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十八日,為殿下施藥后,流血不止,難以止住。”
“二月一日,血色暗沉,不知緣由。”
“三月一日,周身大穴酸疼不已,難以入睡。”
“三月六日,殿下任性,血流不止而昏厥。”
喬苒一張字條一張字條認真的看著,字條上的言語簡潔,似是記錄又似是求救。
女孩子看的忍不住蹙起了眉頭:其中“為殿下施藥”這句話不斷的提及,顯然字條上記錄的是原嬌嬌的狀況,再聯想到見到原嬌嬌時她蒼白的臉色,先前的猜測顯然已得到了證實。
原嬌嬌的身體出現了極大的麻煩,這一點喬苒并不意外。
即便是個普通人,這般不間斷的放血也承受不住,更何況原嬌嬌并不是什么普通人。
所以,那本《素問經》中當真有救原嬌嬌的方法?喬苒蹙眉,拿著匣子沉默不語。
不過不管如何,原嬌嬌都做不了一個普通人。有今日之遭遇也確實是因為焦、原兩家的私心而起的,在日復一日的疼痛中,原嬌嬌恨上焦、原兩家,喬苒也不覺得意外。
就焦、原兩族在背后做的事,除非天大的爛好人、圣人,不然哪個不恨?
便在此時,禁軍進來道:“喬大人,大天師有請。”
喬苒“嗯”了一聲,拿著匣子起身跟著禁軍走了出去。
還是那個熟悉的側殿,喬苒抬腳走了進去,一眼便看到了坐在正中木椅上手腳被束縛住的房相爺,大天師站在房相爺身前,神色凝重。
想起上一次她同大天師站在這里,側殿里皆是束縛住手腳昏迷不醒的臣子,這次人倒是只有一個了。
喬苒深吸了一口氣,雖然只有一個人,卻無端令人緊張了起來,因為被束縛了手腳抓起來的是房相爺。
不過,大天師怎會突然對房相爺出手?喬苒有些不解,大天師按理說不是這般沖動的人。
“你來了。”便在此時,站在屋中的大天師也看到了走進來的喬苒,朝她點了點頭之后,目光便落到了束縛著手腳被捆綁在椅子上的房相爺身上,神情復雜。
她并未移開看向房相爺的目光,開口卻是對她道:“他在行刺陛下。”
這也是令她意外的地方,雖然經過女孩子的抽絲剝繭幾乎已經可以確定面前這位房相爺多半便是那顆最重要的棋子了。不過她也并未打算立刻就拆穿面前這位,卻沒料到這位自己會主動跳出來。
女孩子顯然也有些意外,下意識的睜大眼睛向她看來:“房相爺行刺?一個人么?”
大天師點了點頭,神情復雜:“一個人,拿著一柄巴掌大的匕首準備行刺陛下時,被熬藥的太醫署太醫發現,驚呼了起來,驚動到了禁軍。”
整件事的發現過程聽起來便有幾分離譜的意味。
“房相爺怎么說?”喬苒頓了頓,一邊問一邊走了過去。
此時房相爺垂著腦袋,看不清面上的神情,這讓喬苒有些不習慣,一個人面上的表情,下意識的反應也是讓審訊官員隨時決定變化問話的緣由。
審訊官員在審訊時多半都是要雙目正視對方的。
“他承認了。”大天師說道,頓了頓,繼續道,“或者準確的說是還不等我等問話,他便承認了。”
喬苒抬頭對上大天師望來的目光,沒有錯過大天師目光中的疑惑。
如此輕易便承認了,委實不似一個心機深沉,做下如此多重要布局者做下的事情。
喬苒走到房相爺面前便開口了,“你為何主動暴露?”
那廂垂著腦袋默然不語的房相爺抬起頭,向她看來,語氣幽幽:“故意不故意什么的又如何?你們不是已經猜到了么?”
喬苒看著面前這個房相爺,默了默,開口道:“你怎么猜到的?”
到底是同樣厲害的查案高手,稍一松懈便會被對方發現。
“你不錯,不過我那個二弟卻不是個藏得住事的。”房相爺默了默,淡淡道,“他的反應有些不對勁,不過當時我確實沒發現什么問題,之后回想起來才發現了差池。我實在沒想到他會這般套我的話,是你教他的?”
喬苒默了默,爽快的點頭應了下來:“我本也沒打算瞞你太久,不過你這么快便反應過來確實也很是令我意外。”
“倒是棋逢對手。”房相爺彎了彎唇角,輕哂一聲,沒有看大天師,只是看向面前的女孩子,道:“我與你幾乎沒有過接觸,你是如何發現我的問題的?”
同樣是查案斷案的高手,為防露出破綻,他一直在盡可能的遠離這些所謂的斷案高手。而甄仕遠同他的舊怨,恰巧給了他現成的遠離大理寺的理由。
離得如此之遠,也不知道她是如何發現的。即便自決定暴露自己開始,便沒打算活下去,可就這般不明不白的死去還是有些不甘心,這大抵也是天生好奇的斷案者的本能吧!
“你為什么要解決徐十小姐?”喬苒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反問面前的房相爺,道,“按說她一個養在深閨不接觸時政的人與你應當沒什么交集才是,你又是為何一定要解決徐十小姐?”
房相爺默了默,笑道:“她運氣太好,去了一次嶺南,撞上了一個想要脫離開來的死士,知道的太多了。”
知道的太多是催命的毒藥,對人對己,皆是如此。
到底同是斷案高手,知曉她突然有此一問絕非空穴來風,房相爺解釋罷之后便反問她:“難道她留了什么證據?不應該啊!她身邊活著的證人還有那廂的死物我都遣人查過了,并未發現任何問題。”
“她留了一本話本子,”喬苒看著面前的房相爺,解釋道,“其中講述了不少故事,其中有個畫皮的故事我看懂了。”
畫皮?房相爺怔了一怔,聽女孩子復述了一遍“畫皮”這個故事之后頓時了然。
只是,他仍然有些疑惑:“我的身份應當沒有什么問題,你又是如何想到我不是真正的房家長子的?”
喬苒盯著他那張看起來儒雅并無半點違和感的臉,說道:“準確的說,我無法近距離接觸房相爺你,自然也無法發現房相爺你的問題。只是陰差陽錯,甄大人就在我身邊,我發現了他的問題。”
“其中最奇怪的一點便是甄大人的查案斷案本事明明只是二流,先任大理寺卿狄方行到底是如何放心的將這么大一個大理寺交給他還叫旁人毫無異議的。”喬苒說道,“聽聞我們甄大人年輕的時候查案斷案的能力很是了得,如今的甄大人雖然也算是個聰明人,卻遠遠不到‘很是了得’的地步。”
身份可以換,相貌可以換,可有些東西卻是怎么都換不了的。
“一開始對甄大人我也只是覺得奇怪,尤其見他于官場鉆營之上的大道理說起來頭頭是道,如數家珍。我還以為是甄大人擅長溜須拍馬,得來的這個位置。”喬苒說道,“這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點,不過因著日常我時常接觸甄大人。到底是親自接觸的甄大人,他的習慣本事,甚至總是自認為自己年輕時候長得好這一點都與卷宗中記錄的那個甄大人渾似兩個人一般。”
當然,這世間人有無數,性子也各是不同,若沒有那個畫皮,她也不會想到那么離奇的事,甚至甄仕遠自認長得好這一點她也只會認為是個說笑罷了。
“曾經有病的是甄仕遠這個身份,洛陽白馬寺那個傳說說的也是你,只是你同甄仕遠換了個身份之后倒是成功的將這個傳說徹底成了一件事事都難以對上的傳說。”喬苒說到這里,忍不住感慨,“最難以辨認真假的不是編排的如何逼真的假話,而是半真不假的假話,從這一點上來看,如果沒有徐十小姐留下的線索,我怕是永遠不會發現你身份的問題。”
“原來如此。”房相爺聞言,頓時笑了,“我倒是沒想到那個孩子居然會留下這樣的線索,更沒有想到她寫的這般隱秘居然還叫你讀懂了。”
喬苒同樣笑了笑,只是對上房相爺的目光卻笑容不達眼底:“你很厲害,我們甄大人是真糊涂,你卻是掩飾了這么多年,若非我提醒,房瑄還對你深信不疑,確實厲害!”
對此,房相爺只是勾了勾唇角,淡淡道:“假的便是假的,永遠成不了真的。我這個假的如此,坐在帝位上那位假天子不也一樣?”
他說這話時語氣淡淡,神情平靜,說出的話卻是驚人。
喬苒和大天師瞬間變了臉色。
果然!他們做這么多還是沖陛下來的。
看著兩人齊齊微變的臉色,房相爺似是有些詫異:“我還以為此事大天師這等陛下親近的近臣會知曉,你卻是不會知曉的。不過觀你現下這反應……你也知曉?”
喬苒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這反應,便是默認了。房相爺見狀,自顧自的笑了兩聲,而后忽地凝聲看向喬苒,肅然道:“那你應當更明白對的是哪一方才是!坐上那個假天子混淆皇室血脈,難道不該以正皇室血脈?”
喬苒看了眼神情嚴肅的大天師,反問他:“你們做這些便是為了這個?”
“這個還不夠么?”房相爺看了她一眼,厲聲發問道,“你看看坐上那些假天子做了什么?好好的大楚天下成了什么樣子?明昌帝就算天賦異稟又如何?如此早逝還不是因為其位不正?之后的更是如此,不是昏庸的,便是軟弱無能的,甚至還養出了陳善這等亂臣賊子。先時先帝死后,幾個能力平庸的皇子相繼殞命便可看出天道想要肅正血脈了。誰知曉半路上突然殺出一個女子來牝雞司晨……”
“你覺得陛下不好?”大天師打斷了房相爺的話,臉上沒有惱怒,只是平靜,“她的所作所為不堪為天子?”
房相爺聞言一怔,頓了頓,才道:“那倒不是。”
到底是坐到了右相這個位置上,天子可有才能這一點,房相爺還是看的透的。
只是……有些想法那是刻進骨子里的。
“陛下還算努力,可到底是其位不正,否則又為何會讓其血脈斷絕,生出這么個蠢東西來?”房相爺淡淡的說道。
這話一出,喬苒便忍不住挑眉。
說實話,她對大殿下這孩子的評價也是蠢,更是一點都不喜歡。可當著人的面罵“蠢東西”,這房相爺的膽子確實比她要大了不少。
當然,若非膽大,也做不出想要去肅正天子血脈的荒唐事來。
“那蠢東西血脈不正,天生又是這幅比死人多口氣的身子骨,顯然是老天爺也要斷了這不正的血脈。”房相爺說到這里,忍不住冷笑起來,“倒是心比天高,還癡心妄想想要留下血脈。到底是明昌那個竊國之子之后,一樣心心念念著那個位置,明昌倒是還有幾分能力,他有個什么?”
聽他說到這里,大天師突然開口道:“大殿下那秘藥可是你們下手派人給的?若是有女子懷了孕的話,會生下個什么來?”
從房相爺這語氣,顯然對大殿下是不屑的,而且他口口聲聲要肅正血脈,既然要肅正血脈,又怎么可能輕易的讓大殿下留后?
那秘藥……喬苒注意到了大天師的措辭:生下個什么來?一股不寒而栗之感油然而生。
此事大天師雖然此前并不知曉,可不管怎么說都是精通陰陽術的大天師,想來一開始對此就有所預感了。
房相爺顯然也注意到了這一點,抬眼看了眼大天師感慨道:“不愧是大天師,聽來你已經預感到那個蠢東西已經成了個怪物。”
怪物……喬苒默了默,聽一旁的大天師再次開口了:“是蠱吧!寄生的母蠱,不過大殿下如此一來本就……怕是時日無多了。”
“那蠢東西活著又有什么用?再出個陳善嗎?”房相爺對此卻不以為意,“我早就說該肅正血脈,這些竊國之輩便是坐上那個位子也要折壽……”
“那你覺得什么人才是真正的帝位血脈?”大天師開口打斷了他的話,反問他,“你們準備擁立何人坐上那個位置?”
房相爺卻抿了抿唇,似是并不準備開口。
喬苒卻在此時忽然開口了:“你們決定的人……是秀王世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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