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昕打量著書房內。
尚書房在乾清門左側,共五楹,面北,臨近皇帝御門聽政之處,墻壁上懸掛著禛親筆題寫的“立身以至誠為本,讀書以名理為先”的楹聯,以激勵皇子。
哈哈珠子在旁邊,早就將筆墨紙硯全部都鋪排準備好了。
東邊三只長桌聯排,西邊全是書柜,頂上堆得高高的都是文卷,有的還垂著黃色絲絳,坐在這屋子里,只覺得一身熏得都是書香氣。
有清一代,皇子讀書十分辛苦,迥絕千古——每夜里三四點便要起床,一直學到將近傍晚,之后還要練習騎馬射箭,等到真正結束,又是黑了。
康熙帝年幼時,就曾經讀書累到咳血,可想而知其中辛苦。
弘昕坐了下來,兩只手放在膝蓋上,輕輕敲打著。
書房里明明沒人,然而坐在皇阿瑪書寫的楹聯之前,就好似背后有一雙眼睛盯著,幾個孩子誰也不敢高聲話喧嘩。
弘昕沒有等多久,師傅就來了。比他預想的“卯時”到——早了許多。
上書房影總師傅”管領,其下漢文師傅選翰林官文學、品行兼優者;滿洲師傅遴選八旗武官中弓馬、滿語嫻熟者;蒙古師傅選蒙古進士出身、蒙語嫻熟者。
三類師傅中,漢文師傅地位最高——入選翰林,自然非名臣碩儒不選。
上書房的總師傅兼漢文師傅是保和殿大學士、吏部尚書、軍機大臣——張廷玉。
弘昕一個激靈,哧溜起身,便行拜師禮。
康熙朝舊例規定:皇子初次見師傅,彼此全是行長揖。
而雍正朝則要求皇子師傅跪拜行拜師禮,結果師傅不敢受才改為皇子作揖,師傅站著受禮,他的兩個哥哥弘歷、弘晝從前在尚書房時都是如此。
弘昕拜下去,一雙手已經將他挽了起來,面前一個溫和又沉穩的聲音道:“六阿哥。”
這聲音不似想象中的嚴厲,弘昕放心了許多,抬頭恭恭敬敬喊了一聲:“師傅。”
張廷玉讓他坐了。
承乾宮里,吉靈只覺得這一日辰光過得從來沒有這般慢,好不容易用過了午膳,她在院子里正溜圈,張貴人就過來看她了。
兩個人熟不拘禮,吉靈指著旁邊桌,一邊走一邊遠遠道:“點心糖果和水果,都是才切的!”
張貴人坐下來,麥冬幫她剝著果子,張貴人瞧著吉靈還在院子里走來走去,便笑道:“吉姐姐,這是在等六阿哥下學罷?”
吉靈沒回答,轉了幾圈坐下來,一邊氣喘吁吁,一邊拿了塊桂花甜糕送進嘴里,咀嚼了幾口咽下去才微微搖頭道:“弘昕從前在我這承乾宮里慣了,尚書房的規矩又嚴,我怕他一時之間轉不過來。”
張貴人安慰她道:“六阿哥還,過上個十半個月的,自然便習慣了,再宮里的皇子讀書,歷來都有一堆伴讀陪著,熱熱鬧鬧的,未必六阿哥便不開心!姐姐不用……”
她正著話,便聽著外間一聲歡呼:“額娘!我回來了!”
吉靈跟觸電一樣,把手里咬了半截的桂花軟糕倏地往碟子里一扔,便站起身來。
剛剛才往外迎了幾步,就看六阿哥跟一陣旋風一樣,沖了進來就往吉靈這兒跑。
吉靈笑的眼睛全彎了。
她張開手臂,彎下腰,等到兒子跑到自己面前,立即將他一把抱了起來轉了個圈兒。
弘昕在額娘面前,立即變成了一個寶寶——摟住額娘的脖子,笑得開心的不校 吉靈好不容易將他放下來,看他跑得臉上都出了一層薄薄的細汗,臉色也紅撲頗,外袍的領子也有些歪了。
吉靈抬手就給他整正了,弘昕這才看見站在旁邊含笑瞧著自己和額娘的張貴人。
他不好意思地伸手抓了抓頭。
阿哥所的人將六阿哥送了回來,在旁邊給吉靈跪下磕頭請了安。
正殿里,三公主聽見動靜,立即放下手中的胭脂水粉跑了出來,見是弟弟回來了,她上前并便揪住六阿哥的耳朵道:“弘昕,我和額娘好想你!”
六阿哥哎呀哎呀的叫著,伸手捂著耳朵,一邊側頭一邊扭著身子,吉靈笑斥著打了一下三公主的屁股道:“你弟弟才回來,別鬧他,咱們進殿里去!”
她著,一伸手就拉住了張貴饒袖子。
張貴人跟著進了內殿。
不一會兒,奴才們已經伺候了六阿哥洗臉,洗手,換衣裳,等到六阿哥一身都被收拾干凈了,他坐下來,洋子就在旁邊給他捏腿。
六阿哥咕嘟咕嘟仰頭喝了一盞綠茶,這才放下來,一擦嘴道:“額娘,你可不知道——尚書房里,規矩嚴的憋死人!”
他一邊,一邊膳房已經將一盤牛肉酥餅送了上來,那酥餅做的是咸香口味,微帶一點麻辣,外面的面皮潔白厚韌,撒了一層厚厚的白芝麻。
六阿哥抓了一塊餅,送進口中,嘴里塞得滿滿的,鼓鼓囊囊地道:“我上午還不知道,到了下午連茶都不敢喝了,就怕出恭出多了!”
吉靈正在喝茶,聽見這話便差點噴了。
她咳嗽了幾聲,擦了擦嘴角,才道:“這些先不,額娘問你,師傅如何?”
六阿哥吃著牛肉餅,辣得額頭上浮了一層汗,他一邊接過洋子寄過來的擦汗手巾,一邊眉開眼笑,大聲道:“規矩雖嚴,先生卻是位好先生!”
“好在何處哪?”,禛一邊著,一邊大踏步走了進來。
他現在常常過來都不會通報了,時間久了,吉靈也就不像過去總是會一驚。
她從從容容站起身來,撣璃身上的糕點屑,上前來要給禛行禮。
禛挽著她的手,把她給扶起來了。
他就著這個握住她手的姿勢沒放,將她手放在自己手掌心里,拍了拍,才瞧著六阿哥,贊許道:“弘昕,朕巳時去尚書房瞧過了——今日雖是課讀第一日,你卻聽得很認真。”
六阿哥本來要給皇阿瑪行禮,才拜了一半,聽見這話就驚訝了,抬頭道:“皇阿瑪來瞧過兒臣了?兒臣怎的一點都不知道?”
禛摸了摸他的腦袋:“你全神貫注聽先生講課,自然未有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