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好在她雖然坑人卻也不是沒有準備后手,是以甄仕遠見好就收,用她給的說辭結束了這個話題:“只是經我們大理寺百般查證,卻發現根本沒有這個人,所以什么戴斗笠的男人應該是那個兇手編排出來的說辭而已。”
薛女官“得體”的臉上多了幾分笑意,她道:“甄大人說的是,大理寺辦案一向是令人放心的,不過到底是我薛家子弟,止嫻也希望早日能給薛懷一個交代。”
“這是自然。”甄仕遠笑著又同薛女官客套了兩句,便匆匆忙忙的找借口離開了,臨走到皇城大道時,卻又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
薛女官的去向是御書房的方向,這不奇怪,作為御前女官,去陛下的御書房簡直再正常不過的事了,只是不知道為什么,他有種預感,此番薛女官是去向陛下“告狀”的,當然,說告狀也不能這么說,這頂多算是向陛下“回稟”此事。
這丫頭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甄仕遠心里罵罵咧咧的出了宮,就知道這丫頭嘴里沒一句實話,什么吃了飛醋不讓張解接近薛女官都是騙人的,這分明是事情太坑,不讓張解出手,叫他這個上峰出面頂鍋。
這京城哪家衙門里出過這么囂張的手下的?甄仕遠心中發出了一聲冷哼:這丫頭若是今日不給個明白話,他非得要她好看不可。
待回到大理寺時,女孩子正坐在廊下曬太陽,那只他養的平日里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花貓正圍著她的腳邊“喵喵”叫,這幅討好的樣子真叫人眼紅。
也不知道這丫頭到底什么古怪體質,貓貓狗狗連同平莊那匹叫重風的駿馬都跟她要好的很。
女孩子瞇著眼,頭靠在廊柱上懶懶的打了個哈欠,半睡半醒愜意的很。
甄仕遠走過去,咳了一聲,道:“日子過得挺舒服的啊!”
正靠在廊柱上假寐的女孩子睜開眼,直起身子喚了聲“大人”,而后自然而然的開口問他:“大人,怎么樣了?薛女官什么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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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沒問,她倒好意思先問了出來?甄仕遠冷哼了一聲,板著臉道:“她反應不小,臉色都變了。”
喬苒“哦”了一聲,接著問甄仕遠:“那之后呢?她可說什么了?”
那只花貓也在這個時候貓了貓身子,縱身一躍,躍入她的懷中。喬苒順手幫它順了順毛,花貓“喵喵”一副愜意十足的樣子。
甄仕遠瞥了眼舒服的根本不搭理他一下的花貓,道:“也沒說什么,都是些官話。”
女孩子抿唇看著他。
甄仕遠見狀默了默,又道:“就是說我大理寺辦事讓人放心,她也希望早日能給薛懷一個交代云云的。”
正幫花貓順毛的女孩子卻在此時微微變了變臉色,而后突地站了起來,正享受著她難得“順毛”服務的花貓就被她這一下不小心抖落在了地上。
那么點高度當然不會吃痛,只是突然被“請”離了她的懷抱,花貓“喵喵”了兩聲,這“喵喵”聲聽的甄仕遠既不忿又難過,天知道,他居然從這“喵喵”里聽出幾分委屈和戀戀不舍來了。
怎么能這樣呢?這小花貓也太偏心了吧!
“此事多謝大人了。”女孩子說著轉身準備離開。
甄仕遠見狀,連忙叫住她問道:“你去哪兒?”
女孩子道:“大牢,準備結案!”
那么快!甄仕遠嚇了一跳,顧不得安慰“喵喵”叫的花貓,忙抬腳跟上來,道:“你找到證據了?”
喬苒道:“早找到了。”
甄仕遠哦了一聲,還未來得及開口說話,女孩子便再次出聲道:“我若是沒猜錯,此事應該已經傳到陛下耳中了,陛下很快便會傳令刑部準備接手這個案子,我們沒有多少時間留人了。”
甄仕遠聞言不由瞪眼看她:“你……到底在干什么?”
“我其實不知道這具體牽扯到了什么事。”女孩子搖了搖頭,對他坦白自己也不過是一知半解,全憑猜測,“不過,我知道此事與那枚銅板有關。”
那枚銅板!甄仕遠臉色一下子變得青白交加,他雙唇顫了顫,似乎想說什么,不過到最后還是什么都未說,只沒好氣的催促了她一句:“那還不快去結案?”
這案子真是燙手的山芋!現在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甄仕遠嘀咕了兩聲,卻還是跟了上去:事已至此,接手都已經接手了,還能摘清楚不成?
大理寺的大牢里,正對著吊著的胳膊發呆的書坊東家被突然闖入的人嚇了一跳。
他人在大理寺,會見到大理寺的官員乃至大理寺卿這一點都不奇怪,畢竟此刻他是重要的“嫌犯”,可不說先前見到的那位姓喬的女官了,就說大理寺卿這樣能上朝的三品大員,連個官差都不帶便火急火燎的闖了進來,這是不是有點怪怪的?
他驚訝的看著沒有半點“自持身份”的意思,不管不顧闖進來的兩個大理寺官員,不知為什么,總覺得這二人看起來有點“虎”。
不過雖是如此,他還是抱著胳膊起身,開口喚了聲“大人”。
“好了,廢話少說。”女孩子抬手制止了他,毫不客氣的脫口而出,“你先前不是問我要證據嗎?”
那書坊東家聞言臉色頓變,不過還是強作鎮定的問她:“大人找到我謀財害命的證據了?”
這話一出,站在喬苒身后的甄仕遠下意識的看了眼喬苒:謀財害命的證據,平莊還在找。先前她推測到薛懷去見王林翰和眼前這人之前去過一趟鐵匠鋪子,而懷國公府去往老東門那一路上有三家鐵匠鋪,今日一早平莊便帶人出發了,不過到現在還未回來,所以,證據什么的他們眼下還沒有吧!
女孩子笑了笑,目光落到他垂在胸前吊錘的胳膊上,道:“我聽聞所謂的武林高手練身法功夫會在腿上綁沙袋,卻不知道在胳膊上綁金器是什么感覺?”
什么?甄仕遠聞言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目光下意識的轉到了這人吊著的那條胳膊上,而后又將視線移到了他的臉上。
不知是不是太過震驚還是本就不擅長扯謊應對,他那慘白的臉色似乎不用開口就已經證明了答案。
“我……沒有。”也不知過了多久之后,他似乎終于回過神來,辯解的話語脫口而出。
只是這一句無力的辯解在對上面前兩個大理寺官員看過來的了然于心的眼神之后,他才無奈的搖了搖頭,隨后喃喃道:“你……怎么知道的?”
“你先前那副篤定我等找不到證據的樣子我便猜你必然是把搶占來的金器藏在一個誰也不容易尋著的地方。”喬苒說道,“如此的話,藏在書坊這可能性已經不存在了,這一點從平莊將你那書坊翻得天翻地覆也找尋不到一點事物便能證明。”
所以先前平莊忙活了一下午就是為了證明這個猜測!甄仕遠默了默,沒有出聲打斷女孩子的話,繼續聽著。
“你藏的地方必然是眾人想象不到的地方,”女孩子悠悠說道,“薛懷喜歡將錢財打造成最易攜帶的金器,所以即便價值不菲,那東西也不會很大。不得不說他是個很會藏東西的人,只是不巧,我找東西還算不錯。”
找東西不錯……甄仕遠聽的眉心一跳,想到當初他們才進長安城時喬正元牽扯進的事情,不由暗暗心道:這豈止是還算不錯,簡直是相當厲害了。
“而出事那一天的薛懷同平日里有些不同,”喬苒說著抬了抬自己的手,道,“他的手受傷了。”
提到這個,甄仕遠頓時恍然,此時再看那書坊東家吊在胸口的手,瞇了瞇眼,開口了:“薛懷吊著手死了,這手受傷的事難道還會傳染不成?”
問題原來出在這里!一旦說破,再想起這一茬就覺得有些令人玩味了。可在沒說破之前,這書坊東家的手是被爆竹炸傷的,似乎也是可以解釋的通的。
那書坊東家癱坐在石床上苦笑了一聲,不知是不是因為知道自己再堅持已經無用,真相早已被看破了,苦笑之后,他臉上的神情轉為釋然,竟還有心思反問喬苒:“你怎么想到的。”
“要瞞天過海需要考慮到方方面面,你并非其中高手,漏洞百出也是正常的。”女孩子看著他平靜的開口問他,“你的手受傷了,可曾找大夫看傷?”
書坊東家愣了愣:“就因為這個?”
“不止。”女孩子搖了搖頭,又道,“當然,有些人性情古怪,或者皮外傷什么的不去看大夫也是常有的,但是你都嚴重到吊胳膊了,便是不看大夫也要抓藥吧!”
三德書坊里并沒有搜出治外傷的藥。
“我的鼻子不錯,”女孩子說著揉了揉自己的鼻子,道,“那天我進三德書坊,你吊著胳膊,離你近在咫尺卻沒有聞到一點藥味。”
這就是最大的破綻。
“原來喬大人當日一進門便已經懷疑我了?”書坊東家訝然之后,忍不住苦笑,而后將掛在脖子里的紗布解開,開始解起了胳膊上纏繞的紗布,“我還以為自己掩飾的天衣無縫,卻沒想到原來早就露出了破綻。”
“也不算。”看著書坊東家開始解起纏繞在胳膊上的紗布,喬苒目光沒有再移開,她道,“我是懷疑你,不過當時我只懷疑你做了王林翰做的事。”
王林翰做的事……書坊東家愣了一愣:懷疑他殺薛懷,薛懷額頭的傷是他造成的?
“不過后來王林翰主動交代了之后,我便知道薛懷的死與你無關,那么車夫和小廝的死便變得可疑了起來。我是那個時候開始懷疑的你。”
原來……如此。
最后一層紗布解開,兩塊厚厚的金片落在地上發出了一聲脆響。
甄仕遠蹲下身將兩塊厚金片撿了起來,細細查看了片刻之后,道:“這是胳膊斷了,固定骨頭的夾板?”
喬苒點了點頭,道:“不錯,所以,斷手什么的應該是薛懷一開始就計劃好的,便是薛女官那天不來接他,他自己也會走的。”
甄仕遠翻了翻眼皮:還真就在他眼皮子底下,這么多人暗中過了招他都不知道。這大理寺卿真不好做。
“纏了好幾日還是挺沉的。”那書坊東家看著被甄仕遠拎在手里的金片嘆了口氣,忽地又自顧自的笑了,“不知怎么的,扔出了這金片,總覺得心里也送了一口氣一般。”
“壓在你心上的不是什么金片,是兩條人命。”喬苒并不喜歡說教,不過有時候還是忍不住會說上兩句。眼前的男人生的文弱,眼底也沒有什么戾氣,看得出并非什么惡人,只是有時候人一念之差后便再也不能回頭了。
“是啊!殺完人我就后悔了。”那書坊東家苦笑了兩聲,忽道,“我本名趙憫生,本是憐憫蒼生的名字,卻偏偏殺了人。”
喬苒道:“案子我沒什么想問你的了,只有一件私事想要請你幫忙。”
“大人說吧,”趙憫生道,“我都這樣了,還能幫到大人也是一件幸事。”
喬苒道:“放心,不必勉強。”
聽到“不必勉強”四個字,甄仕遠瞥了她一眼:先前誑他去套薛女官話時,她也是這么說的。
喬苒道:“那個帶斗笠的男人……”
才開了個口,甄仕遠便忍不住偏過頭去:就知道不必勉強的不會是什么好事。
趙憫生自然也是知道她要問的話的,還未聽她說完便連連搖頭:“那天風雪大,我離的又遠,根本沒看到他的臉。”
“我知道你沒看到他的臉,”喬苒說道,“我想請你想想別的,譬如他這樣一身殺氣叫人不敢靠近的站在薛懷身側,手上可拿了什么兵器,站姿是否筆直,比薛懷高還是矮……”
如此詳細的問話倒是讓趙憫生開始一點一點的回憶起了當時的情形:“我沒看到他手里帶了兵器,不過站在薛懷身側時他手搭在薛懷的肩上,薛懷當時看起來很害怕的樣子,人一直在抖,站姿什么的也不大清楚,只是看起來高了薛懷一頭,人很高大的樣子。”
喬苒嗯了一聲,沒有再問。
薛懷算是個典型的文弱書生的模樣,人生的雖然瘦弱,可論高度卻不矮。比他高一頭,喬苒看了眼身旁的甄仕遠:那就是比甄仕遠高一個半的頭,這個人若不是風雪天這種分辨不出人的天出門,站在人群里應該算是鶴立雞群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