然生銹、暗淡無光。”

  亨利八世輕輕嘆了口氣,平緩的說道:“無論是腓力與腐夫教會和小烏鴉的關系,還是伊麗莎白在軍隊、學校和我的近衛軍中動的小手腳……以及瑪格麗特和丹頓的事,我都知道。

  “——當然,也包括卡芙妮與你的事。”

  “……那您?”

  這倒是真的讓安南有些訝異了。

  他之前就以為,亨利八世或多或少應該知道一些……但也沒有想到他竟然知道的這么全面、這么多。

  可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可為什么……他完全不做?

  “因為我已經快要死了,安南……陛下。”

  亨利八世平靜的敘述著。

  “可我明明看您的狀態還很好……”

  “與那無關。我身為‘杯中兒’,只是一個臨時替代品而已。”

  老國王笑了笑:“無論是與凜冬的領地戰爭,還是與地下那群人的合同、亦或是與教國的外交……我處理的再好,也無法改變一個事實。

  “——我并非是自然出生的人類,而是持杯女的力量所造的,用來延續王室血脈的‘杯中兒’。一個用來過渡,延續血脈的工具罷了。

  “我的父親,當年就是如此選定的——我只能活到六十五歲,就必須將王位讓給我的孩子。哪怕我的壽命足有九十八年……也是一樣。這是為了因為我過于長壽,隔代繼承王位時產生的政治動亂。”

  亨利八世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個不知是憐憫還是嘲諷的微笑:“是的……我的父親在忌憚我、畏懼我。他給自己唯一的孩子在出生之時,就纏上了折損壽命用的咒縛——僅僅只是為了王國的延續。”

  安南沉默了。

  面對亨利八世的言語,他一時竟不知如何回應。

  是應和?是反對?是安慰?是鼓勵?

  ——但這些都毫無意義。

  “所以……您并不愛自己的孩子?”

  過了許久,安南緩緩問道。

  聽到安南的話,亨利八世露出一個欣慰的、屬于被理解者的笑容,輕輕點了點頭:“如果你所說的,是父母與子女之間的愛……那么,是的。”

  他承認了下來。

  “有人曾說,‘杯中兒’沒有感情。他們或許是對的……真相是,杯中兒蘇醒的太早了。

  “人類有著喜愛嬰兒的本能。而嬰兒感受到來自四面八方的善意與愛,就自以為是世界之王,就敢于將意識的觸角向外延伸。他們會將這份善意與愛儲存起來,作為與他人相識、相知、相愛時所燃的柴薪。”

  老國王緩緩說道:“但杯中兒還在杯中的時候、在還沒有睜開眼睛的時候,就已經有了神智、能夠聽到所有言語。而人是不會對尚未出生的胎兒有所避諱的。

  “是的,或許是持杯女的惡作劇、又或是恩賜……他們在杯中的時候、在出生之前,是能夠聽懂一切言語的——只是在出生之后,又會失去這項能力。

  “也就是說,在他們感受到‘愛’之前,就已經被人間的欲望之血所浸沒。他們只能從自己的‘父親’或‘母親’那里感受到虛偽、欲望、厭惡和遺憾……隨后才是表露在外的‘愛’。

  “杯中兒根本就不是生命的延續——只是生命的復制。任何人在見到自己的杯中兒時,都會本能的產生厭惡之情,因為這與自己一模一樣的嬰兒、正是他們人生失敗的證明……

  “人造之物,可懂人愛?真是笑話……從出生開始就未曾感受過愛,又如何去愛人?”

  亨利八世望向安南:“對于我的父親來說,我是他的延續;而對于我的諸多孩子來說,他們又是我的延續。就算被殺又如何?被毒死也無所謂,互相殺戮也罷。思維被控制,也與我無關。

  “這并非是報復,只是陳述。

  “既然我的父親只是將我視為延續王國與王室血脈的工具,那么我就無需對此之外的事表達觀點——這當然也符合他的意見。

  “如果是腓力或是伊麗莎白來見我,我肯定會躺在床上、裝出一副高燒糊涂的樣子。但你與他們不同,你并非是我的后代、所以我見到你的時候,沒有必要提防、偽裝。

  “反正今年已經是我生命的第六十五個年頭,下周三就是我離世的日子,什么都和我沒有關系了……隨他們去做吧。因為我對他們沒有‘愛’可言。

  “對我來說,他們還不如一本書更有趣。”

  他口中說著與常理相悖的言語,但卻絲毫沒有任何遲疑。

  安南完全理解了。

  亨利八世對諾亞王國和自己子女,根本沒有絲毫的“愛”可言。

  他的心中只有恨、責任和漠然——對于復制了自己的生命、又將自己的壽命約束的那位“父親大人”的恨、對束縛著自己生命的“王室”與“王國”的責任,和對自己與子女未來命運的漠然。

  他不是不懂愛。

  ——而是無需去懂。

  也不想去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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