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
在天天自己走入密室且密室門落下的那一刻,
不僅僅是鄭凡,其余魔王,包括樊力的目光,
齊刷刷地都落在了瞎子身上。
是你,是你,就是你,我們中的老銀幣;
犧牲可以犧牲的,換取自己認可的利益,這個風格,每個魔王都有,區別在于,其他魔王很懶;
四娘忙著養胎,阿銘忙著品酒,三爺剛得到了新樣品研究得不亦樂乎,阿程軍隊里整天有一大堆的事兒,就是樊力,“好煩啊,要不,砍了吧”;
唯有瞎子,他動手能力很強,愿意去布局愿意去做。
但瞎子否認了;
在其否認后,大家伙反而有些不再堅定是他做的了,因為做了就是做了,之前隱瞞,現在事兒發生了,再敢做不敢當,就實在是太丟份兒了。
這種丟份兒,比坐實你算計了主上最喜愛的干兒子在魔王看來更為嚴重。
大家能玩在一起,每天嬉笑怒罵互相挖苦嘲諷,根本原因在于“三觀”上的契合,審美上的共鳴;
當你沒有病時,
你身邊的人懂得幫你;
你可以陰險,可以下作,可以狠辣,但唯獨不能丟失這份審美,否則就會被開除“魔籍”。
只是,
現在已經不是爭論這件事的時候了,
天天下去了。
鄭凡深吸一口氣,對薛三道:
“三兒,其他入口還在么?”
“回主上的話,只有這一個入口了,不過,因為這門只是起到裝飾作用,所以……”
鄭凡點頭,道:“阿力,將門扛起來。”
“好嘞,主上。”
樊力上前,彎下腰,手指嵌入石門和地面的縫隙中,而后開始起身發力。
石門,正在緩緩地被抬起。
鄭凡的臉色,則陰沉得可怕,誰都能瞧出來,他現在正壓抑著怒火。
天天是鄭凡的逆鱗,不僅僅有從小帶到大的懂事乖巧,其身上還有老田留下來的寄托,于情于理于信于義,鄭凡都不會允許天天有任何的損傷。
“再快點!”
密室內,
天天蹦蹦跳跳地下了臺階,來到了棺材前。
“爺爺,爺爺……”
天天呼喊道。
棺材蓋,緩緩地升起,隨即,沙拓闕石的身影自里頭坐了起來。
很多人,包括魔王,都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一個人或者一個具備靈性的事物,因為時間,因為陪伴,所形成的羈絆。
比如,鄭凡都不知道青蟒的蛇鱗可以治外傷,但天天知道。
比如,絕大部分時候鄭凡提著酒和沙拓闕石聊天說話時,沙拓闕石都是躺在棺材里的;
他什么時候會醒,什么時候會主動地交流,在眾人認知里一般是視情況而定,遇到危險時,應該會蘇醒過來。
但實則,在天天這里,他能隨時喚醒自己的“干爺爺”。
“爺爺,幫我開門。”
沙拓闕石沒猶豫,起身,離開了棺材,走到了深處的那座石門前。
石門打開需要鑰匙,但沙拓闕石對這里,實在是太過熟悉了,煞氣凝聚后,輕輕一撥,鎖扣就能挑起,這對于一頭大僵尸而言,真的是沒什么難度;
而接下來的蠻力開門,更是不在話下了。
魔丸飄浮在天天的身旁,靜靜地看著這一切。
溺愛孩子的,向來不是主上一個人。
沙拓闕石、魔丸,才是對天天溺愛最深的一個,這種溺愛,可以超越絕大部分的約束,確切地說,在他們的認知里,這世上能夠稱得上約束的,本就不多。
“轟隆隆!”
石門被扛起。
天天向里頭探了探身子,抿了抿嘴唇,走了進去,魔丸跟著一起進去了。
沙拓闕石在打開石門后,身形也順了進去,只不過手臂,卻還撐著石門。
這時,
密室的門被打開后,鄭凡帶著眾人飛奔了進來,鄭凡喊道:“別關門!”
然而,
有些人可能真的低估了“隔代親”的作用。
亦或者是,鄭凡當初在荒漠的那一磕頭,明擺著的是占了很大的便宜,硬生生地繼了這“血食”供奉的關系;
但鄭凡畢竟這么大一個人了……
而天天,可是自打在襁褓里時,就在沙拓闕石棺材上嬉鬧玩耍的孩子,在漫長的黑暗歲月里,沙拓闕石看著他睡,看著他爬,看著他笑;
所以,
當鄭凡等人奔跑過來時,
沙拓闕石撒開了手,
石門“轟”的一聲,落下了。
鄭凡攥了一下拳頭,這一會兒的他,是真的體會到了什么叫無能狂怒;
如同自己在教育孩子時,孩子的爺爺奶奶在旁邊卻只知道寵溺和護短,最抑郁的是,你甚至沒辦法去指責他們,連一句重話都不能說。
“阿力,開門!”
“好嘞!”
樊力上前,開門,但嘗試了兩下后,卻沒能提起。
薛三上前,檢查了一下鎖鑰,當即道:“鎖芯被撥壞了,瞎子,你來開一下。”
“好。”
瞎子上前,開始用念力去操控鎖芯的轉動。
天天順著甬道往下走,在其前方,漂浮著的是魔丸,在其后頭亦步亦趨跟著的,是沙拓闕石。
一個是怨魂,
一個是僵尸,
但對于天天而言,卻是除了自己干爹之外,他最親近的人。
這個地方,很陰森,哪怕是魔王,在設計這個囚籠時也只會去思索實用性和安全性,而不會再額外地去布置什么“美觀”。
但天天卻覺得這里很有意思,他打小兒對“恐怖”的閾值就很高。
小時候有刺客來府里刺殺,沙拓闕石當著他的面將刺客脖頸捏碎,他也只會“咯咯咯”地舉著沙琪瑪大笑;
眼前這場面,當真是毛毛雨了。
不過,臺階有點高,而且越往下臺階就越高,成年人下去時都得小心翼翼,甚至得一只腳彎曲一只腳探下去這般來下,天天就只能背對著臺階一層一層地將自己放下去。
魔丸沒有出手幫忙,或許,他心里其實也是有些糾結,一方面是他不愿意拒絕天天對自己的請求,因為娃兒自小到大就很懂事,也沒提過什么要求,另一方面,魔丸也清楚那個囚籠里的黑甲男子,到底有多可怕。
只可惜,因為臺階讓這孩子知難而退,是不可能的;
這畢竟,是他魔丸親自帶大的第一個孩子,表面看起來和一個福娃一樣,但骨子里,卻繼承著其親父的某種執拗。
隨即,
魔丸先一步飛下了臺階,紅色的石塊向前來到了囚籠前。
囚籠里被“五花大綁”著的黑甲男子依舊閉著眼,一動不動。
但感覺,卻變了。
人的狀態,不能簡單粗暴地只分為醒著和睡著兩種,事實上這里的層次很多。
此時,魔丸可以清晰地感知到,對方其實是“睜著眼”的。
“吼!”
魔丸對著他發出了一聲咆哮,但黑甲男子仍然沒有反應,似乎在其“視線”里,其余的一切,都完全不存在。
石門外,瞎子打開了鎖,樊力開始發力。
四娘伸手捏了一下鄭凡的手,道:“主上,不會有事的,魔丸他們在里面呢。”
鄭凡沒做回應;
他不喜歡這種強行生出事端的感覺,在他看來,秘密知道與否并不重要,預言是否會成真,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去看淡。
他只需要一步一步踏踏實實地走下去就可以了,謹慎一點,小心一點,如果預言里魔王有七個,那自己就抓一個滅一個,抓一對滅一雙。
預言如果可以改變,那他就必然會改變,如果不能……所謂的天注定,又有什么干系呢?
然而,現在的問題是,有些人,有些事兒,卻開始超脫于他的掌控,違背他的意志;
鄭凡一直都不覺得自己的“意志”值幾兩銀子,至少,在自己身邊人這里,是這樣子的,但此時此刻,他卻被這種“紊亂”感給引燃了怒火。
這件事結束之后,他必須得端起主上的架子,去教訓一些人了,首當其沖的,就是自己的“親兒子”和“干兒子”。
“噗通!”
在最后一層臺階上,天天的腳一打滑,摔了下去,小胖墩在地上滾了一圈停下。
沙拓闕石也走下最后一層臺階,沒去攙扶,只是安靜地站在那里。
天天沒哭,
只是抱著自己的小腦袋揉了揉,剛剛那兒硌了一下,不過問題不大。
他身體本就好,小刮小碰的打小兒就不在意;
倒是因為自己下個臺階都摔倒,感到很是不好意思,看著面前站著的沙拓闕石,天天一邊爬起身拍拍自己的褲腿一邊笑了起來。
天天的笑聲,對侯府上下的人而言,都是天籟,很純粹,很溫暖,也很陽光。
也就是這笑聲,
讓后方囚籠里的黑甲男子猛地真正意義上的……睜開了眼!
他的眼眸里,全是黑色,看不見眼眸,他的臉上,也浮現出了稍顯夸張的疑惑之色;
夸張,不是他故意的,是因為前日樊力給他臉上來了很多拳,一定程度上,臉部的肌肉和骨骼已經破損移位了。
但這也幫助了他,更好地傳遞出了情緒,雖然,他似乎在此時也沒想著去掩藏。
黑甲男子的聲音,
傳來:
“你應該憤怒……你應該憎恨……你應該瘋狂……
這才應該是……你該有的樣子……
這才應該是……我該見到的你……”
少頃,
更為疑惑的聲音,從黑甲男子口中傳出:
“可,
為什么,
你竟然,
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