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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四章 大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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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蘇桐的府邸并不大,但布置得很具有江南風味,到底是來自乾國的官宦世家,在品味和格調上,那是真沒得說。

  鄭伯爺和瞎子來訪,溫蘇桐開正門,拄著拐杖親自來迎。

  隨后,

  鄭伯爺獨自去了書房小憩;

  一是因為上午在御書房的奏對耗費了太多元氣,二則是想將說話的機會留給他們翁婿,自己至多在最后要走時露個面說幾句客氣話。

  許是因為身上披甲的緣故,所以身體自然而然地切換進了一些在戰場時的機能,入睡總是能更容易一些。

  鄭伯爺還真睡著了。

  而在鄭伯爺睡著的時候,

  一名紅袍大太監領著旨意來到了湖心亭,打開了那扇鐵門。

  “庶民姬成越接旨。”

  一身白衣的三皇子有些愕然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幕,已經做好今生無望離開這里的他,真的沒想到圣旨會在此時來到。

  “兒臣………草民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紅袍太監微微一笑,宣讀了旨意: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庶民姬成越…………”

  旨意大概分為兩個意思。

  一個意思是訓誡其當初犯的錯,當然,圣旨里不可能明確說明姬成越當初到底做了何事,二無外乎就是懈怠、忤逆這類的;

  第二個意思是陛下覺得你這幾年在湖心亭思過態度良好,讓你可以離開這里,皇子王爺身份是不可能恢復的,但準入宗人府。

  也就是恢復你皇族的身份,卻不會給予你待遇。

  但他畢竟是皇子,此朝得出,日后再趕上個大赦天下,至少是能承襲個爵位的,總之,最難過的一個坎兒算是過去了。

  “兒臣,謝主隆恩。”

  姬成越跪伏在地上,雙手托舉。

  紅袍大太監將圣旨放在其手中,攙扶其起來,三皇子已然淚流滿面。

  “殿下,奴才攙扶您回去,陛下的意思是,讓您繼續住在皇子府邸,宮中御醫也已經準備好了,為您診斷一下身子。”

  “多謝公公,多謝……父皇。”

  在湖心亭關了幾年,對身體的摧殘,是顯而易見的,很容易就落下病根,出去后,自是需要按照御醫吩咐好生調理。

  而這位紅袍大太監看著自己面前的三皇子,怎么看都有一種親切的感覺。

  說到底,這位三皇子,現在和自己是同門中人了。

  這男人一旦去了那根,時間久了,自然就會養出一股子陰柔之氣;

  況且當初三皇子本就是喜讀詩書的,身上氣質本就偏文質。

  紅袍大太監馬上驅散掉自己腦子里的這些雜七雜八的想法,自己到底在瞎尋思啥呢?

  馬車內,

  紅袍大太監親自端送了一杯茶給姬成越。

  姬成越雙手接過茶,懇求道:

  “公公,我在那里還留了一些書和字畫,先前走得急,未曾顧上,勞請公公………”

  “殿下瞧您說的,您吩咐一聲就是了,雜家可擔不起殿下您的‘請’字,稍后雜家就派人去取來。”

  “多謝公公。”

  “殿下客氣了。”

  馬車,于街道穿行。

  姬成越嗅到了燒餅的香味,鼻子下意識地吸了吸。

  紅袍大太監自小就是伺候人出身的,雖說現在爬上了宮內高位,但看家本事可從未丟下過,馬上吩咐外面的一名小宦官去買來兩個燒餅。

  熱騰騰剛出爐的燒餅,姬成越捧在手里,狼吞虎咽。

  “殿下,您慢點吃,慢點吃,小心噎著。”

  其實,湖心亭的伙食,雖然以粗茶淡飯為主,但這粗茶淡飯,對標小民生活的話,已經不算差了,只不過飯菜送來時需要勘驗,待得真的落到姬成越面前時,基本已經涼了;

  夏日還好,冬日的話,就只能自己用煮茶的小爐子熱飯。

  他不是饞這燒餅,

  而是饞這熱騰騰的煙火氣息。

  換句話來說,

  他饞的是這自由的味道。

  兩個燒餅吃了下去,姬成越長舒一口氣,端起已經涼了的茶水,一飲而盡,且還將茶沫子留在嘴里繼續咀嚼著。

  這是他這幾年在湖心亭里養成的習慣。

  隨即,

  姬成越看向這位紅袍太監,道:

  “公公,我何時可以去向父皇謝恩?”

  “這,陛下并未吩咐。”

  “我知道了。”

  姬成越沒什么不滿足的了。

  “我說,老五,你都要走了,還在這里忙活著什么呢?”

  四皇子坐在旁邊桌子上,看著五皇子在那里畫著圖紙。

  “四哥沒看見么,弟弟我這是在畫圖紙,古書記載的以及弟弟自己收集來的一些水利之法,不圖能有什么用場,只求一個可以相互印證。”

  “呵,我知道你在畫圖紙,但你這河工啊,多半是修不成了。”

  “哦?四哥有消息了?”

  “不才,兵部那里還有幾個熟人。”

  四皇子的母族是三石鄧家,雖說鄧家在第一次望江之戰中敗落了,但總歸有些遺澤留下了,再者,其本身就是皇子,一些消息打探起來,本就不算難。

  “什么事?”

  “今日御書房內,似乎是議了軍事。”

  “這有什么?”

  “兵部那邊下的口風,明日朝會上,似乎是要起風了。”

  “起風?”

  “可能,要打仗了。”

  “現在,打仗?”

  “是,能上朝會的仗,可不是大皇兄那般在南望城那里和乾國那小子的小打小鬧。”

  “怎么打?咱大燕國庫現在是什么情況四哥你又不是不知道,要不然咱哥倆也不至于還住在這兒。”

  按照成例,皇子開府國庫和內庫都會開出一筆“安家費”,用以購買宅子,同時,皇子的月例也會大幅增加,以供家用。

  而住在皇子府邸時,理論上這里是有大鍋飯的,會提供飯食,也提供幾個太監和宮女使喚,其月例,更是低得和宮內的小七差不多。

  其實,不僅僅如此,這兩年,家里老人走了,等著承爵的后人其遞送的折子,也都被擱置了下來。

  你晚一年承爵,朝廷就能省一年的錢糧,對你說是在走程序,勘定你的身份,判斷你的品行,看你是否夠資格承爵,且承爵時需要降幾等。

  你要敢鬧?

  可以。

  嚴重點的,判你品性不合格,直接奪了你家的爵位,輕一點的,也讓你多降個兩等給你長長記性。

  大燕的親王,也就是拿四皇子和五皇子為例,他們現在比肩的是親王的政治待遇,等到開府之后,就得等同于親王的生活待遇。

  這個待遇,得一直持續到他們之間有兄弟登基,他們和至尊的關系從皇子變成了皇兄弟,然后按照傳統,他們會自請降爵。

  撇開他們在朝廷里的差事那點俸祿不談,其實也就一年兩百兩銀子,但作為親王,他們一年能拿到一萬兩銀子外加糧一萬石,這里頭,還不包括四節福利冰炭孝敬的宮內賞賜。

  其他的爵位,每年的錢糧肯定沒有親王那么多,但架不住大燕的勛貴數目也是不少的,所以林林總總加起來,這規模,就大了去了。

  鄭伯爺現在這個伯爵,銀子一年是兩千兩,糧是兩千石,這一筆,在朝廷向雪海關輸送錢糧時,會額外標出明細。

  總而言之,

  光是四皇子和五皇子,他們就是在皇子府邸住著,每年就能給朝廷省下兩萬兩銀子和兩萬石錢糧支出。

  姬老六這兩年在宗室和勛貴之間的口碑,非常之差,原因就在于朝廷財政困難,他就毫不猶豫地向宗室和勛貴開刀。

  不僅僅是在額定錢糧上各種卡脖子,還用商行的銀票來兌他們的錢糧,讓他們憑此票去商行里提對等價值的貨物。

  票號這門生意,其實早就有了,乾國江南那邊更是早就成風,但基本都是做生意時方便對接用的,民間流傳度并不高,姬老六沒敢大面積地使用這個,只是拿來給宗室勛貴發補貼,同等的票據,在街面上收的話,得打八折,這是明明擺擺地剝削勛貴和宗室啊!

  只可惜,

  燕皇如今君威太盛,外加,馬踏門閥的余威依舊存在,要是換做其他的皇帝,宗室和勛貴們估計早就扶老攜幼地去宮門口哭門去了。

  面對這位,他們不敢;

  這也算是從側面反應出大燕財政之拮據,因為對宗室對勛貴,只要條件允許,還是要好好榮養著的,哪怕其中有些已經成了米蟲,但還是得養著,畢竟人家祖上為大燕為你姬家拼過命,拋頭顱灑熱血才掙來的子孫后代福蒙。

  一旦這方面處理不好,以后誰愿意為你姬家繼續賣命?

  大家伙,求的,不就是一個公侯萬代封妻蔭子么?

  四皇子笑了笑,

  “我估摸著,是真可能要打了。”

  “沒錢沒糧,怎么打?”

  “活人還能被尿憋死?真要打,總是能有辦法打起來的,所以,你這河工,應該是沒必要修了。”

  要打仗了,

  哪里還有多余的錢糧和民力往河工上送。

  五皇子搖搖頭,道:“父皇沒下旨之前,我該做什么,還是得做什么。”

  “行,你乖巧。”

  這時,

  外面傳來了聲響。

  五皇子身邊的伴當太監跑過來通稟道:

  “主子,四爺,三殿下回來了。”

  四皇子和五皇子馬上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見了震驚。

  講真,

  他們早就已經做好了這輩子都和老三不再相見的心理準備了,因為無論怎么看,老三都不大可能從湖心亭出來。

  四皇子喃喃道:“我聽說,昨日,鄭凡去湖心亭看了老三,所以,這算是給了交代,冰釋前嫌了?”

  五皇子搖搖頭,道:“我不覺得三哥會真的冰釋前嫌。”

  “呵,你是沒被關在那里過。”

  “如果關在那里,可以給我提供木料的話,我倒是真不介意。”

  “你這是瘋了。”

  四皇子從桌子上跳下來,整理了一下衣服。

  五皇子則將自己做木匠活穿的衣服換下來,重新換一件。

  不管怎么樣,三哥回來了,他們這做弟弟的,自然得去請安。

  在要出門時,四皇子忽然想起了什么,開口道:“沒記錯的話,下旬應該就是明妃的生辰吧?”

  明妃,素有賢名,其性子平淡,知書達理。

  三皇子早期喜好詩書,也多少受到其母妃的影響。

  五皇子聞言,開口道;“你是說,昨晚父皇宿在明妃那里了?”

  四皇子當即踹了五皇子一腳,

  罵道:

  “這是我能知道的么!”

  要是連父皇昨晚宿在哪里我每天都能接到匯報的話,那我到底想要干什么?

  五皇子聳了聳肩,道:“我以為你知道的。”

  “別害我。”

  “嗨,我也就是隨口問問,不過我倒是覺得,如果明妃知道鄭凡去看過三哥,應該會趁勢去向父皇求情,父皇可能看在明妃生辰在即,就同意放三哥出來了。”

  “唉,咱們父皇,心,還是軟的。”四皇子感慨道。

  “四哥,你是發燒了在說胡話么?”

  四皇子瞥了一眼五皇子,道:

  “是你先燒起來的。”

  三皇子剛剛入住皇子府邸,四皇子和五皇子就來串門了。

  “弟弟給哥哥請安。”

  “弟弟給哥哥請安。”

  “弟弟們請起,請起。”

  接下來,是一番兄友弟恭,大家圍坐在一起寒暄。

  不過,因為御醫來了,所以四皇子和五皇子也就告辭了。

  出來后,四皇子伸了個懶腰,道:“老三以前一直端著讀書人的架子,也不拿正眼瞧咱們,現在看來,被關了兩年,變得接地氣多了。”

  “是啊。”老五附和道。

  “可惜了,我看,老三是沒報仇的機會了。”

  “你覺得三哥還想報仇?”

  “呵呵。”四皇子笑了兩聲,“我不信他不恨了,因為每到晚上,他都會恨的。但人鄭凡已經是平野伯了,皇子牽馬,太子接駕,唉,怎么比?”

  “我待會兒要去六弟府里,送一些我自己做的玩具給孩子。”

  “你倒是殷勤,是去見鄭凡吧?”

  “是吧,畢竟鄭凡后日就得離京了,父皇沒下發新旨意的話,我還是得和他一起去晉地的。”

  “你就不怕別人把你也當作六爺黨?”

  五皇子“嘿嘿”一笑,

  “四哥。”

  “嗯?”

  “三哥都出來了。”

  “怎么了?”

  “再差,能差得過三哥?”

  “我不懂你在說什么。”

  “那弟弟我換個方式說吧,像鄭凡這種的,廢了皇子,卻依舊能封爵,憑的是什么?是能力。

  不管上面是咱父皇,還是二哥或者六弟,

  只要他們坐上了那個位置,

  什么血統啊,兄弟啊,子嗣啊,

  都沒有能干事的人來得重要。

  所以,這次就算是沒有人力和物力支援,弟弟我,望江,是必須也一定會去的,盡自己一份力,別被真的當作一個廢物。

  這個意思,四哥你聽懂了么?”

  “聽懂了。”

  “那就好。”

  “你在罵我是廢物。”

  “………”老五。

  午覺醒來,鄭伯爺去了溫家的客廳。

  然后,

  鄭伯爺就意識到,先前沒帶著瞎子去看晉太后,實在是巨大的錯誤。

  此時,

  瞎子和溫蘇桐二人面對面地坐著,二人手里都端著茶。

  “您看起來精神真好。”

  “你瘦了,應該是事情太多太忙了吧,要注意。”

  二人在聊著家常,

  但語速很慢,

  往往很久才接下一句。

  鄭伯爺知道,瞎子是在用“精神鎖鏈”和溫蘇桐進行著交流。

  晉王府里有密諜司的人,這很正常;

  溫蘇桐家里,密諜司的人,也絕不會少。

  鄭伯爺無法去找個密室和晉太后說些私密話,因為只要他這么做了,燕皇的怒火馬上就會降臨。

  燕皇的志向,是一統諸夏,怎么可能坐視自己手底下自家的將領去侵犯一國太后的事情發生?

  這也就使得鄭伯爺的晉王府之行,過于寡淡,和自己所期待的,差距太大。

  如果有瞎子在,

  就方便多了,還能說些私密話。

  最后,

  鄭伯爺又坐下來喝了半杯茶,和溫蘇桐聊了聊雪海關和燕京城的氣候,茶剛涼,就起身告辭了。

  回到六皇子的府邸,眾人吃了晚飯。

  茍莫離詢問鄭凡能否帶著他去一趟密諜司大牢,鄭伯爺猶豫了。

  外界都清楚,

  野人王戰敗被俘,送入了燕京城。

  有傳聞,野人王已經被問斬,也有傳聞,他還一直被關押在密諜司大牢里。

  鄭伯爺當然清楚真正的野人王在自己面前,而此時關押在燕京城里的那位,是個冒牌貨。

  冒牌貨叫阿萊,一個長相酷似野人王,且心甘情愿成為野人王影子的男人。

  如果茍莫離請求自己帶他去后園見郡主,

  那鄭伯爺肯定一腳踹翻他,

  但請求自己這個,

  鄭伯爺有些為難,

  只能道;

  “我讓姬老六的人幫我給魏忠河傳個話,就說為了清晰應對雪原局勢,想去見見那位野人王。

  具體的能不能見到,

  還得看魏忠河的意思。”

  茍莫離跪伏下來,重重地向鄭凡磕了個頭。

  今晚,

  姬老六一直到后半夜才回來,回來后沒來找鄭凡,而是回屋就休息了。

  翌日清晨,

  鄭伯爺剛醒,洗漱完后,走到小院兒里正準備來一根起床煙;

  卻看見院子里的長椅上,

  姬老六正坐在那兒,

  手里拿著一桿水煙。

  時下,乾人喜好五石散,那玩意兒,效果可比煙草重得多得多。

  而煙草,一大半被當作藥材使用,吸食煙草的人,有,但并未形成風氣。

  且怎么說呢,這個世界,越是年紀大的,越是身體不好的,抽煙的反而越多,因為他們認為煙草的煙可以去除疾病。

  姬老六手中的水煙,造型精美,簡直就是一件藝術品,他腰上還掛著一個玉髓佛手鼻煙壺,也是極為貴重的物件兒。

  大燕國庫是緊張,但緊張不到他姬老六的生活上,只要政治條件允許的話,他和鄭伯爺一樣,還是喜好享受的。

  最重要的是,他不是依靠朝廷國庫的銀子來享受,事實上,按照姬老六的說法,大燕做生意人家里,論繳稅的一絲不茍和嚴謹,他姬老六麾下的商行,當屬第一。

  鄭伯爺走到姬老六身邊,拿下了他手中的水煙,道:

  “別碰這玩意兒,對身子不好。”

  說著,

  鄭伯爺自己用火折子點了煙,吸了一口。

  “你自己呢?”姬老六白了一眼鄭伯爺。

  “我是六品武者,身體好。”

  “合著你鄭凡練武就是為了彌補這個的虧空?”

  “呵呵,你今兒不上朝么?”

  “告假了,和父皇告了假,你明日就要離京了,我帶你逛逛。”

  “這么隆重?”

  “必須的,天知道下次見你,是什么時候。”

  “行。”

  “馬車已經在等著了,帶你去寬民巷去吃早食去,那里的,最正宗。”

  “好。”

  依舊是張公公駕車。

  寬民巷子,是燕京城的一條老街,街面不大,人氣卻很足。

  早食,吃的是小餛飩。

  姬老六吃了兩碗,鄭伯爺吃了三碗,張公公吃了四碗。

  隨后,二人沒再坐馬車,而是開始了閑逛。

  去了尹郎祠,和銀浪郡一樣,最早因為當年那位大燕宰輔而聞名,只不過京城里的這座祠,已經變成了字畫古玩市場。

  姬老六一邊和鄭凡并排走著一邊對鄭凡介紹著古玩行情。

  “京城里,很多人都喜歡到尹郎祠里來逛逛,總想著撿個漏什么的,但怎么說呢,買的永遠不如賣得精,想在這兒撿漏啊,難。

  金銀玉器,是不可能被擺在這里的,傻子才賣那個。

  而像這種古書畫和硯臺瓶窯這類的,一來,假的居多,二來,就算是真的,你若是自身喜好,買了把玩不想著轉手那無所謂,想著撿漏翻賣,也得瞧著是不是有同樣和你懂行的人,且那個懂行的人,身家還富裕。

  且這玩意兒,真到時候,去米行,也換不來什么糧食,米行的伙計,可欣賞不來這個。”

  說是這么說,但姬老六還是給鄭伯爺買了個硯臺、一幅畫以及一塊雜色玉佩。

  “硯臺是真的,料子好,值。畫是假的,但臨摹的人也有些年代了,一兩銀子買入,賣不出百兩,但十兩銀子打出去,輕輕松松。這玉佩,還沒養好,其實是上等的懷柔玉,佩戴在人身上,養個三代人,到你孫子成年時,質地會變得極為剔透順澤,就值錢了。

  如果那會兒米價和現在差不離的話,可以值得個五百兩銀子。”

  鄭伯爺拿著一個布包,將東西收入其中,張公公笑著接過去幫忙保管。

  “你這還真是餓不死,沒錢吃飯了就來這里轉轉,倒騰幾下,什么都有了。”

  俗話說,荒年餓不死手藝人,就是這個理兒。

  姬老六搖搖頭,道:“這些,都只是小道而已,說白了,這些玩意兒,在我眼里,很稀松平常。”

  生在皇家,母族是閔家,尋常人眼里的珍貴古玩名貴件兒,在姬老六眼里,和自家后廚里的砧板沒什么區別。

  “那你當初怎么窮得沒錢吃飯的?”

  姬老六隨手拿出一塊碎銀子,丟給了祠堂街口前面的一個耍猴藝人銅鑼里。

  猴子馬上歡快地起身,對著姬老六磕頭行禮,隨后還翻了個跟斗。

  “你看,就如這猴子,它不見得喜歡翻跟斗磕頭,但卻不得不這么做,因為人喜歡看它做這些。”

  “呵呵。”

  “這座燕京城,算上這次,你也只來了兩次,父皇,你也只見了兩次,在你眼里,父皇是怎樣的一個人?”

  “不知道該怎么說。”

  “你應該是畏懼父皇的。”

  “我不喜歡畏懼這兩個字。”

  “好,那就換成……忌憚?”

  “我不喜歡這個話題。”

  “覺得在京城大街上聊這個,很危險?”

  “算是吧。”

  “父皇,對你很好。”

  “嗯。”

  “但你還是去了歷天城。”

  “是。”

  “天子,就是這樣,讓你感恩,又讓你畏懼。”

  “不恰當。”

  “我知道不恰當,在別人身上適用,在你身上,并不適用,你比我們所有人,都更舍得,我最佩服你的一點就是,你仿佛將你自己的人生,將你這輩子,當作了一場尹郎祠里逢年過節會表演的社戲。”

  “這個,就貼切了。”

  “我做不到你這么灑脫。”

  “你還需進步。”

  “等你有孩子后,你也不會那么灑脫。”

  “又到了生孩子的問題了?”

  “午食想吃什么?”

  “早食還沒消化。”

  “那就去喝茶吧,京城的茶館,也是有名的。”

  “沒意思。”

  “茶館里這陣子,一直在講你的故事。”

  “我口渴了。”

  茶館喝茶,

  喝到了正午。

  待得肚子餓了,瓜子花生壓不住饑餓感時,鄭伯爺和姬老六走了出來。

  “怎么樣?”姬老六問道。

  “聽完自己的故事后,我感覺自己充滿了力量。”

  說書先生的故事里,鄭伯爺是三品武者,大戰楚國十八太保!

  沒人知道楚國是否有十八太保,估計連公主自己都不清楚;

  當然,

  鄭伯爺也不知道原來自己已然是三品巔峰武者。

  從茶館出來,

  鄭伯爺感覺自己腳步有些虛浮,

  雞湯灌得有些多,要溢出來了。

  “午食想吃什么,除了烤鴨。”

  “還是想吃烤鴨。”

  “全德樓烤鴨現在不好吃了。”

  “我從來沒覺得它好吃過。”

  “行。”

  午食,在全德樓。

  姬老六點了一只烤鴨,一壺酒。

  酒,他和鄭凡分了,烤鴨,給張公公一個人吃。

  他們又從全德樓門口的攤販那里買了幾道菜。

  “燕京城里,有一個規矩,一家店,能做一樣招牌就只做這一樣招牌,同時,不禁外門同行擺攤,你想添個菜,就直接喊他們送進來,店家不得趕。

  畢竟,就算是這店家,也都是從攤販做起來的本錢才盤下的這店,指不定等自己兒子孫子接手時,老鷹又變成小雞兒了,又得跑回去擺攤,這叫與人方便自己方便,能吃個七分飽,就得留食兒給人喝湯。”

  “你和我說這些干嘛,教育我吃相太難看了?”鄭伯爺問道。

  “我是個生意人,這話,我和你說過很多次,既然是生意人,就難免喜歡和氣生財,有些時候,我是覺得你的一些做法,未免太過了。”

  鄭伯爺搖搖頭,道:“我只求自己開心。”

  “只求自己開心,其實也是一種自私。”

  “自私,不好么?”

  “也,挺好。”

  “可不,人活這一世,求個痛痛快快,足矣。”

  “呵呵,這話說得,像是你已經活過一世感悟眾多一樣。”

  “或許是吧。”

  “有時候,我也很無奈,其實,我心眼兒比二哥大多了,我也不喜歡把事情做絕,而二哥,其實才是真的心眼兒小。

  大哥之所以會站在我這邊,也是看中了我這一點。

  但問題是,

  現在外人,尤其是宗室勛貴和戶部以及地方的一些小家族,卻覺得我是酷吏,而太子,才是仁厚之君。”

  “烏鴉不知道自己黑。”

  “你這是什么意思?”

  “位置不同,方式不同罷了,你在太子那個位置上,你也會變得宅心仁厚,其實,我一直覺得人嘛,都是一個樣;

  能舒舒服服地過日子的話,誰愿意一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啊?

  能妻妾成群的話,為何不瀟瀟灑灑?

  無非是位置不同,沒辦法盡情選擇罷了。

  人,還是那個人。”

  “也是哦。”

  “所以,你矯情了。”

  “畢竟這幾天你在我面前天天晃悠著,被你帶偏了。”

  “走一個。”

  “干。”

  一杯酒下去,

  姬成玦一邊斟酒一邊道:

  “我三哥從湖心亭出來了。”

  “難不成下午的安排是去看望你三哥?”

  “不去傷口撒鹽了,太殘忍了。”

  “怎么說話呢,他能出來,我也是幫了忙的。”

  “那我讓他今晚帶著禮物上門感謝你?”

  “我這人樂善好施,不喜留名。”

  “下午,去做什么?”

  “你是導游。”

  “導游?這詞貼切,后園風景可是極好的,里面俱為乾國江南園林景致。”

  “再好的景致,養了頭老虎,也就沒什么欣賞的情調了。”

  “聽說,父皇罰她在家抄心經。”

  “陛下英明,我覺得,四書五經和各種古人經典,都可以來幾遍,對陶冶情操很有好處。”

  “去城外跑馬吧?我這兩年,倒是經常練練馬術。”

  “你跑不過我。”

  “不見得哦。”

  “我騎的是貔貅。”

  “………”姬老六。

  下午,

  沒去跑馬,也沒去后園,而是去了一家迎春樓,喝了一下午的花酒。

  姬老六點了九個姑娘,

  自己和鄭凡一人身邊倆,仨跳舞,另外兩個唱曲兒。

  但玩兒的,都是素的,至多揩揩油,但誰都沒有真的去進里屋借香榻一用。

  黃昏時,

  二人有些醉醺醺的出來。

  姬老六伸手拍了拍鄭伯爺的肩膀,問道:

  “如何?”

  “下次還是別來這種地方了,傳出去,對我們名聲不好。”

  “盛名所累?他們要是知道你是大名鼎鼎的平野伯,必然會自薦枕席的。”

  “他們要是知道你是皇子,會更發狂的。”

  “我要去見見我三哥了,你瞧瞧這天,都這么晚了,再不去怕來不及了。”

  “你去吧,我就不去了。”

  這時,

  張公公的馬車旁,站著一個身著黑衣的男子。

  “參見伯爺。”

  男子亮出了自己密諜司的腰牌。

  姬成玦揉了揉眼,道:

  “怎么的?”

  “我求魏公公讓我去見一下野人王。”

  “哦,好,看來魏公公是愿意行這個方便了,那你去吧,我坐馬車去皇子府邸。”

  “我是客人,馬車肯定給我用。”

  “這是我的馬車。”

  “我是客人。”

  最后,

  不得已之下,

  兩個對安保都極為看重且極為怕死的人,一起坐著馬車先回了六皇子府邸。

  鄭伯爺下了車,

  六皇子坐著自己的馬車去皇子府邸,鄭伯爺則帶上了瞎子、茍莫離以及劍圣,坐上了小張公公駕駛的馬車,去了密諜司京城大牢。

  “野人王”,被關在大牢最深處。

  有密諜司的人搬來椅子,給鄭伯爺坐,鄭伯爺坐下了。

  劍圣、茍莫離和瞎子,站在鄭伯爺身側。

  牢籠里,

  阿萊緩緩地睜開了眼,

  目光掃過鄭凡,也在其身后三人身上掃過。

  然后,

  他低下頭,

  笑了,

  越笑越大聲。

  他笑了很久,

  笑得咳嗽,咳嗽完后繼續笑,然后繼續咳嗽;

  一直笑到沒力氣了,喉嚨也嘶啞了,卻還雙手抓著鐵鏈,繼續沖著鄭凡張著嘴。

  “星辰不滅,圣族永存!”

  “星辰不滅,圣族永存!”

  一直到最后離開時,

  坐在椅子上的鄭伯爺,一句話都沒說。

  和在晉王府,在溫蘇桐府邸時一樣,京城內,能正常說話的地方,不多。

  野人王牢籠旁邊的幾個牢房內,天知道關押著的,到底是不是犯人。

  隨后,

  鄭伯爺帶著自己的人離開了牢房。

  在外頭,

  一名紅袍大太監等候在那里。

  “奴才給平野伯爺請安。”

  這人,應該是密諜司的頭目,魏忠河的手下。

  “伯爺,您似乎什么都沒說呀?”

  鄭凡笑了笑,

  伸手拍了拍這位紅袍大太監的肩膀,隨即更是摟住了他,

  “看看昔日的手下敗將,這感覺,已經足夠舒服了,說一個字,都是浪費,公公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是這個理兒,確實是這個理兒。”

  臨走時,鄭伯爺掏出一小把金瓜子,塞到了這位公公手中。

  “伯爺,這可使不得,使不得,奴才哪里敢要您的金子。”

  “使得,使得,勞煩公公待會兒向魏公公匯報時,就說我對野人王說了不少話,我啊,怕魏公公要是知道我來這里見那野人王只是為了讓自己高興,會笑話本伯沒出息。”

  “呵呵呵,使得,使得。”

  隨即,

  鄭伯爺坐上小張公公駕駛的馬車,離開了。

  馬車內,

  茍莫離有些惆悵。

  鄭伯爺微微閉著眼。

  茍莫離伸出三根手指,

  “雪原野人,將出三萬青壯為大燕攻城。”

  白天,雖說喝了兩頓酒,但晚上時,鄭伯爺卻沒能早早入睡。

  明日就要離京了,倒是沒有不舍,只是有些落寞。

  他沒有黃巢那種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后百花殺的豪情,

  有的,

  只是一種仿佛明知道自己下次再來時必然會物是人非的淡淡的思緒。

  這種思緒,一直縈繞在自己心頭。

  瞎子也沒休息,而是坐在床邊,默默地回味著這幾天的所見所聞,所有魔王里,對造反最熱衷的,就是瞎子。

  因為其他魔王都有自己的興趣愛好,而瞎子的愛好,就是造反。

  野人王也沒休息,他蜷縮在墻角里,那只繡花鞋,已經被丟在了一邊,他捂著自己的左臉,一會兒笑,一會兒又在哭。

  何春來和陳道樂,對坐喝茶,茶是苦的,但他們心里,其實更苦。

  這里是燕京,是大燕的心臟,他們來到這里,卻什么都不敢做。

  皇子府邸內,

  倒是極為熱鬧。

  三皇子出了湖心亭,兄弟幾個一起喝酒。

  就連小七,都被其母妃送了出來,只不過哥哥們喝酒,他坐在邊上喝冰飲子。

  太子人沒來,卻送來了兩壇好酒。

  姬老六到底不是修行者,酒量沒鄭伯爺好,加之白天已經喝了兩頓,已然喝高了的他,指著兩壇子太子送來的酒,

  大罵道:

  “這沒良心的東西,還是兄弟呢,算個屁的兄弟,見一面都不肯!

  宗室那邊,

  勛貴那邊,

  都說我姬老六是個扒皮鬼,說我冷血,說我吝嗇,說我是酷吏,哈哈哈哈哈,都說他太子仁厚,他算哪門子的仁厚!

  冷血,

  無恥,

  不留情面!”

  最后,

  喝醉的姬老六,被張公公用馬車運回來了,

  據說,

  喝醉后的他,還在繼續罵著太子,要多難聽就有多難聽。

  翌日清晨,

  鄭伯爺在宮門口接了出宮的公主,公主出來時,隨行配上了公主車架,姬家很大方,陪送宦官八十,宮女一百六,以及各種禮妝二十多箱。

  鄭伯爺將禮物和陪送的宦官宮女都留在了六皇子家,讓他看著安排,笑話,帶著這一大幫子人和東西,自己回到雪海關得耗費多長時間?

  這次回去,

  連馬車都沒要,

  全體親衛都騎馬而出,一離京就策馬奔騰。

  公主坐在鄭凡懷里,貔貅載著兩個人沒絲毫問題。

  “相公,這般著急回家做何故?”

  鄭伯爺大聲回答道:

  “打你家。”

  永平三年五月,

  明妃生辰,帝贊明妃賢能知禮,冊為貴妃,擺大宴;

  席間,請楚地樂師奏《陽春古曲》以助興;

  曲半,樂師抽刀刃于琴底欲刺君;

  皇子越舍身救駕,中刀不治;

  帝大怒。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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