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五年閏十一月二十六日的遂平之戰,在當日中午就以孫傳庭麾下三邊兵馬的突然崩潰而分出了勝負。
奉命鎮守遂平東門的甘肅鎮總兵左勷、副總兵蕭慎鼎,面對當日午時左右攻上城頭的大批賊軍,驚慌失措之下率先撤離了東門的城頭。
撤離,很快編成了潰敗。
總兵和副總兵都跑了,被安排留下反擊的士卒怎么可能會老老實實留守反擊?
于是已經打得橫尸遍地的東城墻上的甘肅鎮官軍突然崩潰了,爭先恐后搶著下城,有的更是直接沿著城墻往北門城頭方向逃竄。
消息傳到南門激戰處,孫傳庭本人肺都要氣炸了,可是面對消息來后士氣瞬間面臨崩潰的臨洮兵和固原兵,除了立刻下令撤離,他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
當日午時三刻,孫傳庭在固原總兵鄭家棟、臨洮總兵牛成虎等人所部重騎兵的護衛之下,快速通過已經混亂不堪但仍未被堵死的北門,撤出了遂平小城,一路往北,直奔西平方向逃去。
而在他們身后,僅僅過了半個時辰,及至當日未時,遂平小城便再一次淹沒在流賊大軍的汪洋大海之中。
當日傍晚,一路往北逃的孫傳庭等人,在西平城稍稍穩住了陣腳,收攏隨后跟著逃來西平附近的三邊人馬,剩下已不到兩萬人。
幾乎有超過一半多的人馬,損失在了遂平城內。
而率先潰逃的甘肅鎮總兵左勷、副總兵蕭慎鼎,倒是僥幸逃了出來,沒有死在流賊手里,并在當天晚上帶著僅剩的一千八百余人,聞訊趕來了西平城。
但是迎接他們的,卻是三邊總督孫傳庭的雷霆之怒。
遂平之戰失利的罪責,被毫無爭議的安在了甘肅鎮總兵左勷、副總兵蕭慎鼎二人的頭上。
崇禎十五年閏十一月二十七日上午,在西平縣衙署門外的衙前街上,當著逃到西平城內的所有三邊兵馬守備以上官將的面兒,孫傳庭依照軍法下令將副總兵蕭慎鼎斬首。
隨后將其人頭懸于衙前旗桿之上示眾,以儆效尤。
至于最大的責任人,甘肅鎮總兵左勷,孫傳庭以不能擅殺朝廷掛印總兵為由,暫時饒了他的死罪,當眾責打一百軍棍,同時令其回陜后可納馬兩千匹自贖其罪。
甘肅鎮總兵左勷,雖然名頭不顯,名聲不彰,但他有個好爹,他爹叫左光先。
而左光先卻是一員戰功卓著的猛將,更重要的是他是孫傳庭的好友。
只是左勷這個世家子,卻明顯是一個虎父犬子、將門紈绔的典型二世祖,其人長得人高馬大、威武不凡,但到了關鍵時刻,卻是一個草包。
而就是這樣一個人,竟然也順風順水做到了甘肅鎮總兵官,并配平羌將軍印。
當然了,左勷能做到甘肅鎮總兵,也有孫傳庭出任三邊總督后急需栽培自己親信的原因在里面。
總而言之,不管是為了照顧老友的面子與香火,還是為了強行挽回自己識人不明的顏面,孫傳庭最后也只是捏著鼻子饒了左勷一命。
但是不管怎么說,經此一敗,孫傳庭帶出潼關的三邊兵馬損失已經過半,剩余人馬如同驚弓之鳥一般,已無戰心。
兼且全軍糧草輜重全失,此次為汝寧府解圍的戰事,他已經無能為力。
崇禎十五年閏十一月二十八日清晨,在西平小城內休整了一天一夜之后,孫傳庭號令隨行的三邊人馬離開西平城,在麾下總兵大將的請求下,不得已開啟了西歸的進程。
他要先北上洛陽,在那里匯合留守河南府的陜西援剿副總兵李國奇和朝廷監軍蘇京,處置好遂平之敗引發的系列問題之后,才能真正返回陜西。
好在孫傳庭也沒有啥也不顧一走了之,而是寫了一封信,詳述自軍先勝后敗,友軍坐視補救,不得已撤軍西歸的情況,讓人帶著往汝寧府城外圍尋找督師侯恂的人馬投遞。
經過三年牢獄生涯,一向清高孤傲秉公處事的孫傳庭,也終于學會了人情世故。
他可不想不久的將來被人參一本,參他罔顧督師號令,未請命即撤軍西歸。
想當年,他的上上任三邊總督鄭崇儉,就是因為這個被崇禎皇帝下旨處死的。
卻說另一邊,隨著孫傳庭的敗走西平,左良玉也迎來了他的又一個艱難時刻。
友軍有難、不動如山的左良玉,在得知孫傳庭果然頂不住李自成親率大軍的進攻之后,還沒慶幸多長時間,就赫然發現,自己馬上就要面臨與孫傳庭幾乎一摸一樣的局面了。
崇禎十五年閏十一月二十八日上午,挾大勝之勢入駐遂平縣城之后的李自成與革、左五營人馬,在城內休整了一天一夜后,迅速調轉方向,朝著羅家店壓了過來。
左軍大營派出的哨探一隊接著一隊返回,將打探來的賊軍主力動向報告給左良玉及其部將們。
他們終于敏銳的發現,失去了孫傳庭在遂平的制衡,自己在羅家店的大營已經成為了流賊大軍各路人馬合圍的目標。
就在這兩天內,左良玉已經將自己到達的消息通過投遞書信的方式,知會了汝寧府城內的“崇王”和老朋友方國安。
與此同時,他也越來越明確的意識到,他的恩公督師侯恂及其隨行人馬要么已經入城駐守,要么就是已經兇多吉少了。
畢竟侯恂帶來的人馬能有多少,左良玉心里是很清楚的,他跟那些人合作過,也知道他們的斤兩。
面對李自成多達幾十萬的大軍,連一貫強悍善戰的陜西三邊總督孫傳庭的人馬,都頂不住“大敗而逃”了,侯恂手底下那點人怎么可能是流賊大軍的對手?
所以,雖然他和麾下的人馬只是初來乍到,便已經有了盡快撤軍西歸的想法。
只是他的這個想法來得雖然快,卻也沒能快得過準備一口吃掉他的李自成率領的流賊大軍。
李自成親自率軍到遂平,坐鎮指揮攻打孫傳庭統率的秦軍,雖然沒有能完全吃掉,而且自身也遭受了一些損失,但是畢竟攻破了遂平城,而且吃掉了孫傳庭帶出潼關的大半人馬,對他來說,這就算是大勝了。
因此在孫傳庭所部人馬潰敗北逃之后,不僅李自成自己,而且李自成麾下各路賊頭,一個個信心爆棚,各支隊伍都是士氣高漲。
當他們面對左良玉這種人馬雖多,但多數時候都是望風而遁的所謂官軍隊伍,也更加不放在眼里了。
二十八日中午,李自成親率“闖軍”主力與革、左五營人馬共計二十萬眾,抵達羅家店附近,開始擺布陣勢。
與此相應的是,本來率軍在羅家店東南方二十里扎營觀望的羅汝才部,以及其他幾部流賊人馬,約十來萬人,也在這時候開始拔營北上。
戰場嗅覺一向十分敏銳的左良玉,立刻覺察到了可能會被包圍的巨大風險。
他一邊派人向東突破馬守應所部人馬的封鎖,往汝寧府城內投遞書信,緊急請求方國安率軍出城攻打馬守應的后方,一邊迅速調整自己全軍部署,將自己的中軍西移數里,準備隨時開溜。
當日下午未時左右,被左良玉派往東邊試圖往汝寧府城投遞書信聯絡方國安的部下,從蘆葦密布的羅家店東部沼澤地帶極其狼狽的逃了回來。
他們向左良玉稟報了一個消息,稱原本駐扎在沼澤地帶以東、汝寧府城西門外的賊軍,已經盡起主力往西邊來了。
由于埋伏在東邊的賊軍太多,他們不僅根本繞不過去,而且在被賊軍巡哨撞上后差一點全部折在那里。
左良玉一聽說這個消息,突然覺得再也不能在原地待下去了。
于是,他一方面命麾下大將金聲桓所部兵馬為前鋒,做立刻向西突圍的準備,一方面命令另一員悍將郝效忠率部斷后,截斷可能來自羅家店東部的追兵。
下午未時三刻,就在羅汝才所部人馬的先頭部隊抵達羅家店左良玉大軍外圍從南到西開始分兵布陣,即將與李自成大軍連成一片的時候,左良玉搶先一步發布了全軍向西突圍的命令。
一場激烈的大戰隨即在羅家店以西的曠野上展開。
當然,戰場形勢一開始對左良玉就極為不利。
不僅天氣對他不利,——當天下午西北風大作,寒風卷著碎雪呼嘯來去,寒冷異常。
而且戰局本身也對他不利,他已三面被圍,卻外無援軍。
汝寧府城內雖有友軍,但卻不可能出來救他。
事實上,從他決定按兵不動,坐視孫傳庭所部兵馬被擊潰而不去救援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注定了他無法獨自在汝寧府外圍存在。
同樣的道理,早在孫傳庭所部被李自成的大軍擊潰,被迫撤往西平的時候,左良玉就應該料到這一天。
而且直到他決定全軍向西突圍的那一刻,他面前其實仍有別的選擇。
那就是向東,全軍向東,突破馬守應所部人馬的攔截,直奔汝寧府城,然后要么順利入城,要么背靠城池防御。
不論是對他來說,還是對汝寧府城內的守軍來說,這應該是最好的選擇。
但是當他聽說羅家店的東邊已經有了馬守應的人馬在埋伏之后,他直接放棄了這個最好的選擇。
結果當然不可能全身而退。
然后,十四萬大軍由突圍變成了逃跑,最后由逃跑走向了崩潰。
羅家店一帶的大戰,一直持續到了入夜時分。
左良玉麾下直屬各騎營的騎兵兩萬余人,以及那些有所準備、早先一步向西突圍的金聲桓、左夢庚、張應祥等部將,也各自帶出萬余人,順利逃出生天,一路逃往泌陽方向去了。
其余大批人馬,要么戰死在了羅家店,要么成群結隊逃入查牙山、老樂山的山區隱匿了起來,要么就地投降了流賊,直接成為了流賊的生力軍。
李自成在遂平之戰中損失的兵力,在羅家店又得到了補充。
至此,左良玉帶到羅家店的十四萬大軍分崩離析,最后只有三成多一點,約五萬余人被他和他的部將帶出了包圍圈。
反倒是被留下斷后的郝效忠所部萬余人,基本保持住了原有的建制,主力不僅未被打散,而且還在機緣巧合之下得以保全。
因為,郝效忠所部人馬趁著大風天,在羅家店移以東的沼澤蘆葦蕩里放了一把大火之后,不僅成功阻斷了馬守應所部人馬對左良玉大軍的追擊,而且在大火隨風蔓延點燃了羅家店以東整個沼澤地點的連片蘆葦蕩后,還給馬守應所部人馬造成了巨大殺傷。
與此相應的是,他們還利用了流賊南線主力人馬都被投入到羅家店以西主戰場上后造成的巨大缺口,抓住機會迂回到了汝寧府城的南門外。
當羅家店主戰場上的廝殺,隨著夜幕降臨而落幕的時候,他們不僅與城內的方國安部取得了聯絡,而且實現了背城扎營的目標。
甚至,如果不是因為夜幕降臨,一時間難以甄別隊伍中的敵我人馬,他們當天晚上就能順利躲進城中了。