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盟大會舉辦地。
場內熱鬧一陣,迅速安靜了下來。
代表各方勢力前來此地的仙人們,井然有序地坐在南、北、東三面。
不知是李長壽此前計算好的,又或是趕巧了,三面的蒲團矮桌堪堪坐滿,讓原本被引去西側的數百仙人,想換位置都沒了去處。
這數百‘力挺’燃燈的仙人,自是西方教一方故意派來此地,又故意提前表露立場。
李長壽自然知道,定然還有更多西方教安插的‘奸細’混在各處。
他們等待著合適的機會,試圖瓦解這個仙盟;
又或者,是在仙盟中潛伏下去,另做他用。
人心隔肚皮。
就算李長壽和靈娥反復審查,也無法確定此前十年間接洽的勢力,到底有沒有西方教背景。
相對而言,此次大會確實有些倉促。
按照洪荒正常的效率,比如當年那三教源流大會前的籌備大會,就搞了足足百年……
且李長壽能得到仙道勢力情報的方法有限,對天涯閣較為依賴,于三千世界中根基太淺。
待大蓮臺各處徹底安靜了下來,一名姿態端莊、衣著保守的女仙,緩步登臨‘飛天臺’,站在燃燈道人那巨幅肖像畫側旁。
她輕啟朱唇,溫柔的嗓音傳遍各處,宛若山泉叮咚、微風拂林,唇齒間流出的每個字眼都是那般圓潤飽滿,話語不疾不徐,又讓人下意識去側耳傾聽。
兩個字——專業。
就聽這位女仙道:
“來自三百多座大千世界的各位能人異士,奴家冰清月,幸得水神大人賞識,來為大家做個簡單的引薦。
云上的水神大人,咱們自不必過多介紹,今日各位能聚在此地,想必都曾與水神大人有過交流。
以防各位不熟,咱們先介紹我身后這位盟主大人。”
言說中,這女仙拿出一把小巧的折扇,在側旁邁出兩步,繼續柔聲說道:
“話自開天辟地時,靈鷲山中元覺洞。
咱們盟主大人修行得道,化形便是長生仙,自那一口世上僅有的靈棺之中睜眼醒來,逍遙于遠古天地,與各位大能大神通者結識交好,求真論道……”
這女子也是厲害。
在她口中,燃燈自遠古時遨游天地間的情形,竟也能如此繪聲繪色。
這些故事并非杜撰,都是燃燈道人曾對旁人提起,或是在上古典籍上有所記載的典故,被李長壽發動天庭仙神,費心整理了下來。
就當是給闡教一個面子,這般場合捧一捧闡教的副教主。
燃燈坐在那靜默不語,沒有任何情緒表露。
反倒是在飛天臺下等候的趙公明,此刻禁不住對李長壽傳聲道一句:
“這位女仙長庚你從哪請來的?還挺能說會道。”
李長壽淡定的一笑,傳聲回道:“天涯閣中就近尋才。”
趙公明有些疑惑不解,又傳聲問身旁的呂岳。
畢竟在截教中,沒有人比呂岳更懂天涯閣。
呂岳一邊忍著笑,一邊對趙公明傳聲:
“天涯秘境中,才貌雙絕的女子初次迎客前,會有一場介紹這女子的喜宴,這位冰清月就是主持喜宴之人。
經由她這張巧嘴一說,我們這些渡情劫者,往往要花費數倍、十數倍的靈石。”
趙公明仔細一琢磨,禁不住嘴角抽搐了幾下。
呂岳又補充道:“師兄莫要介意,長庚只是見這位冰清月氣質不錯、談吐不凡,讓她過來做個開場。
咱們雖跟燃燈副教主不對付,也瞧不慣他,但還不至于暗中占這般小便宜。”
“不,”趙公明搖搖頭,“師弟你還是不了解長庚。”
呂岳有些欲言又止,想說自己跟長庚互為知己,但這般話語到嘴邊,又不好直接說明。
畢竟打不過公明師兄。
正此時,冰清月已是介紹完了燃燈,雖然說的天花亂墜,但實際上并未講述太多內容。
她話音一轉,喊道:
“下面請截教三位高人出場,他們即將擔任仙盟第一、第二、第三副盟主之位,有請金靈圣母、公明前輩、呂岳前輩!”
金靈圣母、趙公明、呂岳淡定地駕云飛起,但剛飛到飛云臺前,金靈圣母云頭一轉,飛去了那兩排座椅的最右端,淡定入座。
趙公明則是對著周遭拱拱手,方才去金靈圣母身旁;
呂岳看了眼燃燈道人左右的位置,也對著四周拱手行禮,去了趙公明身側。
那冰清月反應倒是神速,立刻笑道:“咱們今日這座次,是從右到左依次排的。”
金靈圣母卻道:“我們三人不過是為助拳而來,不插手仙盟具體之事,貧道也不想與燃燈副教主離得太近。”
冰清月笑道:“前輩當真快人快語。
正如水神大人此前所言,盟主與前幾位副盟主,都是為相助咱們而來。
仙盟議事,還要是其后推舉出來的十二位副盟主來主持。”
到此時,各路仙人盡皆看明白了,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燃燈是闡教副教主,與截教三位圣人弟子不太對付,但看在水神大人的面子上,一同為仙盟出力。
這里面是否有其他算計、考量,此地絕大部分的仙人是不懂的。
他們最多只是聽聞過,燃燈副教主喜歡煽風點火,截教與闡教存有矛盾;
而水神身為人教圣人老爺僅有的兩位弟子之一,應當是想從中取個平衡。
冰清月并未多介紹趙公明三仙,而是開始言說起了香火神國之害、西方教之惡。
又有不少曾被西方教勢力欺辱的煉氣士,站起身來現身說法,現場氛圍越發熱烈,眾仙的情緒也接連被調動了起來……
正當大會順利推進,準備邁入推選十二位副盟主時,一道身影自天邊駕云而來。
她姿態端莊、面容秀麗,自身散發著淡淡祥光,一身深青色的道袍、洪荒常見的女仙發飾,但自身氣質卻非尋常仙子可比。
李長壽對冰清月傳聲叮囑了兩句,冰清月一轉話鋒,先讓諸多事暫停,等來人抵達蓮臺。
來的正是闡教十二金仙,慈航道人 先前燃燈曾給信,言說慈航道人也有意前來仙盟,希望能得與趙公明等相同的待遇,李長壽自不會拒絕。
想來,燃燈也是為了避免尷尬,拉個幫手,留一些出手的余地。
慈航道人既來,在冰清月的介紹中,順利坐入了第四把座椅,成了排位第四的副盟主。
讓李長壽感覺有趣的是,慈航道人看看燃燈身旁的座位,又看看截教三位師兄師姐的座位,最后……
對燃燈行了個禮,坐去了呂岳身旁。
這讓李長壽有些疑惑不解,心底泛起少許狐疑……
一側有天將傳聲問:“水神大人,咱們當真就在這里坐著?”
“不急,”李長壽目光落在下方人群之中,“今日必有西方教圣人弟子到場,要斗的法,還在后面。”
那天將眨眨眼,傳聲道:“水神大人,末將不善辯論。”
“無妨,”李長壽頗為慈祥地笑了笑,并未多說,目光繼續在下方仙人堆中挪來挪去。
最壞的估計,此地可能有兩成仙人、勢力,與西方教有關,或是在這十年間被西方教‘買通’。
永遠不去低估對手,算是李長壽的一大‘優點’。
當然,有時候會因此跟空氣斗智斗勇,那也只能說一句……
在所難免。
李長壽這次之所以算計這么多,只不過是想將原本注定流血的明戰,變作難度更高的暗戰。
好處是能讓仙盟順利落位;
壞處是少了一次激化眾仙道勢力與西方教矛盾的機會。
到此時,西方教并未采取強攻之策,眾勢力對仙盟已有初步的認可感……
李長壽對今日順利組建仙盟的把握,達到了九成五六。
今日來的會是哪位?
李長壽心底不斷思索,雖然很想說一句‘愛誰誰’,但總歸是要再穩一點。
“白先生,你說燃燈道人坐在那,他不尷尬嗎?”
酒烏傳聲嘀咕一句,側旁白澤捏著自己的山羊胡一陣輕笑,并未回答。
此時,那冰清月已開始主持副盟主推選之事,開始選的就是‘第七’副盟主,將‘第五’、‘第六’兩個位置特意空了出來。
第一位當選的,自然就是天涯閣閣主,卞莊的祖母,卞老夫人。
這位老夫人也是業內名宿,更是第一個倒向天庭的三千世界勢力的領軍之人,出任此職再合適不過。
李長壽為了鞏固這位老夫人的話語權,在之前就讓卞老夫人,與其他各位有實力擔當副盟主的仙人,有過數次接觸。
除卻卞老夫人之外,仙盟選副盟主,一是看自身名望,二是看實力與背后勢力;
若是與西方教有不共戴天之仇,那也算是加分項。
當然,有李長壽在此地,少不了一份仙盟高層就職大道誓言·精編模板。
雖然此舉讓選拔副盟主的過程更顯繁瑣,但讓眾仙頗為心安。
飛天臺上,一張張椅子開始被人占據,天道之力來來去去,各處仙士話語不絕。
前后總共三個日夜,太陽太陰輪轉三回,十二位實權副盟主齊備。
其中八位是李長壽此前內定之人,其他四個席位,算是李長壽有意留下的余地,并未完全封死這份機緣。
然而,讓李長壽有點郁悶的是……
這十二位名宿之中,竟有九位是女子,還好大多是老嫗,或是中年樣貌。
待這十二位實權副盟主依次上場,各自發表一段或長或短的講話,大會也就進行到了最關鍵的一步!
那冰清月不愧‘專業’二字,一連主持三天三夜都不顯疲態,按水神大人此前的叮囑,柔聲道:
“燃燈盟主,可否請您宣布,三千世界反香火神國仙道大盟正式結成!”
“善。”
燃燈緩緩起身,云上的李長壽目中劃過少許期待。
這已是西方教順勢發難的最佳機會,對方大概率不會放過……
果然。
燃燈起身后緩緩升空,飛高十數丈,目光環視各處,淡然道:
“今日仙盟既立,當以撲滅香火神國為己任,為天下蒼生計。”
場內先是一陣安靜,而后正西方位入座的那數百名仙人,開始賣力吆喝。
正此時,一縷有些刺耳地嗓音,在數萬仙人耳旁響起:
“好一個為天下蒼生計,都說我們西方教之人臉皮夠厚,但今日一見,尚不及各位與燃燈盟主!”
李長壽心底一塊大石頭總算落了下來。
來了,燃燈的逗哏……咳!
總之就是西方教之人。
燃燈道人立刻皺眉回答:“既然來了何不現身?西方教莫非只是這般畏首畏尾之人?”
“哈哈哈哈!”
一聲大笑自正西那數百仙人堆中響起,一名中年男仙站了起來,身周泛起少許迷霧,面容竟開始迅速變……
嗖!唰!
這中年男仙無法做出半點反應,胸前綻放血花,有些錯愕地低頭看了眼自己胸前的血洞。
剛剛,一把‘長命鎖’飛來,貫穿他胸口,且極快地消失不見。
李長壽于云上開口,淡然道:“西方教果然有奸細混了進來,燃燈盟主繼續就是。”
然而,李長壽話語剛落,那名中年男仙緩緩抬頭,嘴角露出淡淡冷笑。
他胸口的傷勢在迅速凝聚,自身呈半透明狀;本該元神被破碎的他,此刻似乎并未受影響。
一時間,全場仙人大半起身,抄起各類法寶,立刻就要將此人砸成肉末。
這中年男仙先是大笑幾聲,而后定聲道:
“怎么,水神連讓我說話都不敢嗎?
此地不過是我一具化身,也是效仿水神,才有了這般準備。”
李長壽答道:“話不投機半句多,我如何會任你妖言惑眾!”
言罷,李長壽又要再次祭起法寶。
而此時,燃燈卻開口道:“水神莫急,不如給他一個開口的機會,也好讓在座各位,看清楚西方教是哪般嘴臉。”
原本趙公明、呂岳等熟悉李長壽之人以為,李長壽定會管也不管,繼續果斷下手。
但李長壽此時卻收起穿心鎖,笑道:
“既然燃燈盟主開口為他求情,讓他說就是。
只不過,燃燈盟主需記得,他說完話就打殺了他,能殺掉對方一具化身,也能削減對方少許戰力。”
燃燈含笑稱善,而那中年道者此刻已變化形貌,化作一名頭發花邊的老者,身著斗篷,駕云飛到了飛天臺之前,面對著此地眾仙。
燃燈道:“道友是何人?”
老道微微一笑:“靈山,虛菩提。”
數萬眾仙‘嗡’的一聲,炸成了眾仙擺攤市場,
燃燈頓時雙目中綻放金光,罵道:“此間罪魁禍首,安敢來此地生事!”
金靈圣母、趙公明與呂岳其實早已想動手,但被李長壽傳聲所阻,讓這虛菩提的化身能多蹦跶幾下。
虛菩提朗聲道:“今日貧道現身,是為求和而來!”
此言一出,各處仙士面色不一,燃燈卻是眉頭緊皺,并未再多說,似乎在衡量思考。
金靈圣母嘴角一撇,此時倒是并未沖動,甚至還微微側身,胳膊搭在石椅扶手上,好整以暇地聽著。
希望稍后有機會砍人。
那虛菩提背負雙手,駕著白云緩緩升起,與燃燈高度持平,抬頭看向高空中的李長壽,又道:
“此情此景,何等諷刺。
天庭仙神高坐于云端之上,輕飄飄一句監察職權,就讓各路仙士為天庭效力,而天庭根本不沾因果、不背負此間業障。
水神不愧是水神,手段之高明,讓我輩嘆服。
但諸位!
天庭當真會給你們,水神曾許諾之物嗎?
三千世界,當真是要成為五部洲的依附嗎?
諸位當真知曉,天庭與這水神,到底要做什么嗎!”
眾仙一片寂靜,李長壽卻溫聲道:
“哦?愿聞其詳。”
虛菩提目光流露出幾分警惕,繼續慷慨激昂……
“諸位應知,天庭與我西方此前同爭大興之氣運,我西方教反應不及,被天庭占據上風。
天庭為大興,又將目光放到了三千世界。
諸位選擇對抗我們西方教,是因我西方教在三千世界的勢力,威脅到了諸位。
如今席卷整個洪荒的大劫,便是由天庭而出,由玉帝發起!
而天庭借勢匯聚各路仙道勢力,組建這般仙盟,真是要為諸位伸張正義嗎?
笑話!
天庭不過是為自身考量,這期間還有更多算計!
他們要不費一兵一卒,讓三千世界陷入大亂,削減三千世界煉氣士的實力!
諸位難道忘了,南贍部洲才是人族氣運匯聚之地!
若非為了斷掉我西方大興之基,天庭又豈會搭理在座的諸位?
但今日,我西方教愿意做出讓步,貧道可以立誓許諾,除卻現有香火神國之外,不對外再擴展任何香火神國!”
此言一出,各方仙士表情出現變化者十之三四。
虛菩提看向李長壽,本是想等李長壽出聲,他再行還擊,可此時所見……
李長壽正閉目養神,表情頗為悠閑。
虛菩提話音一轉,立刻又道:
“我西方教立香火神國,不過是為了穩固教運!
道門強盛,西方貧瘠,此事各位都應知曉。
為此,我西方教不得不做些極端之事,對各位多有得罪。
貧道不敢奢求各位道友原諒,但也請各位道友仔細想想,他們天庭要的,到底是什么!
是氣運?
是功德?
是寶物?
不,天庭并不缺這些,他們要的,是大義!是秩序!
大義,不在你我,不在仙門,不在各方仙國,不在各位可移山填海的煉氣士,而是在那些百年壽元,于凡塵匆匆而過的凡人!
而天庭追求的秩序一旦被搭建起來,就代表著各位背后的勢力,要么被清肅、要么被拆解,你我再無活路!
天庭從玉帝、水神,到那些天將、天兵,張口三界生靈,閉口天下蒼生,任你資質再高、福緣深厚也不過與凡人一般命理!
甚至還不如一個凡人!
若天庭在三千世界得勢,站穩腳跟,我西方教香火神國盡皆敗亡,天庭到時會對誰出手?
對諸位!
但凡能稱霸一方的仙道勢力,又有幾人可說,自己不虧私德?
到那時,諸位就成了天庭之敵,等待諸位的,將會是何等下場!
莫忘,仙凡終有別。
天道要的是天地安穩,天庭所站的,永遠是凡人一方!
而各位,不過是天庭、不過是天庭這位水神,達成自己所謂理想的棋子,是證道的階梯,是隨時可成為棄子!
今日,我西方教知天庭大勢難擋,卻不甘心引頸受戮,故欲與仙盟各方勢力尋求和解。
三千世界的勢力才該聯合起來,抵制天庭探來的長臂!”
虛菩提這番話語落下,各方仙士心境出現變化者,十之五六。
“唉……”
一聲長嘆自云上而來,李長壽起身,低頭凝視著虛菩提的化身。
虛菩提淡然道:“水神莫非覺得,天下仙人都要舍生取義,舍棄逍遙而為凡人計?”
李長壽卻道:“道友果然厲害,能將這般冷血淡漠之話,理直氣壯、不卑不亢的講出來。
不過,我著實是為地藏道友心酸。
那日輪回塔前,道友應當也在,有如此雄辯之力,卻只是冷眼旁觀,任由地藏道友一步步沉淪……兄友弟恭西方教,當真令人開了眼界。
這一辯,讓我等到了今日。
諸位仙士,可愿再聽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