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的大街上不會出現罌粟殼這種東西,畢竟罌粟這種東西是大楚律法所禁止的,所以在外走動,頭頂沾上罌粟殼是不可能的。更何況,方才不管是她還是裴卿卿都沒有注意到張夫人頭頂的罌粟殼。
張夫人雖說不認識罌粟殼卻也不是不知曉這種東西是不可能出現在長安街頭的,聞言臉色頓變。
“我頭上何以會出現這等東西?”
若是出現在別的地方,譬如手上身上什么的,或許是途中經過哪里被什么人偷偷塞進來的,可出現在頭頂,若是人想要在她頭頂放上東西,是萬萬不可能一點感覺都沒有的,就如同方才喬大人一個她還算信任的女孩子上前接近去觸她的頭頂,她也本能的向后退去了,這是人警惕的本能,可這一路上,她根本沒有遇到過如此近她身的人。
如此,既不可能是自樹上掉下來的,也不可能是近她身的人放到她頭頂的,那這罌粟殼是從何處來的?
張夫人有些疑惑,看向喬苒。
喬苒抬頭看向屋頂,屋頂上方的橫梁高架同尋常的屋子似乎沒有什么不同。
此時血手印已經沒了,抱著喬苒的裴卿卿也跳到了地上,見她抬頭望著頭頂的橫梁,便自告奮勇道:“喬小姐,要不要我去上頭看看。”
方才丟了臉,眼下得把臉找回來才是。畢竟她裴卿卿也是很勇敢的!
喬苒聞言忍不住笑了兩聲,卻沒有拒絕她的請求,只是叮囑裴卿卿:“小心些。”
“放心!”小丫頭說著腳下一個借力便躍上了橫梁,口中還嚷嚷著,“我一向小心……哎呀!”
一聲“哎呀”伴隨著“嘭”的一聲碰撞聲,小丫頭捂著撞疼的腦袋瓜“嘶”了一聲看向頭頂,看著近在眼皮子底下的屋頂,奇道:“我最近長高了那么多嗎?”
似這種屋上的橫梁她裴卿卿踩了沒有幾百也有幾十了,在家中更是時常同小白爬上橫梁追逐來著,自詡“梁上好手”的她碰頭頂這種事還是頭一回碰到。
小姑娘揉著腦袋瓜上的小包有些狐疑,此時卻聽下頭喬苒的聲音響了起來。
“不是你的問題,是這屋子的問題。”女孩子說著,開口道,“先下來吧!”
裴卿卿“嗯”了一聲,跳下橫梁,扁著嘴把小腦袋湊到喬苒面前委屈的指著腦袋上的小包,大聲道:“喬小姐,我撞疼了!”
她腦袋上可是鼓了個小包呢!怎么說也要喬小姐給她揉揉才行。
喬苒伸手揉了揉裴卿卿頭頂的小包,看著裴卿卿頭頂的枯葉略路一頓,雙目忍不住微微瞇起,頓了頓,她轉頭,問張夫人:“張大人與張公子今日不在家中?”
張夫人聽的一愣,隨即搖頭道:“不在家中。”看到喬苒望來的眼神,張夫人心中不免多想,未免這位喬大人多想牽連夫君與朗兒,便多解釋了幾句,“朗兒課業不錯,下屆準備參加科考,夫君前幾日帶著朗兒出門去拜訪授業恩師明鏡先生,還未歸來。我張家也并非富貴之家,除了門房之外,身邊也只有一個人伺候。夫君和朗兒身旁的小廝跟著一去去見明鏡先生了。”
而張夫人身邊的就是這個伴隨左右的侍婢了。
至于一日三餐,侍婢也能幫著操持,是以張家家中人口不多,一目了然。
喬苒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曉了,環顧了片刻書房之后便邁步走出了書房,裴卿卿見狀連忙跟了上去。
方才的血手印已經走了,可若是再回來可怎么辦?沒有喬小姐,她可要嚇壞了。張夫人同那個侍婢見狀也跟了出來。
一行四人走出了書房,喬苒走到書房外,瞇眼看向這三間并排打通的書房。
眼看女孩子看了許久也不曾說話,張夫人略有些不安,忙問喬苒:“喬大人,可是這書房有什么不妥?”
女孩子微微搖了搖頭,不知是在說這書房沒有不妥還是她也不知。
總之,女孩子沒有多言,張夫人見狀,也不多話,只在一旁安安靜靜的看著默然不語的女孩子。
也不知過了多久之后,女孩子終于收回了目光,轉身背負著手對張夫人道:“張夫人,人人都說你我不僅相貌相似,氣質也是絕類,倒不知張夫人祖籍何處?”
張夫人聞言不由一愣,狐疑的看向出聲的女孩子,以她與這位喬大人方才相處的短短一會兒的功夫之內,這位喬大人不似那等無緣無故會問出這種話的人。
她突然問出這些話來,難道是與宅子的事情有關?
張夫人心有不解,不過卻沒有瞞著喬苒,反而將自己的出處祖籍細細說了一番:“我倒是自幼就在長安長大,是以說得一口流利的長安官話,不過祖上并非長安人氏,而是流落長安城的流民,從小工做起,一步一步在長安城安了住處和宅子。”
每一年,不,甚至可以說每一日來長安城的流民不知凡幾,他們中的多數不是早早因病或者因傷而死去便是深陷長安城繁華的背后,做些為不少達官貴人所瞧不起的小活,掙扎于溫飽之間。
似張夫人的祖輩這等自小工做起,一步一步在長安城扎根買了住處和宅子的實屬流民中第一等的存在了。
“祖輩好不容易得來讀書的機會,在長安城扎根之后便不管多艱難都要讓家中小輩讀書。”說到這里,張夫人也有些感慨,“有這樣的先祖,是我等小輩之幸。”
她出生時,家中已是不錯的書香門第,日常車馬接送,尋常飽讀詩書,從未為吃穿所發過愁。她雖沒有經歷過那等食不飽穿不暖的日子,可日常出入城門時見過城外那些流民,面黃肌瘦為傷病折磨的樣子,想到自己先祖的努力,便忍不住肅然起敬。
喬苒聽的點了點頭,想了想,又問張夫人:“那先祖可曾說過何以成為流民?”
張夫人道:“似是因為家中禍事,沒了家財,先祖未曾細說過。”
喬苒“嗯”了一聲,也沒有為難張夫人,只是又問張夫人:“對了,還未請教夫人姓名。”
張夫人道:“我本姓焦,嫁與夫君之后隨了夫姓。”
焦啊!這倒不是什么大姓,卻也不是什么罕見的小姓,譬如那焦、原兩家之中不也有姓焦的?不過眼前這位張夫人從生平看,與那個焦家倒是沒什么關系。
喬苒想著今日所見的事情,一時沒有出聲。
張夫人等了一刻之后,看向喬苒,忍不住問道:“喬大人,可是我這宅子有什么問題?”
喬苒抬頭看她。
張夫人對上她的目光道:“難道還同我家先祖有關?”
“我不知。”喬苒搖頭,只是抬頭望了望天,猶豫了一刻之后,她對張夫人道,“張夫人,眼下天色已晚,已入亥時,快是宵禁之時了,我與卿卿這孩子得先回去,明日還得去衙門當值……”
張夫人聽罷,神色間立時多了幾分歉意,聞言忙道:“倒是一不留神有些晚了,我這便讓人送你們回去,改日再談此事。”
喬苒點了點頭,將方才沒有說完的話說完:“除了我與裴卿卿要走之外,張夫人,你若是方便的話,張大人與張公子不在家中這兩日不如暫且去城中的客棧居住,明日我會請張天師過來一起看看你這宅子。”
請張天師?張夫人臉色變了變,方才那詭異走動的血手印歷歷在目,再聯想關于陰陽司的傳言,心中頓時一緊:難道真是這宅子不干凈不成?
看著張夫人微變的臉色,喬苒本想解釋,想了想,卻沒有出聲再解釋。
如此陰差陽錯的以為倒也好,至少,看張夫人的樣子,今日估摸著是不會住在這宅子里了。
同張夫人道別之后,喬苒帶著裴卿卿踏上了張夫人的馬車。
“喬小姐,”大抵是那血手印的影響還未過,坐在馬車里的裴卿卿緊靠著喬苒,待到馬車走動起來之后,便忍不住小聲問她,“那紙宅子里是不是有妖魔鬼怪?”
喬苒揉了揉她的腦袋,微微搖了搖頭,道:“莫慌,明日張解會同我們一起來。”
裴卿卿聽到她這句話,認真的點了點頭。喬小姐說的不錯,有張解就莫用怕什么妖魔鬼怪了,畢竟跳大神這種事是張解所長。
在裴卿卿這樣的孩子心里,妖魔鬼怪總是天大的事,是以隔日一起床,吃完飯裴卿卿便趕在喬苒和唐中元之前出門了。
至于出門的原因,裴卿卿已經念叨了一早上了,要去陰陽司找張解去抓妖怪和跳大神。
思及昨晚回來之后裴卿臉微微發白的臉色,紅豆還以為昨日裴卿卿同自家小姐跟著那張夫人去了鬼宅呢!不過,看小姐的樣子神色如常,不大像去了鬼宅的樣子。
許是因著裴卿卿同張解說的情形頗為嚴重的樣子,午時過后,張解便被裴卿卿拉來了大理寺。
一進大理寺便對上了不少大理寺官員官差望來的目光,張解倒是神色如常,這群大理寺的官員官差手頭沒有案子時便喜歡湊熱鬧,他同苒苒的事,這些人可沒有少摻和。
朝堂中的徐和修和謝承澤點頭打了個招呼,張解便跟著裴卿卿出了大堂尋喬苒去了。
“承澤,承澤。”徐和修連手里的卷宗也不看了,待到張解同裴卿卿離開之后,便伸手抓了抓一旁謝承澤的衣袖,道,“你有沒有覺得最近解之來大理寺來的挺勤快的?這幾日都來了多少次了!”
謝承澤專注看著手里的卷宗,頭也未抬:“他過來看喬大人,很奇怪嗎?”
這話說的……徐和修臉色一僵。
有喬大人也不能總來啊!這般在他這等沒有心上人的獨身漢子面前亂晃,真的好嗎?
“跟看猴子似的,這些人就是閑得慌!”被圍觀的張解神色如常,裴卿卿卻無比不滿,“這些人就不能閑下來,閑下來總是搗亂,先前金陵那個黎三公子跑來大理寺找喬小姐的事,他們就沒有少摻和!”
關于喬小姐與張解的事,她是一直放在心上的,甚至還偷偷拿一袋子點心賄賂了沒吃飽飯的唐中元,這些事就是唐中元告訴她的。
“真是閑的!”小丫頭握了握拳頭表示不滿。
“或許……很快就不會閑了。”張解看了小丫頭一眼,若有所思。
裴卿卿是個小孩子,沒有聽明白苒苒話里的意思,請他去張夫人的宅子應當不是什么宅子里有妖魔鬼怪“不干凈”云云的,而是宅子里另有乾坤。
從裴卿卿的描述中他大概聽明白了一些。這宅子被左公指點過,能讓這等大家指點的應當不是尋常的宅子。昨日出現血手印,苒苒上前去抓血手印是真真實實的抓到了。裴卿卿這么大的孩子跳上橫梁撞到了頭,可見橫梁與屋頂距離間隔極低,苒苒應當是發現了什么,才會道要尋他來。
比起宅子里有妖魔鬼怪,“不干凈”云云的,他更屬意宅子的建造應當與奇門遁甲有關,而且不僅僅是奇門遁甲,昨天那血手印是真實的,血也是真實的,雖然不知道這血是人的還是牛羊牲畜的,不過聽裴卿卿道苒苒莫名其妙的對那張夫人祖籍出處開始詢問,他覺得事情或許非同小可。
當然,證實他猜測的還是昨日苒苒那一句讓張夫人去客棧居住,由此,可以推測大理寺的人,或許很快便不會閑著了。
女孩子顯然早猜到了他們午時會過來,見到張解便同他笑了笑,而后道:“我去同甄大人說一聲。”
時逢月末,正是甄仕遠最忙的時候,喬苒沒有詳說張夫人宅子里的事情,只道覺得張夫人宅子里有些異常,下午要告假過去看看。
甄仕遠聽到這里,眼皮忍不住跳了跳,脫口而出:“我總覺得張夫人宅子原本興許未必有事,請了你,多半就變成真的有事了。”
喬苒:“……”
當然,說笑歸說笑,原本想同喬苒等人一起過去的甄仕遠看了眼手頭堆的小山似的卷宗,只得頭疼的揉了揉眉心,道:“我讓徐和修同謝承澤與你們同去吧!若是當真有什么事,有你們幾個在,也叫本官放心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