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年紀卻被兩個丫頭認定在胡扯,馮老大夫氣的胡子都翹起來了,別過頭去,一路上再也沒有跟車里的三個人說話。
直到馬車行至芙蓉園外,聽外頭的張解道了聲“到了“,馮老大夫才哼哼的揉了一把被裴卿卿抱在懷里的小白,下了馬車。
好端端的窩在裴卿卿懷里看喬苒的小白被無端揉了一把,毛都被揉亂了,它可憐兮兮的朝喬苒“喵”了一聲,得了喬苒的順毛,才復又窩回裴卿卿懷里趴著。
紅豆在一旁嘆道:“這小白仿佛成精了一般。”
成不成精裴卿卿不在意,反正也翻不出她的五指山,這般想著,她抱著小白走下了馬車。
對于喬苒、裴卿卿和張解來說,芙蓉園此前已經來過了,可對紅豆和馮老大夫來說卻是頭一回,自是激動不已的。了還未來得及激動,馮老大夫卻忽地捂著肚子開始抽氣,而后實在忍不住對一旁的張解道:“老夫出門時喝了兩壺水,眼下有些肚子疼。張天師,你能否帶老夫去一趟茅房?”
說這些話時馮老大夫有些尷尬:他敢指天發誓他絕對不是故意讓這么大一尊朝堂三品天師帶他去茅房的。可芙蓉園這等地方他可是頭一回來,不認路,自然得找個認路的。這里頭勉強算是認路的除了他之外便只有喬小姐和裴卿卿這兩個丫頭了,總不能讓那兩個丫頭帶他去找茅房吧!就算他肯,作為其中除了他之外唯一的男人,這位張天師肯嗎?
果不其然,張解默了默,對喬苒道:“你們先進園子等我們,我帶馮老大夫去去就來!”
今日沒有白跑一趟,不過大抵是昨日白跑了一趟,生怕又生出什么亂事來,進門時,紅豆不放心還特地問了一問門口放人進去芙蓉園的小吏:“今日沒有人要包園子吧!”
大抵是終年在芙蓉園門口做事,見慣了權貴,也時常被權貴指使刁難,對著興致勃勃難得來一次的平民,小吏竟多了幾分高人一等的蔑視,他聞言,冷眼斜睨著他們,道:“你問我,我問誰去?”
高高興興的問話,卻被無端嗆了一句,紅豆臉色一白,有些難看。
她雖是個尋常丫鬟,地位不算高,可自小長在喬苒身邊,從來沒有被嗆過一句重話,連時常能見天子的三品大員也從來沒有這般無端訓斥過她。
那小吏說完,看她站在原地沒有動,便不耐煩的又道了一句:“走走走,快走快走,好狗不擋道!杵在這里做什么?”
紅豆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待反應過來,委屈的情緒還未爬上心頭,便聽到自家小姐出聲了:“芙蓉園屬皇室私園,是歸屬陛下的,按說是不對外開放的,便是趁著如今冬日園中景致不盛,這才對外開放,那也該提前半個月便定下園子,昨日突然趕人確實有違常理。”
“宗室的事哪輪得到你多話?”小吏皺著眉頭,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出聲的女孩子。
水藍長裙飛仙髻,看得出來出門時是特地打扮過的,不過除卻這一身水藍長裙,沒有佩戴香囊也未佩戴墜玉,再看到旁邊那個穿著半新不舊衣裙的丫頭,和那個一身尋常紅襖,抱著一只騾馬市買來的胡貓,身上還要自己背包袱的小丫頭,自認養出一雙“識人”慧眼的小吏很快便對眼前這一對姐妹加一個丫鬟做出了判斷:這一看便是哪個小門小戶人家里走出來的小姐,他可見得多了!
這種小戶人家的小姐,尤其是這等頗有幾分姿色的平日里被街坊鄰居捧慣了,便不知天高地厚,連芙蓉園的事都敢過問。
小吏翻了個白眼,不過在看到面前女孩子那張令人心悸的臉時,心頭忽地生出了一個念頭,他嬉笑著,看著面前面容尚有幾分稚嫩的女孩子,道:“你若真想知道也不是不行,不若叫我一聲好哥哥我便告訴你啊!”
紅豆臉色微變,裴卿卿撇了撇嘴,正準備抬腳給這小吏點顏色瞧瞧卻被喬苒制住了,她對小吏笑了笑,道:“哦?什么意思,我聽不大明白。”
看女孩子那張好看的臉上沒有半點不悅之色,原本只是想著隨便碰碰運氣的小吏臉上頓時多了幾分興奮,他摸了摸自己那張勉強尚算清秀的臉,笑瞇瞇的看向女孩子,道:“沒什么意思,便是問好妹妹你許配人家了沒有?好哥哥我家的族叔可是昭王府的長史,也算是王府里說得上話的……”
女孩子笑了笑,眼角的余光瞥向不遠處從馬車上下來的一個直往這里瞧的老者,見那老者瞇眼的樣子沒有多說什么,轉身拉著裴卿卿和紅豆進入了園子。
那小吏摩挲著下巴,“嘖嘖”了兩聲,還不忘在后頭喊著:“好妹妹,你回頭莫忘找我呀!”
已經進了園子的喬苒停下腳步,轉頭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道:“好啊,一定不會忘的。”
陽光下,女孩子笑容嫵媚,看的那小吏忍不住浮想聯翩,正想再喊一句“好妹妹”,冷不防對上一張滿面寒霜的臉。
是個一身藍衫的年輕公子,他身旁是個須發皆白的老頭子。
年輕公子冷著一張臉,他旁邊那老頭子看過來的眼神瞧起來有些古怪。
“看什么看?”小吏冷哼了一聲,對著那冷臉公子“呸”了兩聲,罵了一句“小白臉”轉頭又臭著臉斜睨著一眾排隊等候進園的百姓。
入了園在園內長廊旁等候的紅豆此時早已忍不住問了出來:“小姐,理那癩蛤蟆作甚?要我說就該讓裴卿卿當場給他個教訓看看!”
裴卿卿也連連點頭,哼哼道:“我都準備動手了,喬小姐你作甚攔著我?”
“不錯,苒苒,我也想問你作甚要忍這種人。”帶著馮老大夫進園的張解問道,那小吏出聲調戲喬苒時,他就在不遠處,眼看著喬苒拉住正欲出腳的裴卿卿轉頭進了門。
那小吏還道了一句“好妹妹,你回頭莫忘找我”。
她還特意回了一句“一定不會忘”,若不是聽懂了她的意思,他萬不會不聲不響就拉著馮老大夫進門的。
“我在門外看到御史臺的人了,”喬苒解釋的指了指園外,道,“而且是整個御史臺最會撞柱子的黃御史。”
那位黃御史倒是同他關系不錯,張解默了默,道了聲“我明白了。”
喬苒又不甚在意的瞥了眼門口小吏的方向,道:“收拾這種人不需要我們出手,況且,涉及昭王府,想必多的是按捺不住的人。”
這些留在長安城的宗室們似乎很久沒有鬧出“大事”了,又或者說他們鬧出的“事”只是針對百姓而已,譬如說昨日毫不客氣的趕人。
“要真想要那個位置,一味欺軟怕硬可不行。”喬苒輕哂,眼里閃過一絲狡黠,“不如硬碰硬叫人看看,到底哪位王爺才是最厲害的。”
張解會意,笑著道了一聲“明日我隨朝”便揭過再也沒提這件事。
頭一回碰到這場面的馮老大夫愣了一愣,有些茫然的看向他二人: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怎么總覺得這二人看起來似是在幾句話之間就準備攜手給人挖坑了。
心里有所猜測的馮老大夫這般想著不忘特意去注意紅豆和裴卿卿的反應,卻見她二人一副對此十分熟稔的樣子,沒有露出半分驚訝之色來,顯然是早已習慣了這二人幾句話之間達成的默契。
雖然進來時遇到了這一茬,卻也絲毫沒有影響到幾人逛園子的樂趣。
雖然日子不對,無法看到芙蓉園里芙蓉盛開的美景,可巍峨的皇室私園,數朝天子駕臨的地方能夠親自走一走還是叫大家逛的十分高興。
一路走走停停,待行至仕女館附近時,卻見不少侍婢正抱著一些撕扯壞的裙袍往外走,端看那些裙袍的質地便知價格不凡,可這樣的錦衣華袍卻被這般抱著往外走著實叫眾人看的一愣,不少人皆駐足停了下來,目露惋惜之色。
一路上話不多的喬苒卻在此時忽地驚嘆了一聲:“這些衣裙看起來好生漂亮啊!”她說著問仕女館門前的女官,“這般扔了豈不是可惜了?”
“這些衣裙裁剪壞了,自然扔了。”那女官似乎不欲多說,有些不耐煩的瞥了喬苒一眼,道,“仕女館不開,你們要玩去別處玩去!”
喬苒看了眼張解,張解朝她點了點頭,一行人沒有堅持,繼續向下一處走去,行至途中喬苒卻突然停下了腳步,道:“我有些不舒服,想去恭房,你們先去逛吧,到時候在紫云臺附近碰面便好。”
張解聞言忙道:“我陪你去吧!”
“有姑爺陪著也叫人放心,那我們便先去逛去了。”紅豆聞言,當即便放心準備走人。
裴卿卿在一旁舉著一只桂花糕朝轉身離去的喬苒和張解揮了揮手,道:“紫云臺見。”
目睹全程的馮老大夫看的目瞪口呆,待到再也看不到兩人的背影才猛然回過神來,驚道:“這張天師陪老夫去茅房,不,恭房,”說話要講究一些,畢竟這里可是芙蓉園,他險些忘了喚稱呼,“他陪老夫去也就罷了,陪喬小姐去是不是不大好?”
喬小姐可是個女子啊!哪怕這兩人郎有情妾有意的,可便是真正的夫妻,哪個去恭房還要過去陪著的?
這到底是什么古怪的一對男女?
紅豆對此卻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她道:“去恭房這等事怎么能叫外人陪同,姑爺不陪難道我們這些個外人陪嗎?”說到這里,她似乎有些不滿的瞪了眼馮老大夫,“馮老大夫你也真是的,往后這種事自己去便是了,我們姑爺可是三品天師呢,又不是專程陪人去那種地方的。”
這話聽起來居然還挺有道理的,馮老大夫咋舌,頓了頓之后,才回過神來,道:“不對,事情不是這么說的。這是去恭房的問題嗎?這是這兩人一個是男子一個是女子啊!”
“那有什么問題?”紅豆依舊覺得沒有問題,她看向馮老大夫,滿臉不解,“我們姑爺又不是外人,這恭房……”
“好了,莫要吵了!”裴卿卿一塊桂花糕下肚,舔了舔手上殘余的桂花粉,喝止了他二人,“我在吃東西呢,莫總提恭房的問題!”這還讓不讓人吃東西了?
小丫頭說罷板著臉,看向面前爭執的兩個人,哼了一聲,語氣里多了幾分得意:“你們看不出來嗎?喬小姐又不是真的要去恭房,喬小姐是想去仕女館里看看,張解是陪她去呢!”
她就說嘛,她除了在喬小姐和張解面前因為長的沒有他二人那么大年紀所以不那么聰明之外,在一般人面前還是很聰明的。
“你們瞧瞧方才看到的那些撕扯壞的袍子,這么浪費不是嫌錢財太多便是出了什么事情。”小丫頭認真的扳著手指頭分析著,“如果是嫌錢財太多,那正巧國庫不豐,不然陛下也不會開了芙蓉園讓我等交錢財進去玩了。”她在京城長到那么大,交了錢財便能來芙蓉園參觀還是頭一回看到。
“如果出了什么事情,喬小姐便更要去了。”小丫頭背著手板著臉踱了兩步,對眾人道,“喬小姐破的案子越多,品階便升的越快,到時候好漲了月俸買好吃的給我們吃。”
就知道吃!紅豆伸手擦了擦她嘴角掛花糕碎屑,對馮老大夫,道:“總之,我們小姐姑爺自有主意,不是我們能瞎摻和的,咱們逛園子去吧!”
還不斷有侍婢抱著被撕扯壞的裙袍出來,隱在一旁一只廊柱后的喬苒忍不住搖頭,而后對張解道:“我們進去看看。”
叫裴卿卿說中了,他們去而復返,可不是當真為了去恭房的,他們是要進仕女館看看。
不管怎么說,一群宗室女子的小聚上出現這么多撕扯壞的衣袍總不是一件正常的事。
張解看了眼四周,確定這周圍并沒什么武藝高強隱在暗處的暗衛之后,伸手環住喬苒的腰,帶著她兩個起落之后穩穩的落到了房頂上。
尋了個不易察覺的位置趴好,喬苒順手掀開一片屋頂的瓦片,看向仕女館之內。
滿館的狼藉中到處是撕扯壞的裙袍,只一眼,喬苒便發現了其中的問題:這裙袍中竟還有不少明顯是男子的衣袍,便在此時一個空著手的侍婢進來,她熟練的將這些同樣被撕扯壞的男子衣袍裹在女子衣裙中,而后抱起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