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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上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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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醉,是真的有點醉了,但還不至于醉到那一步,但這種場合下,自己醉了,且在醉話連篇之下,才能將這件事給遮蓋過去。

  鄭凡擔心大皇子將野人王在自己手上的事說出去么?

  說實話,并不擔心。

  大皇子要將那支嫁妝給自己,本身就是一筆投資,而自己,就是他的投資人。

  只不過,當年的自己,身邊只有七個舔狗,沒有資金,只能求爺爺告奶奶到處找關系,最后拉到了來自小六子的風投。

  而如今,自己依舊在虧錢,且可以預測到,現在投資自己,在接下來好幾年的時間,還會繼續虧錢,無法實現盈利,甚至,對于投資人而言,盈利的概率小到近乎可以忽略不計,至于分紅什么的,就更別提了。

  但奈何自己如今氣候已經小成,坐擁雪海關這一戰略要地,受封平野伯,雪海鐵騎現在人數還少,但慢慢發展下來,未來也定然可期。

  所以,大皇子現在想上車,只能做的是B輪融資。

  鄭伯爺也不是當初的吊絲舔狗了,現在想投資他,除了“資源”和“代價”需要更大以外,你還沒什么話語權,更不可能獲得什么決策資格,且還需要主動地維護這一格局。

  這就是大皇子的現狀,因為他已經基本失去“軍事生命”了,僅存的“政治生命”也只是聯姻工具。

  他現在想補票,想上車,雖說以前一直是大哥,現在,只能做一個“三弟”,而且這個三弟的位置還不穩。

  投資鄭伯爺,已經算是“六爺”黨了。

  可能,鄭伯爺確實沒和小六子一起經歷過他那曾經風光無限的童年,所以并不清楚,小六子小時候,到底是有多么的得寵。

  但大皇子還是寧愿投小六子,也不想去蹭他二弟,也就是當今太子爺的東風,就可見端倪了。

  任何關系,純粹地講究利益驅動的話,會顯得有些生分,正所謂過剛易折,但人情太多了,又會變成一團亂麻,最好彼此之間,能調試到一個合適的程度。

  借著酒后稍顯放浪的言語,鄭將軍給出了自己的承諾,相信大皇子也聽懂了,這筆買賣,可能很長時間都不會看到絲毫收益,但至少,他得到了一個退路,一個肯定。

  反正那嫁妝,不要白不要;

  反正那嫁妝,要到了也不會給他自己用,都是要送人的,自然送給一個更順眼的。

  鄭伯爺戰場廝殺環節,一直運數很低,總是容易出意外,但是要說被看“順眼”,一路走來,鄭伯爺還真沒輸給過誰。

  老家的沙拓闕石,現在的劍圣,不都是刷臉刷回來的么?

  試想以后,

  劍圣恢復,沙拓闕石血統再進一步,哪怕不回歸巔峰,只回到原本的三品。

  左沙拓闕石,右劍圣,

  堪稱帝王級的保鏢陣容!

  所以為什么很多生意是在酒桌上談的?因為酒桌上,試探的余地可以更大一些,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也能更從容一些。

  薛三這時走了進來,稟報道:

  “主上,現在審訊么?”

  鄭凡擺擺手,

  “晾他一天,我先睡個覺。”

  野人王是何種級別的對手,鄭伯爺心里很清楚,哪怕對方現如今淪為階下囚,哪怕他現在只能跪伏在自己面前,但和他過招,鄭凡得確保自己保持著最為巔峰的狀態,容不得絲毫馬虎。

  所以,薛三將野人王押下去了,今晚,有薛三和樊力看著,野人王也翻不出什么浪來。

  鄭凡這個主上則繼續大被一蓋,

  客氏又送上來熱茶,

  鄭凡接過茶杯,喝了一口,發現這茶的味道,真的好普通。

  有些意猶未盡地掃了一眼客氏,客氏的臉通紅。

  “沒事了,你也下去歇息吧。”

  “是,伯爺。”

  客氏下去了,離開了臥房回到自己房間后,她用力扇了扇自己略微泛紅發熱的臉。

  天知道自己前半夜為何那般瘋狂;

  不過,沒有為人父過的男人或者為人母的女人,是不懂得漲奶的痛苦的。

  孩子又吃不了那么多,

  偏偏自己的量又那么大,

  所以前半夜自己居然就鬼使神差的………

  現在再回想一下伯爺先前喝茶時的眼神,

  客氏忽然意識到,

  前半夜的侯爺,

  真的是醉到不省人事了么?

  后半夜,風平浪靜。

  鄭凡一直睡到上午,沒來得及用早食,就直接穿戴整齊,騎著馬去了城外送別大皇子和那宣旨太監。

  宣旨太監一行已經在那里候著了,大皇子因為“婆娘”比較多,其中有兩個已經有了懷孕跡象,所以馬車和東西就比較多,得稍微再耽擱一下時間。

  鄭將軍一直認為大皇子為抗擊和削弱野人的事業做出了極大的貢獻。

  七個野人女人,

  如果讓她們留在雪原,假設她們一輩子生六個孩子,夭折率五五開吧。

  那也是能為野人增添二十一個成年人口,

  然后就是雞生蛋蛋生雞,

  總之,這么算算,大皇子可以說是毀掉了一個野人部族!

  當然了,這種調侃也就只適合放在心里自己樂呵樂呵,可不能對著大皇子的面說出來。

  “伯爺,這禮實在是太厚了。”

  宣旨太監姓劉,在宮內,也算是資格比較老的一批宦官了。

  “公公遠道而來,實在是辛苦,這一點點意思,是應該的。”

  “呵呵呵。”

  劉公公捂著嘴笑了笑,

  “那雜家就替六殿下收下了。”

  鄭凡聽到這里,目光微微一瞇,卻也只是不動聲色地點點頭。

  他不能確定這位劉公公說的到底是真是假,但他其實也不需要去確認。

  但經歷這幾件事后,鄭凡覺得,自己應該去以新的目光重新審視一下自己那位“好弟弟”了。

  以前還覺得自己一直把他榨干榨干再榨干,

  還有些愧疚和不好意思,

  現在看來,

  那位說不得是故意放手、放手、再放手;

  人本就想著要把自己手里的東西出掉,丟垃圾桶還不如丟鄭凡這里,還能聽個響;

  正所謂有失才有得。

  瞎子就曾調查過,說六皇子的母族,也就是閔家,早年間,是一個類似明朝洪武年間沈萬三似的人物,當然了,結局和也和沈萬三差不多。

  一個商人,哪怕你做得再大,不懂政治,那肯定不行。

  小六子可能繼承過閔家的一些遺產,同時,你能說他不懂政治?

  想一想,

  也是有意思,

  當初一窮二白的自己,想著碰一個落魄閑散王爺,弄個第一桶金出來,居然還真是撞大運,很可能碰上了一個真正的潛龍在淵。

  不過,自己是沒有絕對的警惕到,但四娘其實早就做了安排,那就是原本盛樂城的一些核心崗位時,寧愿用溫家的人,也不將小六子送來的那些掌柜放在關鍵位置。

  大皇子終于來了,身后,是一長串馬車。

  鄭凡和他們鄭重告別,互相又說了一些場面話后,又送了十里地,這才打馬返回。

  回到別院,午食已經送上來了,鄭凡下令,提野人王上來。

  很快,野人王就來了,薛三告訴他,自家主上要請他吃飯。

  然后,

  野人王就看見了一張被拼接起來的長長的桌子。

  桌子的款式,其實和一些西方電影里貴族吃飯時用的長條桌差不多。

  鄭伯爺坐北朝南,野人王坐在對面。

  薛三樊力分立鄭伯爺左右。

  安全,

  安全,

  保持安全距離,

  很重要!

  對野人王,無論你多么慎重都不為過。

  司徒雷一世英名,不就是葬送在這野人王手里的么?

  “伯爺,小狗子敬您一杯。”

  解開鎖鏈后,野人王端起了酒杯,虛敬。

  這桌子,委實遙遠。

  鄭凡也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晃了晃,然后小小抿了一口,意思了一下。

  野人王拿起筷子,夾了一塊肉,送入嘴里,很是享受地咀嚼著,可以想見,他這段時間日子過得那是真的艱苦啊。

  因為宿醉的原因,鄭凡到現在也不是很餓,只是默默地用勺子喝著碗里的雞湯。

  野人王見狀,笑了笑,也就沒再客氣,開始大快朵頤。

  談事不差吃飯的功夫,

  鄭將軍再摳摳搜搜,還不至于吝嗇一頓飽飯。

  大概二十分鐘后,見野人王終于吃飽了,放下筷子,開始拍肚皮。

  鄭凡也就拿起桌上的白布,押了押嘴角。

  這種姿態,讓野人王也是微微有些詫異。

  這時,

  客氏送上來兩杯茶,一杯給了野人王,一杯給了鄭凡。

  野人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贊嘆道:

  “好茶。”

  鄭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然后,

  “嚯嚯嚯嚯…………荷………退!”

  將漱口的茶水吐入了客氏另一只手拿著的小銅盆內。

  “………”野人王。

  用餐完畢,

  鄭凡身子微微后靠在椅子上,目光,平視著野人王。

  瞎子不在這里,所以這第一輪交鋒,得由鄭凡自己本人來主持。

  梁程不合適做這個工作,他會打仗,但不是很擅長這方面人際往來,想當初其漫畫的前傳里,介紹過他曾經就是因為性格過于剛硬不愿意低頭,所以曾遭受過“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場。

  樊力這個憨憨,也不適合來對話,鄭凡害怕樊力把野人王給噎死。

  至于薛三,

  坐在這兒,有辱國格。

  吃飽喝足的野人王也馬上進入了狀態,

  淚珠子,

  當即就滴落了下來。

  沒有情緒的醞釀,也沒有用什么蒜頭擦眼睛,

  說入戲就入戲;

  “伯爺,我……我……我好難啊。”

  看到這一幕,鄭凡忽然有一種自己找到了一個高水平飆戲對手的感覺。

  鄭凡沒急著說話,而是讓野人王繼續表演。

  野人王哭哭啼啼了一陣,

  最后,

  見鄭凡沒反應,

  也就當即說收就收。

  因為他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鄭凡沒興趣和自己玩兒虛的那一套,眼前這位燕人新晉伯爺,他更喜歡直接一點兒的方式。

  搞清楚對方喜歡的風格,才能對癥下藥。

  野人王當即開口道:

  “伯爺,想要雪原為您所用么?”

  鄭凡點點頭,道:

  “想。”

  沒什么不好承認的,也沒什么不敢承認的。

  這里,都是他鄭凡的人,他就算是對野人王說,我想當皇帝,也半點事兒沒有。

  野人王聞言,馬上道:

  “那伯爺您就用得了小狗子,小狗子現在一無所有了,不需要回雪原,小狗子就知道,原本支持我的那些部族,這會兒都在遭受來自其他部族的侵襲和吞并。

  但雪原,小狗子我熟啊,哪家和哪家有恩怨,哪家和哪家是世仇,哪家可以利用,哪家可以打壓,哪家可以扶持,種種一切,小狗子我都懂啊。

  伯爺要是想要將雪原整合成自家的后花園,那小狗子一定能幫到您。

  小狗子會做您最為忠誠的獵狗,幫您看家護院。”

  鄭凡拿出一把曾經從阿銘那里借過來卻一直沒有還回去的銼刀,開始修理自己的指甲,時不時地還吹一吹。

  等到野人王把話說完了許久,

  鄭凡才一邊欣賞著自己的指甲一邊開口道:

  “司徒毅司徒炯兄弟里,是被我下令糞殺的。”

  當初,這倆活寶,就是聽了你的蠱惑,認你做了干孫子,為你做內應。

  可等你入關后,是怎么對待他們的?

  就跟痰盂一樣,用完就嫌臭,遠遠地丟到一邊,任其自生自滅。

  “他們只是倆蠢貨,伯爺怎么可能是他們。”

  “說不定等過個幾年,你再坐在一張桌上,和另一個人吃飯時,也會說我是個蠢貨。”

  鄭伯爺最大的一個優點,

  那就是他很有自知之明,

  也就是所謂的……很有逼數。

  你以為每天都很閑,閑得沒事做,這真的是一種幸福?

  某一定程度上來說,確實是的;

  但在這個環境下,在這個位置上,抑制住自己的雙手,不去實際操作,反而更為痛苦。

  野人王的這頂高帽子,鄭凡不打算戴。

  所謂的談判,

  無非也就是這般,

  一看供需關系,

  鄭伯爺明顯是甲方爸爸,

  你出條件,

  我殺價。

  “伯爺,小狗子在您這里,也待了一段時日了,小狗子發現,您這里,和其他地方的燕軍,不同。”

  “哦?哪里不同。”

  “首先,伯爺您軍隊里,燕人很少,晉人居多,其次是蠻族,另外,很多細節方面,也有著很大的不一樣。

  伯爺,咱們就說一些亮堂話,您給自己的這支兵馬,加的東西,有些多了。”

  都是專業人士,外行只能看個熱鬧,但內行,往往能夠一眼看出本質。

  古往今來,歷代王朝,很多軍閥藩鎮勢大之后,就開始著手向自己的私軍轉變。

  因為他清楚自己已經成了尾大不掉之勢,肯定會受朝廷的針對,無論是野心滋長也好還是僅僅為了自保也罷,將軍隊私有化,近乎是一種本能了。

  但這里不同,這盛樂軍,或者叫現在的雪海軍,人直接一開始就按照私軍模板打造出來的!

  說句夸張一點的話,那就是好像打從娘胎里出來就一門心思地想要造反一樣!

  對此,鄭凡倒是沒什么吃驚的,只是又看了看自己的指甲。

  今天忽然發現,

  自己的指甲好美呢。

  怪不得阿銘那貨很喜歡沒事做就修指甲,這修的哪里是指甲,分明是享受那種裝逼的感覺。

  “伯爺,您需要我,我能幫您將雪原變成您腳下最忠誠的狗,為你所用,我也是一條狗,雖然我也有自己的牙,但伯爺,欲成大事者,怎么能害怕自己腳下的狗善于咬人呢?”

  鄭凡繼續欣賞指甲,

  “沒有你,我收拾雪原,也不難。”

  “伯爺,雪原,比您想象中,要大很多。”

  “再大,也是一盤散沙。”

  鄭凡放下了手,看著野人王;

  “也是多謝謝你,你這番折騰,算是將雪原數十年來積攢的元氣給折騰光了。”

  “伯爺,小狗子是有用的,哪怕您瞧不上雪原的那仨瓜倆棗,但小狗子的能力,肯定也能為伯爺您創造出價值!”

  “可惜了,咱倆作用沖突了。”

  野人王一時沒能領會這句話的意思。

  但確實是這樣,

  野人王最擅長的是什么,是蠱惑人心。

  他不是貴族出身,卻能夠將一個個雪原梟雄招攬到自己麾下,為了一個夢想去奮斗,最終近乎成就大業。

  鄭伯爺擅長什么?

  不也就是這一套么。

  老子自己就是“人心”專業出身的,又拉你過來,何必呢?

  一個軍隊,有且只能有一個思想!

  你來搶了我飯碗,那我去干啥?

  老子已經這么閑了啊!

  野人王有些痛苦,

  因為這不是殺價的正常流程。

  他出條件,對方殺價,其實講究的是個你情我愿,最根本的,還是在于對方真的想買自己。

  但很顯然,從鄭凡的語氣中看出,鄭凡是要求自己給出一個自己需要買他的理由。

  這個底線,一下子就被拉低了很多個層次。

  本來,買賣不成仁義在;

  而現在,則是你要是無法勸說我買你,那你就去死吧。

  這不是給我一個買你的理由,而是給我一個,不舍得殺你的理由。

  “伯爺,小狗子是真心覺得您是明主,所以才會主動報出身份來投靠………”

  “別,別,您可千萬別這么說,我呢,擔待不起。”

  說到這里,

  鄭凡臉上露出了微笑,

  “你是對大皇子自報的身份,你不是想投靠我,想投靠我,你早就可以報出身份了,但你偏偏沒有。

  你是想抱上大皇子的大腿,借而,抱上我家陛下的大腿,是么?”

  選擇在宣旨太監來宣旨的當晚自報身份,本身就是想讓大皇子帶著他離開。

  偏偏人大皇子剛剛入股了鄭凡,根本就毫不猶豫地把他給賣了。

  其實,

  不能說野人王這一招蠢,

  而是雙方現如今的境地,根本就不是平等地在交手。

  這個為了隱藏自己身份不惜給自己的臉再來狠狠一刀的家伙,在戰俘營待了這么久,所能得到的消息,真的是有限得很。

  他只知道,靖南軍抓了“自己”,已經押送京城了,那個“自己”,肯定是阿萊。

  “你是否覺得,那個假的你,被押送進京城,然后被梟首示眾后,你再跟著大皇子進燕京,燕皇就能收留你,好讓你為他所用?”

  野人王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那你可真是太天真了,我家的這位陛下,是不可能用你的。”

  “伯爺,您不是皇帝,所以您可能不知道皇帝的心胸,到底能有多么廣闊。”

  “不一樣,不一樣的,我大燕和乾國、楚國以及晉國不同,楚國當初的山越,如今已經被殺得奄奄一息了;晉人驅逐你野人,其實早就已經把你們野人趕走,哪怕三家分晉,一家也能壓著你們野人打。

  但我大燕不同,荒漠的威脅,是一直存在的,沒人會放松警惕。”

  對于燕國而言,立國根本,其實就是夏夷不兩立。

  數百年來,就是為此咬著牙,才能扛住了蠻族的全盛時期,如今,更是用這個當作吞并其他國家的政治綱領。

  對于領袖而言,他的執政綱領,其實大于他的生命。

  燕皇敢不敢用野人王?答案肯定是敢的。

  但問題是,用野人王,他太虧了。

  野人王忽然“呵呵”笑了兩聲,

  “其實,伯爺,這些道理,我也都懂。

  我圣族………”

  “說野人。”

  “我野人,被晉人驅逐出故土,在雪原苦熬了數百年,其實,我野人早就已經臣服了,也愿意臣服了。

  我們之中,很多人去學習夏語,我們想去和晉人做生意,想去和晉人和解,甚至,是想去和晉人融入。

  我們在努力地改變自己,我們在盡可能地讓自己去學習和運用晉人的規矩,我們期待以這種方式,可以讓晉人放下對于我們的隔閡。

  數百年來,我野人也有不少目光長遠者,他們接受來自晉國的冊封,他們在堅持推動這些事。

  他們認為,當有朝一日,我們徹底習慣了晉人的一切后,晉人,就會接納我們。

  我們已經不奢求驅逐晉人,奪回故土了,我們只希望,他們能承認我們。

  但后來的事實證明,這些野人先賢們,都錯了。

  無論我們野人怎么努力,無論我們怎么卑躬屈膝,無論我們怎么去迎合晉人的要求,無論我們如何去自虐自己去變成晉人想要的樣子;

  晉人,

  依舊不會接納我們。”

  說到這里時,

  野人王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臉,以及自己的身軀,

  “膚色,容貌,我們野人身上,有著太多和晉人,和你們夏人,不同的地方。

  你以為你已經奉獻出了所有的誠意,你以為你已經拋棄了原本的自我,

  但當你好不容易搬開所有的阻礙時,

  到最后,

  你卻很驚愕很哭笑不得甚至是很絕望的發現,

  膚色,容貌,

  才是阻礙你去融入他們的最終門檻。

  之前你所努力的一切,你所搬去的一切障礙,都是因為膚色,而被人為故意設下的遮掩!!!!!!!!!”

  聽到這些話,鄭凡還真有些感同身受。

  他們給了你很多理由,你也去盡可能地將這些理由給搬開,到最后,你清晰地發現,那些理由都是假的,當你們之間完全沒有理由之后,才真正看清楚了,最根本的理由,就是種族歧視。

  “所以,我起兵,我想要打碎這一切,因為我知道,我們,沒有退路!”

  說到這里時,野人王的眼睛開始泛紅。

  他盯著鄭凡,

  繼續道:

  “但我并非覺得徹底沒希望,因為我能聽得懂蠻語,所以我知道,在伯爺您的軍中,蠻族得到了尊重,所以,我覺得………”

  鄭凡馬上抬起手,

  “抱歉,我用蠻族,是因為近百年來,蠻族沒做出什么事兒來。”

  近百年來,蠻族一直在被欺負或者是走在被欺負的路上。

  但野人不同,野人剛剛荼毒了小半晉地。

  用蠻族,燕國上下不會有什么排斥,反而會覺得驕傲,當年的老對頭,現如今,只能給我們當狗。

  用野人,

  呵呵,

  這晉地的基本盤,他鄭凡還想要不想要了?

  鄭凡揉了揉眉心,

  “咱們多講點實際的,你再多想想,爭取說服我,不把剛剛請你吃的飯,變成斷頭飯。”

  野人王很是鄭重地點了點頭,像是在思索。

  鄭凡給予他足夠的時間,四娘不在的時間里,鄭伯爺的時間,不值錢。

  “伯爺,我能幫您養寇自重,能幫你吸取野人的力量,能幫您獲得源源不斷地野人勞役,能讓雪原,反補您的雪海關。”

  “就這?”

  “就這么多了。”

  “倒是還算有些誠意。”

  “我……我想活著,因為只有活著,才有希望,只要我還活著,我才能有東山再起的機會,這個道理,我很小就懂了。”

  鄭凡點了點頭,卻又搖了搖頭,

  “其實,讓你活著,也是對我自身安全的一大不負責任。”

  “您可以將我囚禁起來,關在鐵籠子里,我告訴您您想知道的,我幫您對雪原出謀劃策,當然,您有其他的什么事,也可以來與我說。

  忠誠,

  就算我說我想給您,您也不會要。

  但我的智慧,我的經驗,可以無條件地供給您使用。”

  “那你圖什么?”

  “能被囚禁,至少意味著,我能活著。”

  “但無窮的囚禁,反而是一種更深的絕望。”

  “我有希望的。”

  說著,

  野人王離開了座位,

  薛三的眼睛當即一瞇,做好了準備。

  但野人王并未有其他的異動,

  而是朝著鄭凡跪伏了下來:

  “伯爺,我可以等,我也愿意去嘗試去等,侯爺,您和其他燕人不一樣,真的不一樣。”

  “等?等什么?”

  “您走的這一條路,不可能一帆風順的,所以,我可以等,等到有一天,當您需要一支野人騎兵為您助戰時,等著您,親手將我從囚籠里再放出來!

  我賭您,會造反!

  我賭您,會起兵!

  我賭您,會和這燕國在未來某一天,割裂!

  到那時候,您需要手中所有的力量來應對局面時,您就會想到,囚籠里的小狗子了。

  就是我的希望。”

  你丫走這條路,就不是說你想不想忠誠的問題了,是你丫從一開始就沒想當什么純正的忠臣,否則你費盡心思搞出這么多東西,是脫褲子放屁好玩兒么?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鄭凡開始鼓掌,

  一開始很慢,

  慢慢就拍快了。

  現在只能因為自己沒有文化,在心里喊幾聲:牛逼;

  學習了,真的學習了。

  這個眼前面容因為恐怖傷痕而猙獰的小矮個,

  真的是將蠱惑人心的能力,使用到了極致。

  自己先前,真的動心了。

  現在的自己,其實也動心了。

  只不過,鄭伯爺因為身邊一直有七個舔狗陪著,再加上出道以來,一直和“高手”過招,且還有小六子這個扮豬吃千層餅的合作伙伴在剛剛警惕過本心;

  所以,

  在這個時候,鄭伯爺處于這段時間以來的,最為“平和”的階段。

  你以為自吃飯開始,是你一直在殺他的價?

  其實,是他在故意繞著你,最后,來了一個欲揚先抑。

  人家在上這個飯桌前,就已經給自己定下了目標,那就是必須得活著,不能被殺。

  現在,他成功了。

  高手,這真是高手。

  同樣是“人心”流玩家,鄭伯爺果斷認清了,人家的段位,在自己之上。

  唯一遺憾的是,野人王碰到了田無鏡。

  “起來吧,地上涼。”

  鄭凡說道。

  野人王馬上起身,對著鄭凡露出了憨厚的笑臉。

  站在鄭凡身后的樊力,表情有些抑郁,因為他看著野人王此時的表情,居然有種自己在照鏡子的感覺。

  所以,樊力現在很想砍了他。

  然后,樊力釋放出了殺氣。

  野人王當即脖子一縮,收起笑臉,坐回了椅子。

  “你賭對了,我還真不舍得殺你。”

  “多謝伯爺活命之恩!”

  “不殺你,是因為覺得殺了你,這世界,會變得無趣一些。”

  世上,少了一個有趣的人,豈不是這個世界都連帶著失去了幾分精彩?

  “伯爺胸襟,讓小狗子佩服。”

  鄭凡笑了,

  “別急,別急,這樣吧,我先把你給關起來,等過些時日,咱們再出來聊聊。”

  你以為你過關了?

  需知道,

  七魔王里最擅長揣摩人心玩兒陰招的某瞎,

  他人還不在這里呢。

  等瞎子來了,鄭凡可以聽聽瞎子的看法。

  瞎子要是說要殺,那鄭伯爺也不會有絲毫不舍,砍了了事,砍完后,再派人偷偷給靖南侯通報一聲。

  如果瞎子說,沒事兒,咱可以在風險可控的前提下,玩玩兒他,那成,咱就玩玩兒。

  手下有七個魔王的感覺,就是這般的踏實,凡事,都有一個專業人士來給你托底。

  “押下去吧,阿力。”

  樊力走過來,還沒等野人王朝鄭凡做最后一個行禮,就被樊力提起來,帶走了。

  “三兒,這陣子辛苦你看管一下他。”

  “明白,主上。”

  這個人,不能出任何問題,必須嚴格看管。

  不過,這事兒交給薛三,鄭凡是肯定能放下心的。

  “也不用看管太久,他不是想要活著被囚禁么,等瞎子四娘他們搬家過來后,給他和沙拓闕石關一個屋。”

  “嘿嘿嘿。”薛三忙拍馬屁道:“主上,高明,高明!”

  鄭凡笑了笑,起身,走出去,準備活動活動。

  被那野人王煽風點火后,

  鄭伯爺被弄得有些恨不得今日就起兵立國號的沖動,

  不行不行,

  得出去吹吹涼風讓自己冷靜一下。

  漫無目的地在城內走著,其實,也沒走多遠,因為城內現在值得自己逛的地方,也沒幾個。

  所以,也就順勢進了另一個小院子,里面,住著的是劍圣。

  示意里面伺候的人離開當鄭凡進屋時,看見劍圣正靠著后背躺在床上,背后則是一疊被子。

  “您這氣色,倒是越來越好了。”

  鄭凡順手拉過一張凳子在床邊坐了下來。

  “她來信了。”

  “嗯?哦。”

  鄭凡明白了,目光所及,確實發現在床上,放著一封信。

  阿銘回去通知搬家,帶回去了犧牲和賞賜名單,也帶回去了不少士卒的家書。

  其實,大家一開始都寫了遺書,但戰后,有些人的遺書,就變成了家書,而又有些人的,就真的變成遺書了。

  隨后,很快,盛樂城那邊一邊在忙著搬家事宜,一邊又通過快馬,將這邊的家書再傳遞過去。

  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

  在這個年代,一封家書,對于在外駐守的士卒而言,實在是太過重要了。

  劍圣也收到了一封家書,是誰寄過來的,不用猜了。

  劍圣嘆了口氣。

  鄭伯爺卻直接道:

  “別裝。”

  劍圣臉上一時尷尬。

  “您想笑就笑吧,開心就開心吧。”

  您也就會用劍了,但論騙狗進來吃狗糧的本事和套路,您還差了太多。

  怎么著,

  還想讓我先誤會,安慰你一下,然后你再告訴我真相,然后再看著錯愕的我,哈哈大笑?

  咱就偏偏不給你這個獲得爽感的機會。

  “呵呵呵呵…………呵呵咳咳咳…………”

  劍圣笑著笑著就咳嗽起來。

  鄭凡走過去一邊幫劍圣拍后背一邊道:

  “您慢點兒。”

  劍圣有些不滿道:

  “笑得,沒我想象中那么開心了。”

  “喲,這是我的不是,給您賠罪。”

  將劍圣重新安置好后,鄭凡指了指信封,道:

  “上面寫的啥?”

  “我說過我不想考驗人心的,你答應過我的。”

  鄭凡微微皺眉,攤開手,很是冤枉道:

  “我真的什么都沒做。”

  “但她沒收到我那一千首級換來的軍功銀子!”

  那可是一筆恐怖的賞銀,

  而且劍圣不要折算軍功升官兒,全都換成銀子。

  可以說,那一筆巨款,足以打動很多女人的芳心,讓她很單純地對你說,我不圖你的銀子,我只圖你老,圖你不愛洗澡。

  “不是我做的。”

  劍圣聽見這個答案后,想了想,似乎是想通了什么,道:

  “那應該是我徒弟做的。”

  劍婢做的。

  也只有留在盛樂的她,有能力去做這個。

  “哎喲,是不是她也無所謂了,說不想考驗人心的是你,但考驗出自己想要的結果后,爽的,也是你,對吧?”

  劍圣有些不情愿地點了點頭;

  鄭凡的話,他真的無法反駁。

  隨即,

  他開口道:

  “她說,我和她已經吃過飯了,事情,就已經算是定了,就算我癱瘓在床一輩子,她也會伺候我一輩子。”

  “開心不?”

  “開……開心。”

  “感動不?”

  “感動。”

  “唉,我真的好羨慕你啊。”

  劍圣聽到這句話,

  臉上的表情松弛了下來,

  舒服了。

  鄭凡有些想笑。

  “為了她,我會努力讓自己早日站起來的。”

  愛情的力量。

  “那我可真得謝謝我那位好嫂子。”

  “她來了后,你什么都不要做……”

  “還得瞞著?”

  “衣食住,你幫幫忙……”

  “成,沒問題。”

  這是又想享受小家庭的溫馨美好,又不想用巨款和身份,驚嚇了她。

  誰叫您是劍圣呢,

  誰叫老子對您還有希望呢,

  您要矯情,

  咱幫您。

  過了會兒,

  鄭凡開口道:

  “野人王,在我手里了。”

  沉默,

  沉默,

  沉默;

  沉默了許久,劍圣開口道:

  “哦。”

  “咦,你就不想我現在就殺了他?”

  “我叫你殺,你就會殺么?”

  “我會啊!”

  鄭伯爺毫不猶豫地回答道。

  “為什么?”

  “一個落魄的野人王罷了,殺了也就殺了,你現在雖然是廢人一個,但誰知道你以后能不能恢復,殺一個野人王,讓你再欠我一個大人情,等你以后萬一恢復了,我豈不是賺大了?”

  “這話………”

  “是不是感覺很真實?”

  劍圣點了點頭。

  “不過,你想殺就殺,想留就留,我不會干涉。”

  “不干涉?”

  奇了怪了,

  大皇子這般,你也這般。

  劍圣點點頭,

  “他在你手上,倒霉的,是野人。”

  “呼……還是您看得通透。”

  殺一個野人王,不算什么,但留著他,卻可以讓雪原,付出更為慘重的代價,甚至,血流成河。

  “我想相信你。”劍圣道。

  言外之意,你值得我信任么?

  鄭凡伸手,放在了劍圣的肩膀上,

  很嚴肅地道:

  “我想這雪海關,成為新的一座鎮北侯府;

  自今日起,我鄭氏為夏民守國門,歷代子孫死社稷。”

  劍圣笑了,

  微微搖頭,

  “不,你不想。”

  風水輪流轉,

  您也不按套路出牌了。

  “我覺得吧,生活還是需要點兒美好。”鄭凡說道。

  需要點兒,美好的,且能夠感動自己的……謊言。

  劍圣嘆了口氣,

  “我很早就看透了,我這輩子,只會用劍。”

  “嗯?”

  您想說什么?

  “只要你能夠守住雪海關,今生不讓野人再次南下。”

  嗯,您繼續。

  劍圣有些悵然地看了看屋頂,

  感慨道:

  “我殺過一個皇帝,所以,我知道殺一個皇帝,是什么感覺。”

  老司徒家主,其實算是皇帝了,雖然沒登基。

  但歷來都是,有名無實的屁都不是,有實無名的,才是真的過癮。

  “得,您這是在威脅我?”

  “威脅?”

  “不是么?”

  “我想說的是,殺皇帝的感覺,我虞化平嘗試過了。”

  頓了頓,

  劍圣盯著鄭凡的眼睛,

  一字一字道:

  “晉國,已經沒了。”

  “您到底想說什么?”

  “所以,或許,

  我也可以嘗試一下,扶持一個皇帝,

  是什么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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