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昏迷了多久?
  一天,兩天?或許更長吧。
  ‘咳咳’。
  秦凡在黑暗睜開了沉重的眼皮,腦袋昏昏沉沉,也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久,總之是很長很長的時間了。
  印象中,自己似乎在絕望之際激發了沙天遺留下的詭異邪符,隨后便被狐面打下懸崖,掉入了這個深不見底的地方。
  也算自己命大,中途峭壁有許多樹木阻擋了沖擊力,又加之自己的肉身如龍,肉體已是鍛煉到了如人形兵器的地步,這才幸免于難。
  當視力逐漸適應了黑暗,他終于看清了四周的情況,連忙就要起身探察,這一動彈,卻讓身體感到了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
  秦凡疼得眼淚都差點流了出來,略微檢查了下身體,竟發現體內的氣力已經消耗一空,而全身上下已是血肉模糊,骨頭更是不知道斷掉了多少根了,舊傷添新傷,比之上次的狀況還糟糕得多。
  又休息了一會兒后,秦凡一咬牙,吞下了一顆療傷丹藥,這才用手臂支撐起了虛弱的身體,盤坐在地上冥想療傷著。
  隨著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身體上的傷口緩慢地愈合著,表面的肌膚開始長出了粉嫩的肉芽,然后逐漸結成了黑色的血痂。
  直至傷口愈合后,秦凡脫下了身上破爛的衣服,忍著疼痛將幾處脫臼的骨頭歸位。
  不知過了多久,他擦了擦額角斗大的汗珠,雖然肉體已經大致療傷完畢,但剩下的內傷則需要靜養來慢慢恢復了。
  仔細一瞧,四周似乎是環形山谷的模樣,嚴嚴實實,沒有一條縫隙出路。
  而抬起頭來,只見頭頂洞口只剩下盆口大小,四周皆是懸崖峭壁,足有百丈來高,讓人心生畏懼。
  雖然死里逃生,但想離開這個谷底必須得另想辦法了!
  又在原地休息了一會,直至恢復了體力后,秦凡站起了身,開始仔細探查著山谷周圍的情況。
  只見四周潮濕陰暗,巖壁長滿了青藤與一種喜陰的青苔蘚,除此之外,便別無特殊之處。
  既來之則安之!
  既然暫時沒有辦法離開這里,那么就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片刻,秦凡回到了原地,用樹枝石堆簡易地升了個篝火,盤坐于苔蘚堆之上。
  只見他從懷里掏出了一個包袱,輕輕一打開,琳瑯滿目的物件就躍然于眼前。
  這些東西都是沙天和尚的遺物,幾本古籍,一本功法,幾顆五顏六色的石頭,倒是那個最珍貴的符咒在激發時刻已經燃燒殆盡,十分可惜。
  就在這時,秦凡忽然眼前一亮,拿起其中一本破爛的古籍開始細細看了起來。
  十二歲,二月。
  今日,山上的高僧大師又來村莊選拔弟子了,一位大師說我有修道資質,竟愿意收我為弟子!
  這一刻,鄉里鄉親看我的眼神都變了,曾經刻薄的里長、勢利眼的姑姑,紛紛對我噓寒問暖,熱情讓人難以置信。
  看到父親一向一絲不茍的臉上露出了笑容,這瞬間我的心情無比地自豪……
  十二歲,三月。
  今天,我依依不舍地告別了父親,跟隨著大師來到了普光寺的山腳。
  遠眺普光寺,它高踞于險峻突起的孤峰之上,與六小峰隔江對峙,近看五祖寺猶如一只展翅的鳳凰,盤踞于云霧之中,似夢似幻。
  這時,大師忽然輕點禪杖,竟神奇地騰空而起,帶著我騰云駕霧,實在是難以置信……
  有一天,我也能成為這樣的陸地神仙嗎?
  不,我也能!
  這一日,我剃度出家,前塵之事再與我無關。
  從此,我法名妄沙,是普光寺的一名外門沙彌……
  這赫然是沙天和尚的生平事跡!
  秦凡目光一閃,閑來無事之下,便繼續看了下去。
  不過之后的筆記,大多是一些修煉的閑雜瑣事,秦凡只是一掃而過,并沒有深入閱讀,而這時,一段話卻引起了他的注意。
  二十八歲,七月。
  十余年潛修,我終于是突破了練骨境,但比起一同的弟子,我的進度還是慢得太多了,哎……
  這一日,我與往常一樣在院內修行,忽然有人急匆匆地敲開了我的房門,抬頭一看,竟是我的師兄妄海。
  妄海與我是同期師兄弟,加之又出自同一鄉里,自然交情不淺,是我在普光寺里最好的兄弟了。
  “妄沙,你有沒發現,我們院內師兄弟越來越少了……”妄海一進門,便氣喘吁吁地說道。
  他說得不錯,記得我們同一期師兄弟有十三人,而現在卻只剩下了三人,十分冷清。
  “可師傅不是說,那些師兄弟已是修行有成,被送往內院接受栽培了嗎?”我下意識地說道。
  妄海毫不猶豫地回到道:“可那些師兄弟進入內院后,就再也沒有任何音訊,仿佛石沉大海,人間蒸發……妄沙,你不覺得奇怪嗎?”
  “說不定院內有戒律,要他們靜修呢?你又不是不知道,院內許多苦行僧,甚至一閉關就是三十年苦禪……”我猶豫了下,這才說道。
  “就算如此,可是你不覺得咱們師傅有點古怪嗎?他十余年音容不變,按理說已應該是快到坐化的年紀了……況且我覺得他身上總帶著一股死氣,與我們的佛門功法截然不同……”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直至最后細如蚊蠅……
  聽他這么一說,我心中也有了些狐疑,但想起了從小接自己入院,親如父子的行癡師傅,我心中仍舊不愿相信。
  “妄海,不要再胡思亂想,師傅待我們形如父子,我們又怎能去懷疑他呢!”我連聲安慰道。
  當晚,妄海沒有再多說什么,便失魂落魄地離開了。
  到了日后,我時常后悔,那一天我為什么沒有攔住他……
  二十八歲,九月。
  妄海真的失蹤了,了無音訊。
  我向師傅詢問,而行癡師傅與之前一般回答道:“妄海修行有成,已進入內院修行,妄沙你也得勤加修煉,早日跟上師兄們的腳步,為外院爭光!”
  這一刻,我頭頂一陣發涼,難以呼吸,我信了,我真的信了妄海最后的警告……
  而不到一個月后,最后一名同期師兄也消失了……
  漸漸的,我發現了一個規律,無論是哪位師兄弟只要修為到達練氣境后,都會‘消失’。
  我很害怕,私下調查這件事真相的同時,也刻意放慢了自己的修煉進度,決不允許自己踏入練氣期!
  這期間,我潛入師傅的房間探查,但始終一無所獲。
  而隨著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境界始終未突破的我,終于是引起了行癡師傅的注意。
  他私下多次教導我的修煉,甚至還賜下了許多助長修為的靈丹妙藥,但都被我小心地敷衍過去了。
  至此,行癡看我的眼神變了,不復慈祥,我甚至可以隱隱從中看到一絲殺機……
  三十一歲,九月。
  距離那件事后已經過了三年,我始終小心地壓制著自己的境界,未曾突破練氣境,可在行癡的不斷監督下,我的修為還是緩慢增加了。
  根據我的估計,再過半個月,我就不得不跨入練氣境了!
  可以說,我的處境越來越危險了……
  如果三天內調查不出任何線索的話,那么我一定要逃離這提心吊膽的鬼地方,再這么下去我都快發瘋了!
  這一次,我必須賭,做最后一次豪賭,那便是趁著一年一度的水陸法會,潛入行癡的靜室!
  根據三年的調查,行癡在后山有一座閉關靜室,他每日都會在其中呆上半日。我試圖進入,卻被門上一道無形的警示禁制給彈開了。
  直覺告訴我,其中一定隱藏著驚天的秘密。
  而這一年一度的水陸法會,是寺內高僧必須參加的一次盛會,行癡自然不能缺席,也是我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機會!
  懷著緊張而又期盼的心情,三天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我也終于做好了準備……
  我記得,當晚的雨下得非常地大,狂風卷著暴雨像無數根細小的鞭子,幾乎要將整個世界籠罩在厚厚的雨簾當中。
  看著密室石門上復雜恐怖的禁制,我的心中不由得一陣莫名的激動。
  我不敢多作猶豫,開始小心翼翼地破解著石門上的禁制。
  這個禁制十分地復雜繁瑣,不愧是行癡所布置的,不過幸好我早有預料,帶來了黑市重金采購的破陣石,所以并沒有給我造成太大的麻煩。
  靠著破陣石的力量,僅僅半刻鐘,我就成功破除了禁制,而在打開石門的一剎那,看到密室內的東西后,我的心臟不由得漏停了一拍,斗大的汗水順著臉龐流了下來。
  只見密室石壁上畫著一組組惟妙惟肖的奇異人形圖案,仿佛稍一不注意就會破壁而出,這些奇異人形的面相十分猙獰恐怖,身上全都浮現出或紅或銀的的古文字,有一些還在頭上、甚至臉部都生出長短不一的鋒利骨角,仿佛魔鬼降臨一般。
  他們都手持著各式各樣的武器,紛紛直指自己的太陽穴,顯得詭異之極。
  而地上,整齊地排列著一個又一個干尸,這些尸體早已干癟腐爛,可是從皮相卻能模糊地看清主人原本的樣貌。
  這瞬間,我捂住了嘴巴,腦中只剩一片空白。
  妄海、妄言、妄苦……這些都是我的同門師兄弟啊!
  “咦,這里怎么少了一頁。”當看到最重要的部分時,秦凡赫然發現這日記居然少了一頁,似乎是被人為給撕掉了。
  他四下尋找了片刻,卻并沒有發現這丟失部分的紙頁,只好忍住了心中好奇心,繼續地往下看去。
  三十一歲,十月。
  在那晚之后,歷經千辛萬苦,我終于成功逃離了普光寺。
  路途中,我將從行癡密室竊取的幾本古籍翻閱了一遍,終于是找出了真相!
  原來,這行癡修煉的竟是一種邪門禁術,名叫輪轉血祀大法!
  這種禁術,便是培養孩童從小修煉指定功法,而孩童修煉該功法到達練氣境,方可成為血祀條件。
  施術者可通過布下一種禁忌法陣,源源不斷汲取血祀的精氣與魂力,使得施術者不僅修為大漲,還能延年益壽。
  這老妖僧通過普光寺名頭便利,私自招收弟子,再將其作為血祀吸收,實在是太過駭人聽聞!
  果然,在我逃離普光寺后,立刻傳來了我奸殺農婦、叛出師門的追殺令,就算我說出真相,又會有誰信呢?
  哈哈!所謂正道門派,不過是一些男盜女娼的下作之流。
  而這些個禿驢,不過是道貌岸然的偽善者罷了,正道,正道,不過是擁有話語權的勝利者罷!
  哈哈,世人都皆以為我為邪魔,既然重返正道毫無指望,我為何不一不做二不休,成魔逆天呢!
  從此世間再無妄沙,吾名沙天,號殺生和尚!
  大致將沙天的生平日志看了大半,秦凡不由得長長地吐了口氣,神色復雜喃喃道:“果然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也難怪,這沙天會有這般陰毒的符咒了!”
  這才往下看去。
  三十九歲,八月。
  今日,南海衛曹一方又給我來信了,據說是在南海泥頭莊有一處寶藏,乃是楚銘遺留下的洞府,若是我取得寶藏,按照老規矩五五分賬。
  南海衛養寇自重早有共識,否則我們三十六盜又豈能橫行無阻?這曹一方,已經與我合作多年,應該不會騙我。
  而信中楚銘,乃是百年前威震南海的一位通靈境前輩,后消失無蹤,若是取得他的寶藏,其中的價值難以估量!
  只是猶豫了片刻,我便答應下了這樁買賣!
  看到最后,秦凡將日志重重地按在了地上,頓時怒火中燒。
  曹一方,正是于海濤之舅,曹千長的名諱!
  難怪自己第一次巡查就能遇到這種事,原來是他們自導自演的好戲!
  區區什長之位,便能讓他們勾結通匪,間接害死泥頭莊近千平民,真是罪大惡極,比之這沙天甚至有過之而不及!
  “若我秦凡能有死里逃生的一天,定會讓你們血債血償!”
  秦凡恨恨地望著天空,心中洶涌澎湃。
  而這時,地上這堆遺物中的一本古籍卻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拿起古籍,只見封面用古樸的鎏金字體寫著‘暗黑之卷’四個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